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負傷的刺客

  霍長樂一愣,和霍瑜對視,二人都從對方眼裡看到了驚訝。

  「哎,別提了。」被喚作鉞肅的男子回答,似乎不無苦悶。可惜背對著霍長樂,無法看清他的臉。

  「怎麼?」

  一位身量胖胖的青年代替鉞肅回答道:「這你就有所不知了,須知霍家有五女,前兩位娘子都已經許配出去了,現在剩下的便是霍三娘子,霍四娘子還有霍十三娘子。按輩分排,長女不嫁,次女便不可許配,鉞肅按理說是要娶……霍三娘子的。」

  「霍三娘?這裡邊兒有什麼內情嗎?」白衣男子好奇道。

  那名胖青年壓低了聲音道:「這也是我打聽回來的:據說這霍三娘子啊,身子骨弱,靠著藥材吊命,並且相貌奇醜,臉上還有一塊大胎痣,因此,已經許久沒有出現在家宴上了。」

  霍長樂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臉。

  「竟然是這樣!鉞肅兄,那你打算怎麼辦?」白衣男子的聲音中透著幾分同情。

  鉞肅的聲音聽上去很煩惱,道:「我爹不讓我退婚,說是祖上早就定下與霍家的婚事。我能怎麼辦?只能盼望有人先我一步先霍家提親,收了她去了。」

  「哎,鉞肅啊,你嘴巴也不積點德,怎麼能用個收字呢?」白衣男子一本正經地說,隨即壓低了聲音道:「哎,不過,你也忒不湊巧,怎麼就趕上了這個霍三娘子呢?」

  「我不管,即使我爹綁我入洞房,我王鉞肅也不會碰那個醜八怪的,就算娶了……嗝……早晚……也得找機會休了她。」

  霍長樂聽著,覺得又好氣又好笑。看來低看了古代人士的八卦精神,連男的也這麼八卦,還說什麼「打聽回來」……話說,原來外界是這樣看她的嗎?實在令人無語。

  轉頭一看,卻發現霍瑜臉色已經沉了下去,隱隱可見怒火。

  霍長樂心裡明白他在想什麼,伸手輕輕拍了拍霍瑜的手,笑道:「大哥,不必生氣,我沒有難過。」

  「樂樂,原來我不在這幾年,你……」霍瑜欲言又止,眼圈微微發紅,似乎很是自責。

  霍長樂心中微微一嘆,「大哥,別人說什麼,我們無法控制,只要做好自己,自己活得問心無愧,自己過得快樂,那便行了,用不著在意別人那麼多的,不是嗎?況且,我們都要離開廬陵了。」言下之意就是,她最終是不會嫁給王鉞肅的。

  霍瑜似乎是在考慮什麼,忽然抬起頭,下定決心道:「長樂,明日你來我房中一趟。」

  「嗯?」

  「我的妹妹,不能讓污穢之人這樣看輕。大哥定要在爹的壽宴上還你一個美名。」

  霍長樂的嘴微微張大——不是吧?

  ******

  回到霍府,天邊傳來幾聲悶雷聲。霍長樂與霍瑜道了晚安,讓皓雪去休息,便自行回房了。

  隨著悶雷聲響,大雨終於還是劈里啪啦地下了起來,夾雜著雷鳴電閃,冷風撲面。霍長樂走在霍府無人的迴廊上,久久地望著地面水潭被雨水打出一朵朵水花。世界籠罩在一片迷濛中,似乎時光也被打錯,唯剩這方小小的天地許她容身。

  直到遠處的房間熄燈,霍長樂才意識到自己已經站了許久,便笑著搖搖頭,抬起腳走向石道。今天,因為解決了未來的出路問題,她心裡一塊大石落了地,心情也就分外地好,因此特意沒有走平時的那條大路回房間,而是打起一把油紙傘,走了種滿了扶桑花的小道回家。

  走著走著,她忽然聽見前方的扶桑花從中,傳來了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隨即,她聞到了一陣淡淡的血腥味。

  霍長樂疑惑地看了花叢一眼,難道是貓狗之類的動物?她猶豫了一下,便提起裙襬小心地踏入花叢中,越走近,那陣血腥味越濃。霍長樂卻也並非膽小之人,因此沒有停下步伐。待她一直走到花叢中央,撥開枝葉時,卻頓時愣在原地。

  扶桑花從中……躺著一個受傷的男人。

  他身著黑色的衣袍,全身都已經被雨水浸泡濕透,沾滿了泥巴,要多狼狽有多狼狽。而更讓人觸目驚心的是,他的左肩有一道很大的傷口,似乎是被某種利器劃傷,估計應該是匕首造成的,此時黏稠的血液正汨汨地流出,染紅了他的黑衣和身下的泥土。

  有一秒鐘,她以為她看到了一具屍體,然而細看卻發現他的胸膛在輕微鼓動。霍長樂蹲下來,摸了摸他的脈搏,發現此人雖然傷重至此,卻還有一息尚存。

  只是,如果不管他,他或許很快就會死去。

  她把目光投向他的臉,呼吸頓時微微一滯。他黑巾蒙面,然而此時黑巾已經拉了下來,露出一張蒼白卻極美的臉。

  墨髮長眉,挺鼻薄唇,凌厲冷漠,煞極,也豔極。他倒在血泊中的樣子,竟讓人想起地獄中汲血的修羅。

  是……今天在大街上那名男子。

  強烈的直覺告訴霍長樂,不可以救這個人,因為他太危險。只是……想到今日自己差點掉入河中,撈住自己腰部的手,她嘆了一口氣,還是蹲了下來,扶起男子,費了吃奶的力氣把背到自己身上。

  霍長樂本身就十分高挑,她現在的身高放到現代,大約有一米七一二那麼高,若放在古代,在女子中更是鶴立雞群。儘管如此,背起男子的時候,她還是感覺自己快被壓垮了。男子手長腳長,似乎把她整個都攏在懷裡。她咕噥:「看上去那麼瘦,背起來卻沉得要命。」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她才把他半背半拖地帶回房間。她先把這名男子放在地上,然後鎖好門,點亮燭台後,她顧不得自己全身濕透,蹲在男子身旁,開始去脫男子的衣服。

  忽然,她的手腕被抓住了,用力極大,她抬眼看向男子,發現不知何時,他已經醒過來。一雙幽黑的眼睛中沒有驚訝,沒有慌亂,也沒有任何其他情緒,就這樣冷冷地看著她,有些□人。

  「放手,我幫你脫衣服,是想救你。」她想了想,開口解釋。

  男子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又軟軟地暈過去了。

  霍長樂見他真的暈過去了,便手腳麻利地脫去他的衣服。他的身體十分蒼白,像是很久不見陽光,然而身上肌肉竟是十分緊實,卻沒有像健美先生一樣隆起,而是一種蘊含在體內的勁美,線條流暢,極其賞心悅目。然而,他肩上的傷口本就深,再經過雨水浸泡,皮肉翻捲,非常恐怖。

  也幸虧她這個身體的原主身體孱弱,所以她的房間裡長年設置著一個小藥間,裡面有許多瓶瓶罐罐,還有一些簡單的藥草。

  霍長樂先簡單檢查了一下傷口,發現沒有傷到內臟,便鬆了一口氣。在醫療條件簡陋的古代,沒有消炎劑和雙氧水,古人一般用烈酒和清水清洗傷口。霍長樂手上沒有烈酒,也不打算用刺激性的烈酒給他清洗傷口,最後只能用清水清洗。把泥污和雨水沖洗乾淨後,她給他做了簡單的止血處理,再手腳麻利地點燃了燭台,給銀針消毒,然後就紮了針進去,開始縫合傷口。雖然對方是個美人,但是經過方才這麼一遭,她也沒什麼憐香惜玉的心了。處理好後,她在傷口上輕輕抹上止痛的傷藥,又嚼碎了幾味消炎的藥草,敷在傷口上,又用繃帶一圈一圈地纏了起來。

  弄完這一切後,霍長樂稍稍休息了一會兒,又站起身來,迅速擦乾男子身體,小心地避開他的傷口,用了吃奶的力氣把男子扶起來,把他弄到床上,蓋好被子。

  忙完這一切,她才感覺到自己身上黏糊糊的,雨水,泥土,還有一大片黏稠的血跡發出一陣難聞的味道,熏得她眉毛直跳,頭髮也濕淋淋地披在腦後。作為醫生,本身就帶有一點潔癖,也幸虧她的潔癖不算特別嚴重,否則此時肯定會想暈倒。霍長樂苦笑一下,看男子一時半會也醒不來,便自行去屏風後面擦乾淨身體,又換了一身衣服,嗅了嗅自己身上,發現那陣怪味已經散去,才感覺舒服了點。

  霍長樂走近床邊,坐了下來,看男子臉色潮紅,便摸了摸男子額頭,竟是非常滾燙。她給他蓋緊了被子,把冷敷的毛巾放在他額頭上。

  「淋了雨,失血過多,傷口又在水中泡了這麼久……」霍長樂心想,「發燒是很正常的事,待出了汗,燒退了,也便好了。」

  折騰了大半夜,霍長樂搬了一張凳子,坐在稍遠的桌子旁,給自己沏了一杯茶。對著這麼一尊煞神,她原本以為自己睡不了,誰知道,在緊張過後,神經放鬆,人也特別疲倦,她不知不覺,便趴在桌子上睡過去了。

  一夜下來,霍長樂醒了好幾次,給他探體溫,換額頭的毛巾。直到最後一次,他的體溫已經降下來,霍長樂才真的癱倒在桌子上,連現場也沒來得及收拾好,便眼前一黑找周公去了。

  睜開眼睛時,發現天已大亮。

  第一反應,她望向床邊,發現昨天的男子竟然還沒醒過來。她走到他身邊,摸了摸他額頭,發現他的狀況已經好了許多。就在這時,他忽然睜開了眼睛,倏地和霍長樂對視,眼神清明冷漠,根本不像一個剛從熟睡中醒來的人。

  還沒反應過來,霍長樂便感到頸部一涼,一把鋒利的匕首已經橫亙在她頸部前。

  「你認得我。」男子淡淡陳述,聲音冷淡,宛如玉石相撞,透徹低沉,十分地好聽,此時,卻隱含殺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