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7 章
落花卻無意

  第二日醒來的時候,因一宿沒有睡好,接近清晨才略微有些睡意,霍長樂只覺得頭痛欲裂。

  她深深地把臉埋在被縟中,感受到陽光暖洋洋地灑在背上,整個人也懶洋洋地不想起來,難得地生出了一些賴床的心思。

  同時,也是一種暫且不願外出的逃避心理。

  昨晚的事儘管像夢一樣荒唐,她也寧可這是一場荒誕的夢,但是內心卻清楚地知道,這一切都是真的。

  謝琰說他喜歡她,而且是很久之前便開始了。甚至於最後他還強吻了她。

  可是,即便是朝夕相處的那些日子,她也根本沒往這方面想過。一開始把他救回來,是因為覺得他可憐而孤苦無依,動了惻隱之心。而後來,發現了他有著過目不忘的本領,眼神更是明察秋毫,施以略微的調教,將來必為大用。由此,才動了讓他為自己所用的心思,一邊對他好,一邊栽培他,其實也是在投資,希望若干年後能收穫一個忠心得力的屬下。

  只是,後來,她才知道,原來他竟是謝安次子謝琰。相認之後,他就理所當然地認祖歸宗,回到了謝氏,也離開了她身邊,但是雙方書信來往依舊頻繁。她看著他一日日地逐漸蛻變,身上的天真軟弱逐漸消散,變得堅強起來。對此她既欣慰又嘆息。因為她知道這一切是自己無法教給他的。

  再後來,他便徹底離開了建康,一走就是接近兩年的時間。他身上最大的蛻變就是在這兩年內完成的。如今的他已經變為了心機深沉的少年,除了偶爾露出的熟悉的天真神態,還有對著她才有的親密撒嬌態度,她已經完全找不回半分當年那個軟弱不堪的容惜的影子。

  霍長樂此刻才發現,原來是自己一直沒有想過去改變對謝琰的看法。如今的謝琰已經不再是從前那個無論一起做什麼都不必避忌的孩子,他已經可以歸入少年的行列。而她眼下依然處於少女的年齡段,那麼,也就是說,謝琰已經追趕上來,他們兩人眼下是同處於少年人階段的。

  處在同一個年齡段意味著什麼?意味著兩人能夠婚配。

  由此可見,許多從前都無所謂的事情,眼下都需要避忌。

  霍長樂撫額,感覺有些頭痛。

  和謝琰相處,她一直沒往這方面想,面對謝琰的一些親密舉動,都只把它們當做是親情的表現,因此都是欣然接受的。或許就是這種態度給了謝琰一種錯覺,以為她沒有拒絕這種行為就等於沒有拒絕他的靠近。

  如果一早便察覺了他的心思,她定會不動聲色地保持距離,又或是借用委婉的方法,在事情還未一發不可收拾之前把他的念頭掐滅。可是眼下已經太遲了,他已經說出口了,她便不可以裝傻了,必須要和他說清楚,要有個了斷。

  畢竟,自己已經心有所屬,而且也要嫁人了。在這個節骨眼兒上跟其他男人牽扯不清,在她心裡是非常不好的事,而且那人還是自己未來相公的侄子。重點是,這兩人都非常有名……這種事情一旦傳出去了,必定會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成為風靡建康的八卦,而兩家也將顏面掃地。她不願見到這個局面。這是必須要斷了謝琰念頭的第一個原因。

  至於第二個麼……她微微呼出一口氣,翻了個身,眼睛凝視著被縟上繡著的江南水鄉,心中默默道:她只是覺得,拖沓他人的心意是一件可恥的事,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她不會撒謊,也不願拖延。如若真有當面對峙的一天,定要說得一清二楚,這不僅是對謝琰的尊重,也是對她和謝若璋負責。

  

  霍長樂本以為對峙那天會很遙遠。畢竟兩人剛經歷過攤牌的事,彼此都很尷尬。然而沒想到,那一天早早便來到了。

  那是五日之後。

  午時,霍長樂坐在房間內,研究一盤殘局。午後的陽光從雕花窗格子縫隙中灑進來,落在棋盤上,溫暖而蒼茫。

  滿室寂靜。

  這時,門外忽然響起腳步聲。

  霍長樂似有所覺,放下手中棋子看向門外。

  門外站著一個纖細的身影。

  狂風吹來,樹影微動,那個影子似乎也斑駁起來。

  霍長樂抿了抿嘴,站起身來,沒有發出一些聲音地靠近了門口。

  一個聲音忽然響起,些微苦澀,「阿姐,我知道你在裡面,我也知道你不想見我。」

  「……」

  「可是,能不能聽我說幾句話?就一會兒。我說完……就走了,回豫州了。」他說話的聲音有些飄,語速很慢,似乎是沒有說話能力的孩童,在努力地措辭。

  「……」霍長樂沒有說話,只是靠在了門邊。或許這樣的局面是她想要的,兩不相見,便免去了尷尬的局面。

  屋外靜了一會兒。

  樹葉沙沙響,落在裙裾上的影子也抖動起來,一如她不穩的心緒。

  半晌,謝琰又開口:「很小的時候,我記得阿姐你說過,親親只能對未來的夫人做。」聲音竟然難得地帶著些微笑意,和淡淡的懷念。

  「那時候,你給我擦頭髮,還親了我一口。那時候我就在想,什麼時候換我親一口阿姐呢。」

  「直到現在我才知道,其實,在我懵懵懂懂,不懂得什麼是喜歡的時候,我就已經想告訴你,我喜歡的人,是你。」

  他的聲音繾綣,無限溫柔。

  「……」

  「從你從懸崖救下我的那一天起,就喜歡了。」謝琰伸手撫摸著門上的雕花,輕聲道,「之前我想了很久,這是什麼感情。我以為這是親情,是習慣,是依賴,但是,當我看見你和謝若璋在一起時,我會苦澀,會嫉妒,恨不得取而代之。看見你和大哥在一起談笑,我會羨慕你對他毫無保留的信任和依賴。」

  「從前,我知道自己地位低賤,說出口這件事我根本想都沒有想過。直到後來,我才知道我還有一個名字叫謝琰。我簡直高興壞了,我覺得上天終於也有一次眷顧我。有了謝琰這個身份,我便能建功立業,在短時間內建立與謝若璋相比也毫不遜色的地位。堂兄說我在戰場上,採取的是奏效卻不要命的打法。儘管受傷是家常便飯,可我卻因此能在短時間內快速強大起來,我不後悔,甚至甘之若飴。因為,我怕晚一些回去,阿姐就會被搶走了。」

  說完這段長長的話,他停頓了很久。

  直到霍長樂以為他已經離開了的時候,謝琰復又輕笑一聲,故作輕鬆道:「嘿嘿,只是現在說什麼都晚了,我只恨自己沒有早生幾年。在你心裡,我永遠只能當你弟弟罷。阿姐眼下……已經喜歡上別人了。」雖然他嘿嘿地笑了,但是笑聲比哭還難聽。

  「……」霍長樂心裡微微一動,忽然有些莫名的難過,忍不住把手放到了門的雕花上。

  隔著一道門的兩人,卻像是隔著天塹。

  謝琰站在門外兩步開外。憑著極好的耳力,他知道霍長樂就在門的另一邊,只要他推開門,便觸手可及。只是,由始至終,他都保持著同一個僵硬的動作,未踰越一步。

  手腳逐漸冰涼。

  他本來沒打算說那麼多,只是一旦開了口,便停不下來,只怕停下來之後是一片難堪的尷尬。

  可是,現在回想起來,方才說了那麼多,她也依然一字不發,不見悲喜,態度不可窺測。

  難道說,自己當真不可饒恕到這個地步?

  他心中微微一慟,「其實,如今我有些後悔那日那般衝動。如果我不是那麼衝動,我們現在還是從前那麼親密,你還會叫我阿容,即使……是以你永世也不知曉我喜歡你為代價,也無所謂。只要我們一直在一起便好。」往後大概不可能了罷。

  想來想去,能說的都說了,他微微一嘆息,便轉身離去。

  沒想到剛轉身,一聲嘆息就從門後傳來。

  謝琰心跳微微一滯。

  霍長樂輕聲地一字一句道:「阿容,其實我也很喜歡你,就像姐姐喜歡弟弟那樣子。」

  「……」

  「自我帶你回府那日起,我便一直都把你當成親近的弟弟。你不需要和大哥比,不需要和任何人去比,你在我心裡是無可取締的存在,是陪伴我一路走來的……親人。」霍長樂頓了頓,輕聲卻堅定地道:「在你心中,我很重要。而我從來都沒有告訴過你,你對我來說也很重要。所以,即使是回絕,我也要堂堂正正地說出口。因為,你是我最愛的弟弟。」

  終於說清楚了。

  外面陷入了寂靜,仿若無人。

  只是,霍長樂知道,她的每一字每一句,都不漏地進入了他耳朵裡。

  她也知道,謝琰很難過,可即使是回絕,她也不願意搪塞過去,她要堂堂正正地回答他,因為——這是對他的尊重。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傳來了他的聲音:「嗯,阿姐還願意叫我阿容,我便已經很開心了。」

  只是,霍長樂沒有看到,門外謝琰清麗的臉上,晶瑩的淚珠正無聲地從眼眶滾落。一顆又一顆,宛若斷線的珍珠,無聲地流淌著。

  他還太小,不懂得如何消化這種失落和悲傷,不懂得長久作為信念支撐自己的希望落空後該如何自處。自記事起已經很少流的淚水,此刻竟成了宣洩悲傷的唯一途徑。

  他嚥了嚥唾沫,胸膛快速起伏,像是要掩飾自己的哽咽一樣,輕聲道:「無論阿姐決定做什麼,我今後都會作為你的親人,永遠支持你。阿姐要去哪裡,我都會陪著。碧落黃泉,生死追隨。一生不變。」

  霍長樂心中微微一震,半晌,低下頭揚起了一個有些苦澀而釋然的笑。

  傻孩子……

  「那麼,阿姐,我這就走啦。」他故作輕快的聲音,不知為何聽上去有些模糊。

  「……嗯,萬事小心。」

  瞧見那個影子遠去,霍長樂才脫力一般慢慢滑坐在地。

  有道長痛不如短痛。她這一步,總歸是沒有做錯的。

  時光能沖淡許多東西。但願他下一次歸來之時,他們還能笑著共聚。

  

 

  ——————小劇場————————

  蘇:從34到57,你都雪藏我多久了?【擦劍】

  我:別、別怪我……要給充足的時間長樂和若璋兄培養感情哇……【縮脖子】

  蘇:這麼久不出場,讀者都快忘記我了,導致我人氣下降,你怎麼解釋。

  我:……哇,別砍!!【躲避】我真的不是有意把你換下來的呀……【聲音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