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堅自恃有雄厚的兵力,便大放厥詞。甚至認為他們人馬眾多,只要把馬鞭都投進江水,連浩蕩的江流都能截斷。然而,狂妄自大乃兵家大忌。而且,苻堅十年前之所以能夠快速統一北方,是因為任用了王猛這個悍將。但如今王猛已死七年,苻堅失去一隻強有力的臂膀,單槍匹馬而來,實在是勇猛有餘,謀略不足。」
「所以,我認為,面對這樣的敵人,與其候在原地消耗糧草和士氣,不如趁著我軍糧草充足,士氣高漲,而苻堅大軍未至的時候,揪住他的弱點,先一舉擊潰他。」
謝琰話音剛落,謝石便不贊同地皺了皺眉,道:「可是,這樣也太冒險了。行軍打仗,需要的不是『可能勝利』,而是『必須勝利』。」
謝玄卻神色深沉,不見悲喜,思索了一會兒,忽然微微一笑:「琰兒,謝石說得很對,此計很冒險,但我認為值得一試。若是成功,便能徹底扭轉軍情。若我任命你為前鋒主將,負責實行此計,你可願意?」
「末將領命,再死不辭。」謝琰連忙跪下,鏗鏘有力道。
「好,我現在就命你為前鋒主將,賜你兵符。苻堅大軍大約行軍三日後,便會到達此地。我要求你在他的大軍到來之前,也就是三日內,將秦軍前鋒擊潰,若失敗,提頭來見。」
「是!」
等謝琰出去了,謝石才忍耐不住一樣,猛地一拍桌子,喝道:「將軍,這也太冒險了!謝琰初上戰場,也許會比較急躁,大哥是希望我們壓著他的。你怎麼……你怎麼就隨著他的性子來了呢?這可是關乎國家存亡的大事,怎能這麼輕易地胡鬧?」
謝玄托腮,美麗的鳳眸看向他:「我沒有胡鬧。」
「這還不叫胡鬧?」謝石又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你還說得那麼沒有回轉的餘地,若是琰兒真的失敗了,你難道還真要他提頭來見?」
謝玄竟然淡定地點點頭。
謝石感到自己額頭青筋亂跳,連「將軍」也不喊了,怒吼道:「謝玄!難道你讓我提著琰兒的頭回去見大哥嗎?讓我告訴大哥,琰兒初陣一個敵人沒殺,是死在自家人手中的?!」吼聲如鑼鼓震天。
謝玄揉了揉發痛的耳朵,嘆了一口氣,無辜道:「為何你就要一口咬定謝琰必定會失敗呢?你就對我謝氏子弟如此沒有信心?」
謝石一時語塞,啞口無言。
「你不必過慮。想當年,你我初上戰場時,也不過是謝琰這般年紀。謝琰早些年在豫州的經驗足夠他應付這次的領軍。只是,他說得再好,眼下也不過是紙上談兵,如果要付諸實踐,一舉成功,就必須要逼他放手一搏,背水一戰,我不過是激一激他罷了。你不必擔心軍力損耗問題,苻堅眼下有三十萬前鋒,所以,我只給謝琰八千人。若是用八千人能擊潰苻堅前鋒,那麼如謝琰所說,剩下的軍隊都會不戰而降。那麼,為何不賭一賭?」
「你就沒想過……如果失敗了,我們可是一瞬間就失去了八千士兵啊,而且,還是白白送死的……你竟然想以八千抵抗三十萬……」謝石啞聲道,「你這個瘋子,賭徒……」
謝玄微笑,捻起棋子,啪地一下放到了棋盤上:「我自會有周全對策。我只不過,想賭一賭謝琰的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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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琰領命之後,率領著八千精銳大軍,在第二日天未亮時,便行軍往長江進發,想要速戰速決。
直至清晨,浩蕩一行大軍才到達長江天塹。
遠遠望去,大江極為寬闊,大江江水怒吼著奔騰而來,湍急而澎湃,打起無數的浪花,擊打在岸邊碎石上,發出震耳欲聾的響聲。
在這邊看過去,只能瞧見對岸已經整軍完畢的秦軍,以及更遠處的細小的軍營。
立於陣中前部分,有幾人的鎧甲尤其奪目。謝琰微微一眯眼,憑藉極好的目力,他看見其中兩人的鎧甲尤其厚重,想必其中一人便是苻堅。若他沒有猜錯,那位黑色鎧甲的、比較年長的更符合苻堅的年齡。另外一位則是苻融。
顯然,在謝琰他們佇立於這邊時,對岸早已有人瞧見了謝琰一軍。
不多時,便瞧見那處有人大喝:「哪來的毛頭小子,敢在我軍行進路上撒野!」聲振林木,即使隔著數百米距離,也依然蓋過了水聲,遼遠地傳到了對岸。想必說話的人有著深厚內力。
「哈哈!瞧他的樣子,難道晉朝當真無人可出,氣數已盡了?竟然連這種沒戒奶的小孩子也派上戰場領軍了,哈哈哈!」
對岸傳來了一陣哄笑,在將領的帶頭之下,軍隊也泛起了一陣低低的笑聲。
面對著鬧哄哄的恥笑和謾罵,謝琰沒有說話,只是淡定地伸手取下背上的長弓,搭弓起箭。
「哈哈,乳臭未乾的臭小子也敢在我們聖上面前撒野?江水百米天塹,你以為你那瘦胳膊能把箭射過來嗎?」對面的軍師大聲喊道,甩動著軍旗。
「哈哈哈,就是,別射歪了射到身後了喲!」一個副將也大聲喊道。
苻堅嘴角也出現了一抹嘲笑。
謝琰不惱,表情不改,修長的手指緩緩拉緊弦。
尖銳的箭頭在陽光下閃耀著刺目的光芒。
在這一瞬間,弓如滿月,箭如流星,利箭在弦,一觸即發。
千鈞一髮,戰場寂靜得彷彿沒有一人。
「刷——」在空氣震動之前,利箭已如流星般飛瀉而過,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極速飛向對岸,竟然一舉射斷了軍師手上不斷甩動的帥旗!
折斷的帥旗輕飄飄落在地上。那軍師臉色蒼白,那一箭彷彿也射在了他身上,給了他重重的一擊。
謝琰背後的千軍萬馬一掃萎靡,爆發出一陣歡呼,士氣大盛。
苻堅抬頭,不敢置信地看向謝琰,只見漫天金燦燦的陽光下,外表秀美絕麗的少年在狂風吹拂下,竟是如此地氣勢驚人,灼灼生輝,令人不敢逼視。
鮮衣怒馬,長弓烈風,美人如玉劍如虹。
千軍萬馬,不如這一箭驚豔。
謝琰慢慢揚起了嘴角,這一刻,他的身姿美之極致,英挺修長的背脊,從容鎮定的氣度,以及那抹傲然意氣的笑……
他揚聲道:「記住我的名字,我叫謝琰。」聲音清透而遼遠,以同樣的方法傳至對岸。
苻堅抿唇,終於鄭重地端詳起了對岸的少年。
謝琰繼續道:「將軍,你我一戰不可避免,但求速戰速決,戰個淋漓痛快。可是江水天塹阻擋,無法交戰。不如你方暫且退後一些,讓出一些位置,讓我軍到達對岸,再來一戰,如何?」
對岸秦軍軍師馬上反對道:「聖上,不可!」
苻堅道:「有何不可?我們先退後一些,等晉軍放下戒心。待他們行進至一半時,我軍借助湍急的江水和弓弩長矛,以騎兵衝殺,就能將他們殺個片甲不留。」
「我也認為可以。」苻融道。
「可是……」那軍師還想反對,可是苻堅已經一擺手,大聲喊道:「好,就按你說的辦。」
說罷,苻堅率軍退後。無奈方才受到謝琰一箭影響,秦軍士氣已經有些低落,如今更是要往後撤退,便更顯得一蹶不振。
謝琰微微一笑。看來,苻堅確實中了激將法,他以為利用先退後再攻擊的迂迴手段能夠獲勝,卻不知道退後易,再攻難。要知道:在戰場上,就只能前進。不管是為了什麼原因,哪怕是權宜之計,只要一退,士氣便會瞬間萎靡,那麼後果便不堪設想了。
對岸,謝琰微微眯起眼睛,利落地舉起右手,做了一個手勢。
「殺!」
驚天的吶喊聲就此響起。
謝琰攜著八千騎兵毫不猶豫地衝入了長江水中,以整齊的陣勢奔向對岸。
對岸的士氣本就低落,如今看見對方以驚人之勢衝向己方,頓時潰不成軍,與其說是有秩序地退後,不如說是往後奔逃。
這時,遠處忽然傳來一人聲嘶力竭的呼喊:「秦軍亡矣——秦軍亡矣——」
秦軍慌亂之下,一聽見這句話,更是軍心大亂。
苻堅見自己的軍隊潰不成軍,頓時慌了,馬上策馬去追,想阻止士兵的驚慌奔逃,無奈人數太多,他如同螳臂當車,無計可施。
這時候,本來只有八千騎兵的陣後,林木間忽然衝出了兩隊小軍隊,分別從另外兩個方向掩護著中央八千騎兵衝向對岸。那兩隊人馬的領隊,赫然就是謝玄和謝石。
等馬蹄一踏上泥土的一瞬,晉軍更是士氣大增。訓練有素的士兵立馬橫刀,衝進慌亂奔逃的秦軍中,揮刀殺戮。
血花飛濺,暗無天日。
謝琰的刀不知道已經j□j了多少人的胸膛。忽然,他眼角看見了遠處一個踉蹌奔逃的黑色身影,身著與旁人不同的鎧甲,赫然便是苻堅身旁的副將。
他眯了眯眼睛,快馬奔上去,手起刀落,一劍刺穿了那人胸膛。
那人愕然轉頭,接著口中溢出了鮮血,緩緩倒地。
謝琰砍下那人的頭,高高舉起,聲嘶力竭喝道:「秦軍將領已死!苻堅已棄軍!秦軍亡矣!」
晉軍瞧見自家將軍殺掉了對方首領,更是士氣大增。而相反的是,秦軍看見自己國家的皇帝已經放棄他們而去,自家將軍又被殺掉,更是徹底失去了主心骨,逃的逃,降的降,很快便被殲滅。
秦軍大勢已去。
「琰兒,做得好!」謝玄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謝琰眯起眼睛,喘著粗氣。他的身上也添了大大小小滿身的傷痕,最大的一道在腿上。他立馬橫刀的模樣,脊背英挺,面容堅毅,臉龐已經被血污弄髒,一雙眼睛卻依舊清澈。
殘酷而柔情,宛如浴血的修羅。
此戰勝負已定。晉軍以八千騎兵,大敗秦軍於長江。
而謝琰在這場在後世史書中被反覆提及的、著名的以少勝多的戰爭中,正式拉開了他動盪不安的戎馬一生的序幕。
那一年,他十八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