沈灃看向他,只見男人身材高大、容貌冷峻,和陸瑾予站在一起竟有種奇妙的和諧。
他笑道:「陳先生好。」
陳少峰與他握手,也露出笑容,「沈先生,生日快樂。」
「多謝。」雖然心有旁騖,沈灃還是本能地應酬,「陳先生一表人才,敢問在哪兒高就?」
陳少峰:「高就不敢,在L.E做事。」
L.E,那是陸瑾予父親的公司。老爺子搞了大半輩子教育,卻在幾年前轉移事業重心,放棄家族學校中的校長職位,搞起了風險投資。
陸瑾予道:「少峰可是我爸爸的得力幹將,今天是被我給拽來的,你面子很大。」
沈灃笑而不語,陳少峰目光落到旁邊,他這才想起還沒有引見孫廷雅給他認識,轉過頭卻微微一愣。
孫廷雅目光低垂、雙唇緊抿,臉色竟有點蒼白。他忍不住問:「怎麼了?」
孫廷雅搖頭,「沒什麼,就是裡面有點悶。」
「那要出去透透氣嗎?」
孫廷雅來不及回答,就聽到現場音樂一變,賓客到得差不多,輪到沈灃上台致感謝詞了。他眉頭一皺,孫廷雅卻輕輕笑了,主動握住他的手,「走吧,我陪你上去。」
沈灃有點意外,孫廷雅眼神溫柔。她很少這樣看他,讓他壓根兒沒工夫多想,只想把握住這一瞬的溫柔。
他反握住她的手,「好,我們上去。」
孫廷雅挽著沈灃胳膊,緩步朝台上走去。陸瑾予和陳少峰都站在那裡沒動,孫廷雅沒有去看他們,也就不知道那個人的目光是否追隨著她,從台下到台上。
致辭結束後,舞會也正式開始,沈灃作為壽星,和太太為大家跳第一支舞。萬眾矚目下,他風度翩翩朝孫廷雅彎下腰,而孫廷雅也很配合,微笑著將手放到他的掌心。
紅裙旋轉搖曳,兩人在舞池中腳步翩躚,然後別的客人也相繼入內,入目所見皆是衣香鬢影。
沈灃手放在她腰上,絲綢冰涼順滑,他低聲道:「對不起。」
孫廷雅眼睫輕揚,沈灃道:「我不該在電話裡那麼講。你說得對,就算再生氣,我也不該去戳你的傷口……」
兩人轉了個圈,孫廷雅目視前方,淡淡道:「好,我原諒你。」
她這麼寬容,沈灃鬆了口氣,同時也心情復雜。片刻前她脆弱的表情仿佛一盆涼水,讓他瞬間清醒,意識到自己最近多麼失態。結婚時他們是有約定有默契的,如今她沒有破壞規則,是自己越界了。
他沒有資格生氣。
理智上越清楚,那種無力的感覺就越濃重,他不知道該接著說點什麼,恰好陸瑾予和陳少峰舞到了旁邊。
陸瑾予道:「三哥的發言稿是誰寫的?還是陸文嗎?他的水平真是五年如一日,半點沒有長進。」
沈灃隨口道:「陸大小姐的評語,我會替你轉達的。」
陸瑾予彎唇。陳少峰道:「我之前也從事過兩年房地產,一直聽聞沈氏地產的大名,沈先生不愧是業界翹楚。」
「那是父輩的功業,和我沒有太大關系,陳先生的稱贊受之有愧。」
陳少峰微微一笑,「沈先生過謙了。聽說您打算涉足影視行業,想來是要做一番屬於自己的事業吧。」
陸瑾予:「對哦,你跑去拍電影了。是改編的那部小說《高陽》吧?怎麼挑中它了?」
沈灃:「你知道這本書?」
「知道,也看過。就那樣吧,外界的稱贊有些過了,它才是真的受之有愧。」
沈灃握著孫廷雅的手,下意識反駁,「是嗎?我倒覺得很好。」
陸瑾予似笑非笑,「哦,什麼時候,沈公子也懂文學了?」
她語帶輕蔑,沈灃反倒從容了,客客氣氣道:「我的確不懂,但如果不是真有過人之處,想來黃老也不會為它寫序推薦,你說是吧?」
沈灃口中的黃老是陸瑾予的國學老師,也是在業內享有贊譽的歷史和文學大師。聞言她臉色一變,想反駁卻又不敢亂說話冒犯到老師,最終冷淡道:「老師的心思,有時候是比較難捉摸。」
陳少峰忽然道:「你們說是格林小姐寫的《高陽》嗎?我也喜歡這本書,很早以前就讀過。」
陸瑾予一愣,下意識問:「很早,多早?」
陳少峰回憶一瞬,淡淡一笑,「恩,大概它還在寫的時候,我就開始看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沈灃看到陳少峰說完這話,目光朝孫廷雅飄來。而他懷中的女人背脊也猛地一僵,差點踩到他的腳。
樂聲變化,換了一支新曲子,賓客們玩得開心,都開始交換舞伴。沈灃眼看這大勢,本能地不想跟陳少峰交換舞伴,還沒想好怎麼自然提出,孫廷雅就鬆開他,生硬道:「抱歉,這裡真的太悶了,我要出去透透氣。」
她說完,也不管大家什麼反應,轉身便走。沈灃看著她背影,有心跟上去,卻又被一股力量阻止,最終只是走到餐桌旁端起了一杯酒。
沒多久,陸瑾予也跟了過來,冷冷抱怨,「就會拆我的台。」
她在說剛才關於《高陽》的爭執,沈灃道:「那是我的電影,我當然得說好話。」
陸瑾予不以為然,順手拿過一杯香檳,「剛不方便提,不過我剛回國就聽到您老人家桃色新聞滿天飛,既然結了婚還是老樣子,當初何必匆匆忙忙進這牢籠?」
沈灃聳肩,「那時候,我可不覺得這是牢籠。」
「那時候不是,那現在呢?」
「現在……」沈灃沉默片刻,輕笑道,「現在我明白,原來這世上有些牢籠,是你想進也進不了的。」
陸瑾予一愣。
沈灃捏著酒杯,狀似無意地問道:「那個陳少峰,是你男朋友?」
「目前還不是。」
沈灃挑眉,「目前?」
陸瑾予點頭,「我爸爸很看好他,也不反對我和他來往。你知道的,他只有我一個女兒,公司裡因此一直流傳,說他有意效仿明達的周伯父,給獨生女招一個贅婿。」
周安琪的丈夫家世普通,當年答應了入贅,這門婚事才終於談妥。所以那個陳少峰,也是貧寒出身麼?
沈灃飲一口酒,「挺好的。有女婿幫忙,陸家的生意更穩妥。」
陸瑾予撲哧一笑,「你還真信啊?周伯父那是少數,我爸爸確實喜歡他,但還沒到招女婿的程度。而且,我也沒有嫁給他的想法。」
「你不想嫁他,那你想嫁誰?」
陸瑾予沒有回答,沈灃也不過隨口一提,目光下一瞬就在大廳內搜索,「你男伴呢?去哪兒了?」
「說是去洗手間了。」陸瑾予道,「不過我猜他是找借口敷衍。他不愛跳舞,陪我跳完這支已經是極限。」
沈灃輕輕「哦」了一聲,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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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廷雅站在大廳外面的花園裡。現在是1月,她卻裸|露著整個肩膀,連件皮毛坎肩都沒有搭。這樣冷的天,讓她想起那年冬天,她和雨璇合租,下雪的時候陳少峰也過來,三個人在公寓裡煮火鍋。
雨璇和陳少峰都很會做菜,她卻十指不沾陽春水,他們幹活兒時她就在旁邊打下手。她自認為殷勤周到,他卻板著臉嫌她礙事。那時候他們已經挺熟了,她總覺得他這人脾氣太差,對待女孩子一點紳士風度都沒有。
面對驅逐,她表現得像寸土不讓的邊防將士,堅持不肯走。結果推攘時不小心撞到他身上,口紅端端在襯衣領子處留了個印子。他看著香艷的口紅印,愣了好一會兒才抬起頭,對面女孩一臉「要吵架隨意,我已經準備好了」的大無畏表情。他終於無奈地歎口氣,把一片生菜塞到她嘴裡,「小兔乖,去看電視玩兒,待會給你吃胡蘿卜。」
那天她穿了件印著小兔子的衛衣,聞言捂著嘴裡的青菜,臉頰控制不住地紅了。
記憶裡的溫暖讓她彎起唇角,有男人走到旁邊,沉聲道:「你穿太少了,當心著涼。」
孫廷雅側眸,看到了陳少峰線條堅毅的下頷。
她輕舒口氣,問道:「你想做什麼?」
孫廷雅轉過身,夜色很好地掩飾了她的表情,唯有那雙眼睛,沉靜平和,將驚濤駭浪都隱藏其下,「上一次就當是偶然,但是今晚,你不知道這是我丈夫的生日酒會嗎?你不知道我會出現在這裡?」
陳少峰沉默片刻,「我知道。」
「你知道。」孫廷雅點點頭,「那你來到這裡,是想做什麼?」
陳少峰良久不語,久到孫廷雅失去耐性,提著裙子要離開,才聽到男人道:「因為我想見你。」
她駐足。陳少峰重復道:「我來這裡,是因為我想見你。」
孫廷雅閉上眼睛,覺得有些站立不住。
其實已經猜到了。他不是多此一舉的人,剛才在舞會上的種種表現都告訴了她,他一定有所目的。
陳少峰語氣平淡中隱帶痛意,「這些年,我一直希望能再見你一面,親口跟你說一句,對不起。這三個字,我欠了很多年……」
她唇瓣顫抖,勉強笑道:「為什麼要道歉?你沒有對不起我,只有我對不起你……」
他眼眸幽深,像沉沉的夜,「那時候,我不該說那些話。」
孫廷雅看著他,恍惚間好像又回到了那家醫院,空氣裡彌漫著消毒水的味道,她顫抖著去握他的手,男人卻冷漠地將她推開,眼中寫滿了失望和憎惡。
他說:「他們說得對,我們從一開始就不該在一起。這是個錯誤,我們都錯了。」
她忽然有點想哭,因為自己曾被全盤否定的愛情。陳少峰抿唇不語,她覺得很累,經過他往大廳方向走去。誰知他竟突然伸手,一把握住她手腕。
男人掌心滾燙,讓孫廷雅幾乎戰栗。
她不可置信地回頭,陳少峰下頷緊繃,望著前方一言不發。她終於忍無可忍,「陳少峰,你到底想做什麼?當初是你說的,我們這輩子都不要再見面。我答應了你的要求,遠走他鄉,可你為什麼……為什麼還要出現在我面前?」
她的話仿佛一記重擊,讓他的臉瞬間失了血色。可他還是沒有鬆手。額頭一點冰涼落下,不知何時居然下雪了,孫廷雅冷聲道:「也許我需要重申一次,我已經結婚了,我丈夫就在裡面。」
他終於看向她,眼神居然很溫和,就好像她說了什麼傻話。過去每一次她因為沖動壞了事兒,他都是這樣縱容地看著她。
「可是,他並不愛你。」
她不知道說什麼,多年未有過的軟弱席卷而上,讓她只想逃避。可他的手猶如鐵箍,竟讓她掙脫不了,她一邊去掰他的手指,一邊無意義地重復,「你放手……放開我……」
「放開她。」
這聲音很輕,卻猶如平地一聲雷,讓兩人同時回頭。沈灃如一株挺拔的松樹般立在花園邊緣,細雪紛飛,而他靜靜看著他們兩人。
孫廷雅再次掙扎,這回陳少峰沒有堅持,順勢鬆開了她。
沈灃走過來,他看都沒看陳少峰,徑直握住孫廷雅的手。女人指尖冰涼,他輕聲道:「你穿太少了。」
一樣的話語,然而他下一個動作卻是脫下西服外套,披在她肩頭。他展臂將她攬入懷中,以一個近似於占有的姿勢。
男人看著陳少峰,唇畔帶著笑,眼眸卻比冬日的霜雪還要冰冷,「有件事要跟陳先生糾正一下。廷雅的丈夫很愛他,比你以為的還要愛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