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3 章
隻身歸現代

  蘇桓一事過去了三日後,霍長樂終於在山上等來了她一直在等的人。

  那日,天氣正好。

  謝琰正在屋內擦地板,他擦地板的模樣認真得好像在對付千軍萬馬。霍長樂不由想起他的潔癖症,嘴角微微抽了抽。還記得當年開醫館的時候,他也是這樣把一片地板擦了五遍,直擦得纖塵不染,閃閃發亮。

  然而,就在擦著擦著,謝琰忽然微微一頓,然後轉頭道:「阿姐,他來了。」

  霍長樂一怔,手上的毛筆一顫,劃下了一道深深的墨痕。

  謝琰皺眉,「阿姐……」

  「無礙。我出去一會兒。」霍長樂輕輕放下毛筆。

  「我陪你去!」謝琰欲上前一步,但是卻止步於霍長樂的眼神。

  那是一種冷靜而從容的眼神,多日來籠罩在她眼底的迷茫和困惑,原來不知不覺已經消散。

  看他停在原地,霍長樂才轉身離去。

  離去之前,霍長樂忽然頓了頓,沒頭沒腦地對謝琰說了一句:「阿容,今後你要小心一個叫做張猛的人。若有可能,不要任用他。」

  這幾日,她手上的瑪瑙石有時會發熱。霍長樂便猜測,或許不久的將來,她便會被帶回現代。而歷史中記載的謝琰,是在孫恩之亂時死在手下張猛手中的。所以,她要趁著自己還在的時候,告訴謝琰小心張猛。不管奏不奏效,她都要一試。

  「張猛?」謝琰挑眉,雖然有些疑惑,但還是點頭:「我知道了。」

  推門而出,便看見了遠處孤身策馬而立的男子。他的容顏依舊如霜雪般料峭,嘴角微微上揚,眼下淚痣嫵媚傳情。

  只是,他的眼珠卻平靜而無笑意,烏黑純粹,不見漫不經心,而見淺淡憂慮。

  霍長樂看著他熟悉的眉眼,眼下卻沒有了沖上去的衝動。她曾經以為自己再度看見他,會難掩情緒的波動。但沒想到,她最終只是定定地看著他,恍惚的幾秒對視,就生出了已經相守百年的錯覺。

  她抿了抿唇,對他笑了笑,「我們兩個人走一走吧。」

  謝若璋似乎沒料到霍長樂對他的第一個表情竟然是微笑,頓時怔愣了一會兒,才翻身下馬。

  

  樹林中,依然是與蘇桓共同走過的道路,但是走的時候,心境卻大不同。

  與蘇桓一起走,就如同與一個老朋友一起走一樣,即使分別,也有著淡淡的歡欣。而眼下,如果沒有那麼多亂七八糟的事情,霍長樂覺得自己會很願意與謝若璋十指緊扣走下去。只是現在,兩廂沉默,卻不是從前那種怡然自適的沉默。

  走到林中一片空地處,霍長樂終於停下來,低頭輕聲道:「我走得有些累了。我們就站在這裡吧,我有話想跟你說。」

  這幾天,經過了幾個晚上的夜不能寐,她終於從接二連三的變故中找回了自己的從容和冷靜。對她而言,只要頭腦是清醒冷靜的,能夠坦誠地面對自己的心,那麼,無論最終做出任何的決定、做出任何的改變,她都不會徬徨無依。

  「我問你三個問題,你只需要回答『是』或『不是』就好了。」霍長樂看著他,眼神無悲無喜,是極致的淡定。

  「第一,畫卷中的人,是不是王法慧?」

  她沒說是哪一幅畫卷,但是既然謝若璋能站在這裡,她知道,他一定看過了被自己混亂之下拋擲在地的畫卷。

  空曠山野中,風凜冽吹過,刮得人臉頰生疼。

  謝若璋定定地看著她,終於輕聲道:「是。」

  那一瞬間,謝若璋覺得自己似乎看見了有什麼東西在霍長樂眼中閃爍了一下。

  「第二,由始至終,你喜歡的人都是我嗎?當真沒有摻雜一些王法慧的因素?」

  謝若璋怔住了。

  霍長樂不等他回答,便問出了第三個問題。

  「你阻我入宮取王法慧人頭,真的僅僅是因為我?」頓了頓,她又道:「或者說,該這樣問:你阻我殺王法慧,當真沒有摻雜一絲一毫對她的感情因素?」

  問完這個問題,霍長樂就靜靜地看著他,眼神無悲無喜。

  謝若璋皺眉,微微啟唇,卻沒有說話。他的神情依然如同冰雪般料峭,轉瞬的驚愕閃過,此時已陷入沉默。

  就像是,啞口無言。

  霍長樂等著,等不到任何回答,便自嘲地看了看自己的手腕,無意識地撫摸上手腕上的手鏈,道:「我知道了,謝謝你沒有騙我。」

  只是,心中卻一片沉寂,至今已經無淚可流。

  就在這時,指尖忽然傳來一陣刺痛。霍長樂愕然,低下頭一看,發現自己手腕上的最後一顆瑪瑙,出現了一條裂痕。

  就在她還沒反應過來之時,這顆瑪瑙便化為塵土,瞬間飄散在空氣中。

  瑪瑙碎了……?怎麼回事?

  與此同時,霍長樂震驚地看見自己的手……正在慢慢變透明。

  抬頭,看見謝若璋驚愕的表情,那淡靜的面具,似乎瞬間破裂,「長樂——!!」

  他踉蹌了一下,猛地撲上前來,雙臂似乎想要摟住她,無奈眼前人已經是半透明狀態,手指只能穿過她的幻影,再也觸碰不了她。

  自己,終於要回到自己的時代了……霍長樂驚愕過後,便只是定定地看著謝若璋,心中卻是一陣悲涼和死寂。

  在這個時代,她全心全意地喜歡過一個男子。他悠然含笑,豁達隨性,風流恣意,丹青潑墨揮毫寫意。她曾經為自己能得到這樣一個男子的情而驚訝歡欣。但是卻不曾想過,原來早在一開始,他的情根就不是種在自己身上。

  喜歡上他,她至今依然無怨無悔,那些快樂的日子不是假的、那些心有靈犀的愉悅也不是假的。就如同當日所說,喜歡他是她一個人的事情,她不需要他負責。只是不曾想過,當年他的一句「喜歡」,竟然蹉跎了她那麼多年。但是今後,她都不願意再作為一個影子留在他身邊。如果全心全意的付出,得來的不是一份純粹的、全心全意的愛情,她要來何用?

  這不是吹毛求疵,只是一種驕傲而已。

  若你全心愛我,我必生死相依。若你不是純粹地愛我,我願含笑放手。

  現在放手,雖然很痛,但總不會太晚。

  收回錯付的真心,雖然很痛,但總不會太晚。

  最後映入眼簾的,是謝若璋錯愕驚慌的神情,與自己漸漸消失的身體。

  她從未見過他這麼失態驚慌的模樣,這算不算是一種離開前的意外收穫?

  在完全離去之前,她眨了眨眼睛,想最後對他笑一個,沒想到卻有什麼從眼眶倏地滑落,落在了他的手背上。

  一滴滾燙的淚珠。

  落在他白晰的手背上時,卻已經冰涼。

  涼掉的溫度,就如同有什麼,在她心裡徐徐熄滅了。

  

  ********

  

  當霍長樂還未睜開眼睛的時候,就感覺到自己鼻子傳入了一陣久違的味道,不是已經熟悉的檀木幽香,更不是任何香料。仔細搜尋了一下,她終於發現……這是醫院消毒水的味道。

  醫院……消毒水?

  這兩個詞語闖入了腦海時,霍長樂一個激靈,猛地睜開了眼睛。

  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白色的天花板,還有明亮的日光燈。

  她錯愕地躺在病床上,忽然覺得自己額角有些痛,便伸手摸了摸,觸手是一層厚厚的紗布。

  忽然,病房的門被推開了,一個面色憔悴的婦人走了進來,瞧見霍長樂醒了,頓時瞪大眼睛,衝著走廊大聲道:「孩子她爸,孩子她爸,小樂醒啦!」

  霍長樂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那名婦人。

  說罷,那名婦人便沖上前來,摸著霍長樂的手,道:「小樂,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我在哪裡……」霍長樂張開唇,輕輕問道。

  「你在你工作的醫院。哎呀,嚇壞媽媽了,你昨天晚上被搶劫犯用磚頭打到頭了。」

  「昨天……?才過了一天?」霍長樂愕然。

  「你昏迷了一天了,醫生說是腦震盪,有可能會失憶,嚇唬得你爸……幸好有私家車路過把你送到急診部……」霍媽媽絮絮叨叨。

  「媽。」霍長樂忽然打斷她的絮絮叨叨,伸手道:「媽,能不能抱一下我?」

  霍媽媽一愣,便笑道:「你這孩子,這麼大了還撒嬌。」但還是彎下身來,避開傷口地抱住了霍長樂。

  霍長樂把頭埋在久違的懷抱裡,嘴唇顫抖。

  她曾經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媽媽,如今這個擁抱,對於霍媽媽而言,或許只是尋常,但對於她而言,是失而復得的寶物……

  甚至於,在霍媽媽看來,她們昨日才見過面,但對於霍長樂而言,已經是將近十年沒見過。

  所幸的是,媽媽依然是記憶中的模樣。

  正擁抱著,霍長樂不期然而然想起了另一個人的擁抱,心中不由一痛。

  可是,卻忍不住描繪出他的擁抱和霍媽媽的不同。他的胸膛是平坦而寬闊的,他抱著她是緊緊的,卻不會讓她難受。他身上總有淡淡的檀香味,是讓人安心的味道……

  再想下去,或許就要哭出來。霍長樂連忙閉了閉眼睛。

  就在這時,門被推開了。一個中年的男子走了進來,後面還跟著一個年輕的男子。

  「爸,哥哥……」霍長樂喃喃道,眼淚卻忽然滑落。

  「小樂,怎麼哭了,哪裡不舒服嗎?」霍爸爸輕咳一聲,端詳著她頭上的紗布,神情認真得像在解答數學題。

  霍長樂輕輕搖頭,怔怔地看著在面前的三個最親的人。

  她的父母,她的哥哥,都回來了,明明是那麼幸福的場景,不知為何,卻讓人這麼想落淚。

  「哥哥,我好想你!」說完這句,霍長樂猛地撲向了哥哥。

  「喂,小心!」霍睿連忙接住了霍長樂,無奈道:「傷口還沒好,就不要亂晃。」

  霍長樂緊緊地抱住了霍睿。

  手臂環繞的,明明是充實的溫暖。只是,不知為何,心卻空蕩蕩的,再難填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