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出來,陳少峰面色微變,連孫廷雅都抬眸望去。沈灃摸摸她的臉,溫柔道:「我說過了,你和陳先生是老朋友,見見面很正常,為什麼要出來呢?這裡這麼冷,你要是凍病了,不僅我心疼,爸媽也會擔心的。」
孫廷雅不語,沈灃調侃道:「他們回頭要是怪我不會照顧人,你可得幫我說話。」
他眼中滿滿的全是愛意,陳少峰深吸口氣,道:「抱歉,是我打擾了。」
沈灃客氣頷首:「陳先生慢走。」
他直接下逐客令。陳少峰最後看了眼孫廷雅,她靠在沈灃懷中,長發遮住了臉頰,什麼都看不清楚。
他再不遲疑,轉身離開了花園。
他一走,氣氛立刻有了微妙的變化。沈灃還是摟著孫廷雅,過了會兒才道:「進去吧。」
他有很多問題想問,卻不知怎麼開口,更怕自己會在激動下說出什麼不該說的。拳頭攥緊了又鬆開,最終還是只講了這麼一句無關痛癢的話。
孫廷雅低著頭往前走,沈灃跟在後面,很快發現她的方向不是大廳,而是另一邊通向外面的走廊。
「你要去哪裡?」他問。
孫廷雅沒有回答,沈灃一把握住她胳膊,不可置信道:「你要走?因為他在這裡,所以你要走?」
孫廷雅回頭,眼眸漆黑,很平靜,卻有說不出的傷痛。這情緒如利劍般刺中了他,兩人對視良久,他鬆開手,很淡地笑了,「好,你想走就走吧。反正我也沒有阻攔你的資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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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人來人往,孫廷雅默不作聲行走其中,不時引來行人側目。畢竟這樣冷的天,她卻穿著禮服長裙,還披著件男人的外套。此情此景讓孫廷雅回憶起當初,她23歲那年的冬天,也曾衣著隆重地從舞會上離開。
當時她和雨璇在同一家公司,兩人一起被派去日本出差,各種事情折騰了大半個月還不能回去。那晚又是一場酒會,她覺得無聊透頂,日本那邊的大老板還不知死活地灌她和雨璇喝酒。最後她終於脫身,走到外面想醒醒酒,卻接到陳少峰的電話。
她看到號碼就抿了抿唇,接起來道:「真難得,你還知道給我打電話。我還以為你忙到想不起我了。」
他沒理這調侃,平靜道:「在做什麼?」
「應酬,正在表演千杯不醉。」
她的酒量一直讓陳少峰驚訝,說長這麼大第一次見到這麼能喝的女孩子。孫廷雅總覺得這話藏著諷刺,過去都不愛搭理,此刻卻主動說出了口。
陳少峰輕輕一笑,「那你好好演,讓那些日本人長長見識。」
孫廷雅被氣得一噎。冷風吹上面頰,她的醉意稍稍散去,心中卻陡然升起沮喪。或許在他看來,她就是無法無天的野蠻女,即使孤身在異國被男人灌酒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不需要擔心。
她心煩意亂,覺得還不如回去接著喝,剛想掛了電話,他卻在那端輕聲喚道:「小雅。」
他從沒這麼叫過她,孫廷雅一時有點懵。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經含笑道:「你回頭看看。」
心中有個猜測浮上來,她卻不敢相信。轉身一看,男人一身純黑西裝,站在噴水池前。夜色如墨,他的眉眼被包裹在閃爍的微光中,愈發英俊迷人。
她愣愣看了好一會兒,等他走到跟前,才問:「你是來看雨璇的嗎?」
他搖頭,「我是來看你的。」
她覺得自己一定幻聽了,結結巴巴道:「什、什麼意思?」
陳少峰低頭,她踩著高跟鞋,恰好矮他半個頭。他很輕鬆地直視她眼睛,從來都冷漠疏離的男人眉眼微彎,浮現出真切的溫柔。
他說:「看來是醉了。那就別喝了,跟我回家吧。」
那就是他們的開始了吧。
孫廷雅忍不住微笑。這些年她總是克制著自己,不去回憶,不要多想。就讓那些往事都像風中的紙片,飄飄散散飛遠,就當這段生命從來沒有存在過。唯有這樣,她才能活得輕鬆一些。
如果他當時沒有出現就好了。
如果他再不出現就好了。
刺耳的喇叭聲響起,還有行人的尖叫,孫廷雅悚然一驚,沒弄明白發生了什麼,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拉著朝右摔去!
肩頭的外套飛出,手掌擦在地上,疼痛讓她眼中瞬間有了濕意。茫然地看過去,才發現因為失魂落魄,她剛才竟走到了一輛行駛的汽車前方。
周遭人聲喧嘩,汽車停在路邊,司機探出頭罵道:「有病嗎?走路不長眼睛啊?找死別拖累我!」罵完升上車窗,一轟油門開走了。
孫廷雅慢半拍地收回視線,才發現自己壓著的居然是沈灃,他也跟著她離開了酒會!
兩人都坐在地上,他一手抱著她,臉上全是震怒,「你不要命了?剛才要不是我動作快,你就被車撞了知不知道!」
大雪紛飛,他的神情是那樣冰冷,孫廷雅看著這樣的沈灃,卻想起了貢曲村那晚。也是同樣的雪夜,他背著奄奄一息的她,跋涉在無邊草原。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當她有危險時,他總是在旁邊,奮不顧身,拯救她一次又一次。
沈灃罵完還不解氣,想再補幾句,女人卻忽然依偎到了他胸口。她像是怕冷一般,兩手攥住他襯衣,臉頰在肩頭輕蹭,似乎想往他懷抱的更深處鑽去。
沈灃有點不知所措,手遲疑停在半空,「喂,你怎麼……」
他沒有問完,因為聽到了她壓抑的嗚咽聲,胸口也感覺到一陣濕潤。
他渾身僵硬坐了好一會兒,兩手終於落到她肩頭。他抱著她,像哄孩子般安慰道:「沒事了,乖。別難過,我有陪著你,都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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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是市中心的高檔小區,綠化做得非常完善,一大片翠湖躺在其中,空氣比別處都要濕潤些。孫廷雅和沈灃的婚房就在這裡,購置了兩年多,卻幾乎沒來住過。然而即使如此,每半個月都會有專人負責打理,所以當沈灃發現他們就在小區附近時,便決定帶孫廷雅過來歇一歇。
開門時兩人遇到了點麻煩。鎖是密碼的,沈灃試過自己的生日後又試了孫廷雅的,發現都不對。正一籌莫展,孫廷雅道:「我覺得,我們倆的婚房,密碼應該是結婚紀念日。」
沈灃眼睛一亮,他想起來了,當初確實是設的這個。然而手指剛落到鍵盤上,就又頓住了。他沉默很久,還是回頭望向孫廷雅,她兩手一攤,「別問我。我也不記得我們是幾號結的婚了。」
沈灃閉眼,無奈撥通陸文的電話,「你還記得,我的結婚紀念日是多久嗎?」
對面陸文也很茫然,大晚上被老板問到這種問題。然而他向來是個稱職的助理,連資料都不用翻就說出了答案,「12月11號,怎麼了?」
沈灃被他的迅速刺激到,一言不發掛了電話,決定明天和他好好聊聊。
兩人進了房子,這是套寬敞的復式公寓,裝潢雅致,陽台上養著大片的綠植。沈灃的目光卻落到客廳的牆上,那裡掛著他們的婚紗照。
這是兩年以前,他和孫廷雅在領證前夕拍的。照片上女人容貌美艷、身段曼妙,被他攬住了腰肢。她唇角揚起,微微帶笑,沈灃卻總覺得有點漫不經心。不過正常,拍照那天他也一直在想公司的事。
孫廷雅在沙發上坐下,沈灃翻出醫藥箱,給她處理傷口。她掌心磨破皮了,還有小石子鑽進去,孫廷雅忍不住道:「我們碰到一起時,好像很容易受傷。」
她剛說完,忽然想起上一次,她就是在他為她處理腳傷時拒絕了他,後面的話立刻說不出口了。她去看沈灃的表情,他就像什麼都沒察覺似的,自然地幫她貼好創可貼,道:「這兩天注意一下,別碰水。」
他收拾好箱子,孫廷雅疲憊地揉了揉太陽穴,「有吃的嗎?我好餓。」
這麼久沒人氣兒的地方,不鬧鬼就不錯了,還要吃的。沈灃都懶得去看冰箱,猜也知道裡面空空蕩蕩,他給公寓管家打了電話,很快他們送來了夜宵,是應孫廷雅要求的烤紅薯和橘子汁。她掰開一個最大的,一股白氣冒出來,誘人的香味撲面而來。
她咬了一口,含糊道:「安琪總跟我說,紅薯的味道就是北京的味道,她小時候特喜歡背著爸媽去路邊買這個吃,鬧肚子也不管。」
沈灃吃著另一個,給周安琪點了個贊,「她說得沒錯。」
屋子裡開了暖氣,胃裡裝著熱乎乎的紅薯,兩人都不再像剛才凍得渾身發抖,舒舒服服躺在沙發上。沈灃看孫廷雅神色正常,試探道:「那個陳少峰,就是你的初戀吧。」
孫廷雅果然沒有再失態,捧著橘子汁平靜道:「不是。」
沈灃詫異,孫廷雅聳聳肩,「我初戀在高中,他是……第二戀。」
雖然是第二段,但應該是最刻骨銘心的一段吧。沈灃想起花園裡的所見,短促一笑,「我看他好像還愛著你的樣子。專程找上門來,大概也是想要挽回……」
孫廷雅思索一瞬,笑著搖頭,「不可能的。」
她輕歎口氣,「我們這輩子都不可能再在一起了。我明白,他也明白。他今天晚上,大概只是……只是一時沖動。」
往事留下的印記太深,所以當他得知她的婚姻並不幸福,也會為她難過,甚至覺得自己要為此負上責任。可事實上,他們早就沒有關系了。
沈灃看著她的表情,忽然問道:「他不愛你,那你呢?你還愛他嗎?」
孫廷雅臉色微變。她凝視著沈灃,似乎在思索怎麼措辭。然而不等開口,沈灃就又道:「算了,不要說。」
他站起來,走到落地窗前,長長舒出口氣。孫廷雅還坐在沙發上,目光追隨著他,沈灃察覺到了,回過身朝她淡淡一笑,「反正,那也不重要。」
她愛不愛他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經過這一晚,他徹底看明白了自己的心。
撞見她和陳少峰站在一起時,奮力將她從汽車前救下時,還有她撲到他懷中無助哭泣時,他都像一個冷靜旁觀的觀眾,只需一眼,就洞穿自己那點無可救藥的心思。
無論她是否愛著他,他知道,他已經愛上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