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礙於輿論的壓力,素有東晉第一美人之稱的寧騫被害一事被官府以非凡的速度告破了。
最後抓到的嫌疑犯,是一個面目平庸的中年男人,經審問,此人平時游手好閒,卻學得一身飛簷走壁的好功夫。那日,寧騫來到建康,他聽聞之後,便打昏了一個綰三愁的廚工,穿上他的衣服混入了綰三愁內。而後,趁著傳膳的機會查到了寧騫的房號。等到夜色漸濃,無人留意,便趁著寧騫沐浴完畢,一人在房內時,從窗戶處溜進去行兇。
霍長樂得知真相水落石出,不勝唏噓,但也覺得這件事該告一段落了。
話說回來,她去驗屍一事,被保密得很好,除了那日在場幾人便再無人知曉,就連霍瑜,她也沒有告知,免得被念叨。
時光匆匆而逝,這件事漸漸淡出了霍長樂的心。
只是,因為與子佩不算太熟,因此,他的近況,霍長樂不能得知,只道時光會沖淡很多東西,希望他能早日從傷口中走出來。
四月份,柳條似乎一夜之間抽長而出,走在大街上,堤岸旁,目之所及都是一片蔥蘢清新的嫩綠。
霍府之內也不例外,這鮮嫩的綠色填充了原本空寂的庭院,加之鮮花盛放,芬芳沁人。尤其是南苑的迴廊處,兩旁種滿了芬芳的月季,風吹過時,花朵輕輕擺動,猶如雪白的波浪,被映襯在四周翠綠枝葉中,顯得分外可人。
每當看見這樣充滿鮮活生命力的景緻,總會讓人從心裡感到心曠神怡。為此,霍長樂每日散步的地方,也從後院假山石花園換到了南苑迴廊。
某日,霍長樂如同平常一樣在南苑迴廊閒逛。忽然,遠處一道人影映入她眼底,那竟是霍瑜。
只見霍瑜背著輕輕靠在石桌上,手上拿著一封信件,正蹙眉看著。
霍瑜的書房和他們各自的寢室都設在南苑,因此,他會出現在這裡看信倒也不算奇怪。霍長樂踱步過去,走到很近了,霍瑜竟然還沒有發現自己,依然是在凝眸看著手上信件。
霍長樂壞心眼一起,便輕手輕腳地走過去,忽然摀住了霍瑜的眼睛,故意把聲音壓成嬌柔狀,道:「霍公子,你猜猜奴家是誰呀。」
「……」霍瑜手一頓,道:「樂樂,你的聲音……大哥總覺得後背有點涼嗖嗖的。」完全是沒有過程地識破了她。
「……」霍長樂見一下子便被識破,玩不下去了,便鬆開了手,目光轉向霍瑜垂下的手裡拿著的信件,好奇道:「大哥,你在看什麼看得那麼入迷?」
霍瑜道:「是家中信件,從廬陵寄來的。」
霍長樂挑了挑眉,疑惑道:「可是有什麼急事?」她這麼問,是因為在除了過年之外的平常日子,霍瑜與霍家本部並沒有太多聯繫。
然而,霍瑜接下來一句話,卻讓她愣住了:「樂樂,霍凌要來建康了。根據這封信寄出的日子,她大約明天便會到。」
原來,這霍凌與王鉞肅的婚期定於今年七月初八,只是不知為何,在將近婚期的四月尾,卻突然要離開廬陵,千里迢迢來到建康。信是霍子衡寄來的,只是寥寥數語道:霍凌想來建康見見世面,讓霍瑜這個做哥哥的多照顧一下。
霍長樂卻知道,這不過是一個搪塞的藉口。而實際要來的原因,恐怕便只有霍凌那幾人知道。霍長樂猜測是與霍凌的訂婚有關。
畢竟,霍凌已經快要嫁人了,在這個節骨眼上,不安安分分地留在家中待嫁,卻說什麼見見世面,跑到距離廬陵十萬八千里的地方,不得不讓人懷疑,她是否存了逃避的心。
她只是很驚訝,霍子衡居然會由得霍凌亂來。不,恐怕霍子衡一開始是不願意的,只是霍凌母女不知吹了什麼枕邊風,方對霍凌放行。
可是,這一放,想把人收回來,恐怕就沒那麼容易了。
不過,霍凌最後能否嫁給王鉞肅,與霍長樂關係不大,她想的是另一件事:既然霍子衡已經說了霍瑜要對霍凌多照顧一下,那麼於情於理,霍瑜都要對霍凌在建康的日子負責。
換而言之,霍凌在建康停留的這段時間,大概都要住在霍府。住到什麼時候呢?那可就很難說了。
儘管不願,但這是霍瑜不可拒絕、也不可推卸的責任。這是因為,若是霍瑜拒絕讓她住入霍府,而是另外安排住宿,恐怕不用多久,便會被有心人傳出謠言,謠言內容不外乎是:霍侍郎一朝飛黃騰達,便忘祖忘本。
想必霍瑜也想到了這一層,蹙眉不語。
霍長樂知道他在考慮自己,便道:「大哥,你不必顧慮我,就按爹說的做吧。」
雖然很清楚這樣做才是最理智的做法,但只要想到自己以後可能有很長一段時間,都要跟厭惡的人同居一府,都會有種吞了蒼蠅一樣的厭惡感。她有種預感,這尊煞神請來了,想要請走,約莫是很難的。但是既然沒辦法拒絕,那就既來之則安之,只要霍凌安安分分,不影響到她的生活,她便不會做什麼。
翌日早晨。
一輛馬車在霍府門前停下。
一隻柔荑輕輕撥開門前簾子,緊接著,一位身著粉色裙裾的少女從馬車上下來,先是站在門前,宛如女主人一樣欣賞著嶄新典雅的霍府,然後,才施施然地在林管事的帶領下步入霍府大門。
這人自然就是霍凌。
霍瑜已經下了朝,眼下正在亭中與霍長樂下棋,順便品茶。就在這時,瞧見林管事匆匆而來,躬身道:「公子,娘子,四娘子已經到了。」
霍瑜的手頓了頓,便放下棋子,站起來整了整衣裳。霍長樂也隨之起身。
兩人步至偏廳,果然看到了一襲粉色身影坐在椅子上,那果真是多日不見的霍凌。霍凌聽見腳步聲,轉頭看向霍瑜二人,頓時起站了來,嬌滴滴地笑道:「瑜哥哥。」
瑜……哥哥?如此肉麻的稱呼,讓霍長樂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這邊廂,霍凌還一邊喚一邊蓮步輕移,小跑過來,未免她直直撞上來,霍瑜只好伸手接住了她。
沒想到,這霍凌還打蛇隨棍上,順勢抓住了霍瑜的手,撒嬌道:「瑜哥哥,我們好久沒見了呢。」然後轉頭對著霍長樂高冷地叫了一聲:「三姐。」便完全當霍長樂透明了。
霍長樂反倒是因為不用應付霍凌的虛情假意而樂得輕鬆。對她來說,一個莫名其妙很熱情的霍凌,比一個和往常一樣不喜她的霍凌更讓人覺得詭異、背後冒冷氣。心中不由有些好笑地暗道:看來霍凌很清楚,要在霍府立足,最該討好哪個。可惜清楚了又如何?本來便不是那麼親密的關係,卻愣要表現得如此親密,只怕霍瑜的背又在涼颼颼了。
霍長樂輕咳一聲,道:「大哥,我今日約了若璋兄,這便要出發了。」
「好,早去早回。」
霍長樂點點頭,便轉身離去。臨出門前,再回頭,瞧見那邊廂,霍瑜還在應付霍凌的熱情。
「瑜哥哥,你可要帶著凌兒遊覽丹陽郡城呢。」
「好說好說。」
「啊,還有,凌兒還想去……」
……
…………
只是,在有意無意的一瞥下,霍長樂卻發現,在出門前一刻,霍凌的眼睛看向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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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際上,霍長樂之前一直想去拜會那位檀香堂的掌櫃,自從發現了掌櫃便是謝若璋本人之後,之後又發生了太多的事情,便把這件事拋諸腦後了。前些天,她捎了一封信給謝若璋,並沒有直截了當地說想要拜會他,只是列舉了一些有毒的花的種類。
這些所謂有毒的花,並不是指它們具有劇毒能夠殺害成年人,而是指它們對人體會有生理上的影響,比如使人亢奮、引發哮喘等,而略略施以應用,便能夠把這些特徵變成藥理知識。
她就憑著記憶列舉了好些種:比如說蘭花,它的香氣會讓人興奮,從而引發失眠。還有鬱金香,人或者動物在鬱金香花叢中停留超過兩個小時,便很容易頭昏腦漲,出現中毒反應,因此在人居住的、不夠通風空曠的地方不適合栽種鬱金香。
霍長樂知道謝若璋喜歡與香料、配藥有關的東西,這不僅僅與她興趣交叉,而且也是一種對他的投其所好。霍長樂知道,單憑著「一同吃喝玩樂」這個方法,是很難去發展、維持一段有深度的感情的,她不希望自己與謝若璋的關係變成只有玩樂才會想起對方的酒肉朋友。畢竟,她不需要這種朋友,謝若璋想必也不需要。
她變得貪心了,因為眼下她想要的是一段交心的關係。
前面便說過,霍長樂希望能夠與謝氏關係緊密一些,這本來只是對自己後半生利益的考慮。然而,自從上次驗屍事件過去後,她的心情便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只希望與謝若璋走得更近一些。
不過,這是很正常的事情。就像是一般人看到了特別優秀的人一樣,只是一種單純的欣賞傾慕心理。她不認為自己與其餘希望結交謝若璋的文士有何不同。
而這封信發出去之後,果然勾起了謝若璋的興趣。於是,才有了今日的邀約。順帶一說,謝若璋的回覆自然也是用信件回覆的。霍長樂不知道該如何形容他的字。她看過許多人的書法字,比方說,霍瑜的字就很好看,端秀瀟灑,而與之相比,謝若璋的字不能僅僅用好看來形容,已經上升到了一種藝術的高度。
於是這件事便這樣敲定了。只是沒想到赴約這日,恰好是霍凌來到建康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