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此親非芳澤

  到了赴約這日,霍長樂是步行過去的,只有皓雪陪著。

  來到了檀香堂,霍長樂當即熟門熟路地跑到了內堂,檀香堂的夥計看見那日那個好看的娘子又來找掌櫃了,都露出了曖昧的笑容。

  皓雪便識趣地留在了外間,霍長樂知道她呆不住,也不願一直拘著她在檀香堂內,便給了她一些錢,讓她自己出去玩,只道要注意安全,兩個時辰後回來。皓雪果然是孩子心性,接過了錢便歡天喜地地道了句「謝謝娘子」,便跑出去玩了。

  瞧見霍長樂走了進去之後,門外三個夥計中,年紀最大的那個中年男子大力一拍另外兩個年輕人,道:「你們兩個小子,給我打醒十二分精神伺候那位娘子勒。」

  「嗯?為什麼?」其中一個揉著惺忪的睡眼,疑惑道。不能怪他貪睡,這裡空氣中飄蕩的香味有安定心神的作用,聞久了便很想睡覺。

  「照我財叔來看,那位娘子呀,未來很可能是我們掌櫃夫人呢。」那中年男子咧嘴一笑,露出了兩顆明晃晃的金牙。

  「……」

  這些對話霍長樂自然是不知道的,她剛步入內間,便瞧見謝若璋正靠在一張貴妃椅上,雙眼闔上,似乎是在歇息。

  這麼安靜地一看,卻發現眼前的男子,儘管已經是二十四五歲的年齡,可他的容顏依然像是十八`九歲一樣清秀。挺直的鼻樑下,是色淡如水的唇,嘴角微微翹起,彷彿做夢也在微笑一樣。只是那長長的上挑的眼縫,卻顯得他有些涼薄。眼角下一顆小小的淚痣,又為他添了幾分嫵媚傳情。那修長的脖頸,猶如天鵝的脖子,若是暴露在喜好男色的人面前,恐怕會引人想要一親芳澤。

  不知為何,霍長樂不由放輕了手腳,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才覺得有些不妥,正想退後,就聽到前面的男子微微動了動,接著,他輕輕地哼了一聲:「唔——」

  他的聲音本就十分低沉性感,眼下這種睡眼惺忪之時發出來的聲音,更是撩人,仿若某些時候的呻`吟聲。吟者無意,然而聽者卻猶如有羽毛輕輕劃著心臟。饒是霍長樂如何淡靜,也免不了面紅耳赤了一下。

  瞧他似乎是即將醒來。霍長樂往後退了一些,想了想,又再退後幾步,一直退到了門口的位置,然後再次推門,故意發出了一些聲響,剛好趕上了他睜開眼睛。

  「若璋兄,可是我打擾了你的午間休憩?」霍長樂無辜道。

  「無礙,我也是剛剛醒來。」謝若璋微微一笑,整了整衣裳,「方才太累了,不知不覺竟然歇著了。讓娘子看到這麼一個場景,真是失禮了。」就在他整衣裳的時候,霍長樂腦海裡卻依然在不斷重播那句「唔——」,神遊太虛地想到:若是謝若璋去到青樓,就沖這性感的聲音和纖細的鎖骨,一定是個紅牌呀。

  兩人閒聊幾句,便開展了正題。霍長樂便依言寫下了自己所記得的毒花。一開始來到東晉的時候,她寫得一手標準的狗爬體,還緊張了一段時間,害怕因為字體不同,會被人識破她的身份。只是後來多方暗中打聽,卻發現這個霍三娘子本身也不習功課,所寫字體與她如出一轍,便也放下心來。這幾個月,她一直在堅持苦練書法,眼下已經算是很拿得出手。

  只是,在謝若璋面前寫書法,總讓她有種班門弄斧的感覺。

  謝若璋站在她身後,看著她寫下的東西,開口道:「百合聞久了,人會變得如同飲酒之後,這是為何?」

  霍長樂隨口道:「這是因為它的香氣裡含有興奮劑,久聞過後會使人過度亢奮,如同飲酒過後,甚至夜不能眠。還有,它的香氣聞久了,也會傷害到人的嗓音。」

  謝若璋沉默了一會兒,道:「……什麼是興奮劑?」

  霍長樂一愣,才發現自己不小心把現代的詞彙代進來了,便轉頭答道:「興奮劑——」沒想到這一轉,嘴唇卻不小心碰到了一個軟軟的帶著人的溫度的物體。

  定睛一看,那赫然便是謝若璋的脖子。

  她,方才,親了他的脖子一口。

  三秒之後,霍長樂終於石化完畢,很快恢復了淡定的表情,很快便明白了原委:原來,是謝若璋俯下身子來聽她的話,沒想到挨得太近,又猜不到她會突然轉頭,便不小心碰到了。只是心裡默默吐血:難道她心裡已經產生了某種潛意識麼?方才一直盯著謝若璋脖子看,還說什麼狂徒會想要對他一親芳澤。敢情自己潛意識裡代入了狂徒的角色?所以才會這樣親到了他的脖子。

  思及此,她有些囧地想道:還好,還好,不是最狗血的嘴唇。這是一個意外,意外。

  謝若璋也愣住了,半晌,忽然眯起眼睛,道:「娘子。」

  「是。」

  「你的耳朵紅了。」

  「……」

  「眼下,臉也紅了。」

  「……這些你可以不用告訴我的,真的。」

  謝若璋嘴角似乎微微抽了抽,半晌忽然爆出一陣大笑,「哈哈哈,娘子可真是有趣得緊。」好不容易在霍長樂的斜睨中止住笑意,才笑吟吟道:「娘子若是想要對若璋負責,也不是不可以的。」

  「……」霍長樂看了他十多秒,果斷道:「我們方才說到何為興奮劑,現在繼續說罷。興奮劑便是一種會讓人的精神狀態處於極度亢奮狀態,生理機能被人為地達到高峰的一種藥物,只是對人體的傷害很大。」

  謝若璋也沒有再提方才的事,只是那嘴角略帶調侃的笑意卻怎麼也止不住。

  一直到下午時分,霍長樂才從內間出來,卻瞧見皓雪一早就等在外面了。這可是非常稀少的事,畢竟以前很多次,皓雪都沒那麼早回來。

  霍長樂眼光一轉,便瞧見外面正下著傾盆大雨,雨勢極大,在外面街道上撐傘而走的行人都顯出三分狼狽,便頓時明白了皓雪之所以那麼早就回來,只是因為沒有傘罷了。

  這麼說,也就是——她們都沒有傘。

  「還是若璋送娘子一程罷。」謝若璋在背後悠悠笑道:「就當是給娘子……的謝禮。」

  霍長樂自然也同意了。等他們走遠了,那自稱財哥的中年夥計再次狠狠一拍兩個睡眼惺忪的年輕夥計,咧嘴笑道:「你們可知道這一幕該如何命名嗎?」

  「財哥請說。」

  財哥輕輕哼笑道:「一物降一物。」說完,咧嘴一笑,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兩隻金牙閃閃發亮。

  另一邊廂。

  霍凌纏著霍瑜纏不了多久,霍瑜便抽身離去,只吩咐林管事好好照看她。看著霍瑜離開的背影,霍凌臉上的笑容依舊天真嬌憨,只是眼底卻飛快地閃過一絲輕蔑:若不是為了在這兒住得舒坦些,她可不會這樣討好他。爹爹說過,霍瑜眼下是最有希望振興江州霍家的人,而如今的霍瑜經歷一場官場大難後,也依然保得住一席之地,便足以證明他早非吳下阿蒙。

  可是,那又如何?對這對兄妹,她終究是不能喜歡得起來。不,若不是因為霍長樂,她或許還會比較待見一下霍瑜。畢竟,她對霍瑜的感情是很複雜的,一方面,她確實傾慕這個大哥,可是另一方面,這個大哥的同母幼妹,卻是自己最厭惡的人。若是沒有霍長樂,恐怕她便能順理成章地分到霍瑜的關愛了。

  細細想想,早在小時候,霍凌看到病怏怏的霍長樂,就越發覺得她死氣沉沉、呆滯愚鈍,再加上因為她那短命的娘親,自己的娘親才坐不上正室夫人的位置,在種種思想的灌輸之下,她早就對這個三姐心生不喜。多年來也是隨意欺負,霍長樂在她眼裡不過是任人揉捏的軟柿子而已。只要她喜歡,隨時可以一隻手指碾死她。

  可是後來,霍瑜回來了。這霍長樂也是性情大變,一下子害得她好慘,最終還因為她,讓自己必須嫁給一個草包。難道說從前那副愚鈍的樣子也只是韜光養晦?這麼一想,霍凌便更恨霍長樂了——連帶著霍瑜的份。

  於是,在婚期將近的時候,她便說服爹爹,讓她出來「見見世面」。實際上,她打的算盤並非如此。她原本就看不上王鉞肅,覺得他出身不夠高。她認為,憑藉自己的條件,完全可以尋得一個更有地位的夫婿,而不是王鉞肅這種地方大戶的公子。

  於是,她尋思來到士族如林、戶戶生輝的帝都建康,先是可以逃避一下婚事,若是更好,還可以尋到一個更好的夫婿。到時候,還怕自己會被逼著嫁給王鉞肅?恐怕仗著夫家的勢力,不僅沒人敢指責她不守婚約諾言,還會光耀霍家門楣。畢竟,這種因為家族之間的嫁娶關係,而讓一方提攜另一方的例子不在少數。到時候,爹爹肯定會覺得自己走漏了眼:原來最終,重振整個霍氏的不是霍瑜,而是她。

  思及此,霍凌嘴角揚起一抹笑。然而,笑意還未完全展開,便已經凝固。

  因為,她看到了府門處,停著一輛典雅的馬車,她最討厭的人,竟與另一人一同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