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五發導彈飛過來了!」達爾一邊強忍著飛船俯衝引起的腹部不適,一邊努力地看著副駕駛位上的監視信息。
「我知道。」克倫斯基說。
「引擎功率已經降至最低,」達爾說,「我們的燃料耗得差不多了。」
「我知道。」克倫斯基說。
「有什麼防守辦法嗎?」達爾問。
「它可是艘穿梭艇,」克倫斯基說,「看我的吧。」他猛地一轉舵。導彈們改變路線,分散了原始的陣型,繼續緊咬不放。
一條信息躍然出現在達爾的屏幕上:「三發導彈鎖定目標,六秒後擊中。」
克倫斯基仰起頭,彷彿在對著天堂喊話:「老天爺啊,老子可是個主角!別讓我死!」
這時,從無畏號發出一道光束,消滅了最近的那一顆導彈。克倫斯基操縱著方向舵,避開爆炸產生的衝擊波和導彈殘骸。無畏號的脈衝光束又湮沒了其他四發導彈,徹底摧毀了它們。
「哎呀媽呀,居然真的有效!」克倫斯基說。
「你是不是後悔沒早一點知道自己開了外掛?」達爾饒有興趣地說。
穿梭艇的通訊機響起。「克倫斯基,請回話。」另一端傳來了艾伯納西的聲音。
「我是克倫斯基,請講。」
「我們的時間很緊迫,」艾伯納西說道,「你們把載體帶回來了嗎?」
載體?達爾尋思著,然後立刻想起赫斯特體內攜帶著一種侵入性的細胞,細胞的DNA其實是一段加密的信息,詳細闡述了弗爾山星右派領袖的最終願望和遺囑,如果這個信息公開了,很可能會中止弗爾山的宗教戰爭,這對於衝突中任何一個派別的領袖來說大概都是不願意看到的,所以才有那麼多戰艦前來圍攻,目的是摧毀這艘穿梭艇。
接著達爾意識到,在那一刻之前,這些事情都不過是紙上談兵罷了。
但現在,所有的都成了現實。
「是的。」克倫斯基說,「我們帶回了載體赫斯特船員。但他病得很嚴重,艦長。我們只能勉強讓他別斷氣兒。」
達爾的副駕駛位上,一個表盤開始閃爍。「又來了三發導彈!」他話音未落,克倫斯基已將穿梭艇又切換到了新的規避模式。
「克倫斯基,這裡是首席醫學官哈特奈爾,」響起了一個從未聽過的聲音,「赫斯特船員的免疫系統對那些細胞產生了嚴重的排異作用,並且已受到了嚴重損壞。如果你們不及時把他送到無畏號上來,排異反應會導致生命危險,那些細胞也會死的。」
「我們正在遭受襲擊,」克倫斯基說,「很難到達主艦!」
又一束脈衝光束從無畏號上發出,把三枚導彈瞬間化為烏有。
「克倫斯基,你們只管往無畏號沖,」艾伯納西說,「那些導彈我們來解決。完畢。」
「載體?」後座上的杜瓦爾發話了,「他的DNA裡攜帶了一段加密信息?這簡直太扯淡了!」
「尼克·維恩斯坦可沒有多少時間來寫這一集的劇本,」達爾說,「饒了他吧。」
「他連這個都寫了?」克倫斯基指著顯示屏說,上面是他們前方太空戰的情形。「如果我還有機會見到他的話,一定痛扁他一頓。」
「專心點,」達爾說,「我們的首要任務是活著回到無畏號上。」
「你覺得保爾森兒子的靈魂已經成功附在赫斯特原來的身體上了嗎?」克倫斯基問。
「啥?」達爾問。
「你覺得他們倆的互換成功了嗎?」克倫斯基問道。
達爾回頭看了看擔架上的那尊軀體,說:「我也不知道,也許吧?」
「有『也許』就夠了。」克倫斯基說著,中止了飛船的規避模式,然後把加速桿推到頭,全力朝著無畏號直衝了過去。周圍的弗爾山的飛船集體朝著他們發射出各種導彈、光束和火箭彈。無畏號也像一棵聖誕樹一樣火力全開,儘可能地攔截了敵方的所有攻擊。
「這可真是個下策。」達爾對克倫斯基說道。克倫斯基死死盯著前方,仍舊義無反顧地駕駛著飛船朝著無畏號衝去。
「要麼活要麼死,」克倫斯基說,「別那麼多廢話!」
「我還是更喜歡變成宿命論者之前的你。」達爾說。
一枚導彈擊中了右舷,把穿梭艇撞出了軌道。飛船的慣性阻尼器閃起了警示燈,強大的作用力把赫斯特、杜瓦爾和漢森甩得東倒西歪。
「別往槍口上撞!」杜瓦爾大吼。
「有意見提給作家!」克倫斯基回敬道。
「什麼狗屁藉口!」杜瓦爾說。又一枚導彈擦身而過,船體劇烈地搖晃起來。
穿梭艇從敵船的交叉射擊中躋身前行,繼續朝著無畏號飛去。
「機庫在艦尾,」達爾說,「我們方向不對!」
「此時此刻我感受到作者對我這名飛行員的巨大熱情!」克倫斯基說完,駕駛飛船以反向斐波那契螺旋線的軌跡向無畏號俯衝。達爾看著無畏號的圖象在屏幕上一邊旋轉一邊變大,發出了一聲悲鳴。導彈嗖嗖地從艇旁飛過,穿梭艇搖搖晃晃地前行,好幾次都險些被擊中。達爾已經確信他們會在無畏號上一頭撞死時,飛船衝進了機庫,重重地撞在甲板上。船體發出了刺耳的摩擦聲,外部零件七零八落地掉了一路。
克倫斯基大吁一口氣,關閉了引擎。「這才是集好劇。」他說。
「我死也不坐你的飛船了。」坐在後座的杜瓦爾說道。
「時間緊迫。」克倫斯基突然像變了一個人似的說。達爾覺得他一定是被劇情操縱了。「我們得把赫斯特送去醫務室。達爾,你和我抬擔架左邊。杜瓦爾,漢森,你們倆抬右邊。夥計們,跑起來!」
達爾扯開了固定搭扣,一把抓起擔架,動作的乾淨俐落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克倫斯基已經在劇情的影響下乖乖用赫斯特來稱呼擔架上的人了。
當他們抬著擔架沿著走道一路小跑時,傳來了無畏號受到攻擊的沉重爆炸聲。
「現在我們已經登艦,敵船就都把目標對準無畏號了。」克倫斯基說,「我們得抓緊。」飛船又更為猛烈地搖晃起來。
「我們等很久了。」醫學官哈特奈爾對衝進醫務室的四人說道。「再晚一點連醫務室都沒了。也許整艘飛船都不會剩下。」
四人安放擔架的時候,達爾聽見自己說:「我們就不能撤退嗎?」
「因為受到襲擊,引擎已經癱瘓了。」哈特奈爾說,「我們無處可逃。如果沒法儘快從他那裡獲取信息,我們都得死。行動!」他們抬起赫斯特,把他放在手術台上。哈特奈爾飛速敲擊著數據板,赫斯特的身子突然變得僵硬。
「好了,他的生理機能暫時停止了。」哈特奈爾說,「直到我們完成任務,他都會保持現狀。」他盯著手中的數據板,皺起眉頭說,「這些骨折和腦外傷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們回來的路上可顛簸了。」克倫斯基說。
哈特奈爾看著克倫斯基,想說點什麼,但緊接著整條艦船傾斜了過來,除了赫斯特以外所有的人都摔倒在甲板上。
「噢,情況可真不太妙。」杜瓦爾說。
哈特奈爾的通訊機響了。「這裡是艦長。」艾伯納西的聲音從揚聲器裡傳來,「載體的情況怎麼樣了?」
「赫斯特船員還活著,現在被冷凍起來了。」哈特奈爾說,「我正要對侵入性細胞進行取樣然後開始解碼。」
又是一陣劇烈的震動。「你還得更快點,」艾伯納西說,「我們正在承受著無法承受的攻擊。我們現在就要得到解碼的信息!」
「現在是不可能的。」哈特奈爾說,「最長的時限是多少?」
又是一陣震動,所有的指示燈都開始閃爍。「我只能給你十分鐘,」艾伯納西說,「可別用光它們。」然後艦長中止了通訊。
哈特奈爾看著眾人說:「我們死定了。」
達爾實在忍不住大笑了起來。我敢保證剛才那句話不是劇情讓他說的,他心想。
「安迪,」漢森說,「盒子。」
「噢對,」達爾說,「盒子。」
「盒子是什麼?」哈特奈爾問。
「給我一份樣本。」達爾對他說。
「為什麼?」哈特奈爾問。
「我把它帶到外星生物實驗室去,在那裡做解碼。」達爾說。
「在這裡我們有同樣的設備——」哈特奈爾說。
達爾看了克倫斯基一眼示意他幫腔。「讓他去吧,哈特奈爾,」克倫斯基說,「不然我們全都會被你害死的。」
哈特奈爾皺起了眉頭,但還是把他的取樣器扎進赫斯特的胳膊,然後將取樣瓶遞給達爾。「給你。然後請給我解釋一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安迪,」漢森說,「從這裡到外星生物實驗室一定會穿過六號甲板的。」
「沒錯,」達爾扭頭對克倫斯基說,「請和我一起去吧。」
「誰來告訴我到底是怎麼事?」哈特奈爾又問了一遍。達爾和克倫斯基則衝出大門來到走道裡。
「六號甲板怎麼了?」克倫斯基邊跑邊問。
「我們受到攻擊的時候似乎那裡總是會發生爆炸。」達爾說,「就像現在這樣。」
「所以你又把我當護身符了對吧?」
「不完全是。」達爾說。
六號甲板發生了爆炸,現在一片火海。
「走道被隔斷了!」克倫斯基大聲說道。
「到這裡來!」達爾說著,砸開了一扇通往貨道的大門。一陣爆炸產生的熱浪和衝擊波立刻湧進門內。一等克倫斯基進來,達爾就重重地關上門,這時門外又發生了一起爆炸。
「往這邊走。」達爾說道,接著他們繞開一輛輛運料車,在通往另一側甲板的貨道裡魚貫前行,終於再一次回到了主通道上。
柯林斯上尉看到達爾可顯得不怎麼高興。
「你來這裡幹什麼?」她說。達爾沒理睬她,徑直走向儲藏室,把那個盒子取了出來。
「嘿!你可不能當著克倫斯基的面用這個東西!」柯林斯走過去想要阻止達爾。
「把她帶走。別讓她靠近這裡。」達爾對克倫斯基說。
「明白。」克倫斯基說。柯林斯猛地停下動作。
「把她的數據板拿來。」達爾說。克倫斯基照辦。
「還剩多久?」達爾把盒子放到感應區。
「七分鐘。」克倫斯基回答。
「足夠了。」達爾說著,把取樣品放進盒子裡,然後按下了綠色的按鈕。他走向克倫斯基,拿過柯林斯的數據板,登出她的賬號,又登入了自己的。
「現在該幹嗎?」克倫斯基問達爾。
「等待。」
「等多久?」
「看造成戲劇化結果需要多久了。」
克倫斯基緊緊盯著盒子。「所以當時我感染上梅洛維亞瘟疫的時候,就是多虧這玩意兒我才沒化成一攤水?」
「正是。」達爾說。
「荒謬至極。」克倫斯基說。
柯林斯目瞪口呆地瞪著克倫斯基。「你原來知道?」她說,「你本來不該知道這些的。」
「現在我知道的可比你多。」克倫斯基說。
盒子發出了「叮」的一聲,大量的分析數據流入了數據板。達爾隨意地掃了一眼說:「好了,回醫務室吧。」於是和克倫斯基衝出外星生物實驗室,穿過那條通道回到了六號甲板。
「我們快到了。」克倫斯基說,接著他們鑽出貨道,發現六號甲板已然成了一片火海。
飛船猛地一震,六號甲板主通道塌了下來,砸向達爾,一片鋸齒般鋒利的金屬刺穿了他的肝臟部位。達爾默默地看著碎片,接著抬頭對克倫斯基說:「你非得說一句『快到了』。」他蠕動嘴唇斷斷續續地輕聲說道,鮮血順著嘴角往下流淌。
「噢!天哪!達爾!」克倫斯基一邊喊著,一邊試圖把碎片取出來。
「停下。」達爾說。克倫斯基沒有聽他的。「別動!」達爾用更大的力氣又重複了一遍。克倫斯基停了下來。達爾把緊攥在手中的數據板遞給克倫斯基。「沒時間了。把這些結果拿去導入醫務室的電腦裡。別理會哈特奈爾的爭執。數據傳輸完畢之後,劇情會來收場的。一切都會實現的。但得先到那裡。快點。」
「達爾——」克倫斯基欲言又止。
「所以我才要你和我一起行動,」達爾說,「因為我知道,不管我發生了什麼,你都可以挽回事態。快走吧。來個漂亮的大逆轉,克倫斯基,來個大逆轉。」
克倫斯基點點頭,拿過數據板,朝前狂奔而去。
達爾忍著傷口的劇痛躺在地上,在失去知覺之前,他一直在想著赫斯特應該能活下去,整艘飛船都能獲救,他的夥伴們將不用在劇情的蹂躪之下度過他們的餘生。只需要再以一個龍套的戲劇化死亡為代價就能實現大團圓。他的戲劇化死亡。
這交易很划算,他尋思著,努力打起精神,想要目睹一切的終結。很划算。救了他的朋友們。救了馬修·保爾森。救了無畏號。真的很划算。
但當視野漸漸變暗,最後變成一片漆黑時,一個念頭佔據了他僅存的意識。
都見鬼去吧,我想要活下去!它如此說著。
但一切都被黑暗吞噬。
「別演戲啦!」一個聲音說,「我們知道你醒了。」
達爾睜開了眼睛。
赫斯特正站在他面前,身邊是杜瓦爾和漢森。
達爾對赫斯特笑了。「成功了,」他說,「是你。真的成功了。」
「當然。」赫斯特說,「憑啥不能成功?」
達爾虛弱地笑了笑,想要坐起身但是做不到。
「你被固定在醫療椅上啦,」杜瓦爾說,「你的肝臟正在再生,然後還有大量燒傷的皮膚以及受損的胸骨需要修復。你要是知道動一下是什麼感覺的話一定不想再動了。」
「我得這樣子待多久?」達爾問。
「四天。」漢森說,「你可真是太慘了。」
「我以為我死定了呢。」達爾說。
「如果沒人救你的話你真的死定了。」杜瓦爾說。
「誰救了我?」達爾問。
又一張面孔映入視野。
「詹金斯!」達爾輕呼一聲。
「你剛好倒在貨道的大門外,」詹金斯說,「我就順手救了一下。」
「謝謝你。」達爾說。
「沒必要謝我,」詹金斯說,「我只是為了自己才這麼做的。如果你死了,我就沒法知道你是否把消息成功轉達出去了。」
「我轉達了。」達爾說。
「然後呢?」詹金斯問。
「事情進展順利,」達爾說,「我應該替她給你一個吻。」
「呃,那還是回頭再說吧。」詹金斯說。
「你們倆在說啥?」杜瓦爾插嘴道。
「一會兒告訴你。」達爾說著,又扭頭對詹金斯說,「所以你已經從你的藏身洞穴回到了陽光下。」
「是的,」他說,「過去的都過去了。」
「太好了。」達爾說。
「而且我要告訴你的是,我們都成了英雄。」赫斯特說,「那條『信息』從我的身體取出來之後,由無畏號進行了一次廣播,結束了弗爾山的宗教戰爭。運氣真是太好了。」
「真令人驚訝。」達爾說。
「當然,如果你追根究柢的話一切都毫無意義。」赫斯特說。
「從來都沒有意義。」
當天的晚些時候,達爾的夥伴們都離開時,他迎來了又一位訪客。
「金科學官。」達爾打了個招呼。
「少尉,」金說,「你好點了嗎?」
「醫生是這麼說的。」達爾說。
「克倫斯基上尉告訴我,是你破譯了密碼,這樣一來右派領袖最後的心願和遺言也得以公示天下了。」金說。
「我想是這樣,」達爾說,「雖然我無法問心無愧地將其當作自己的功勞。」
「不管怎樣,鑒於你的勇猛和自我犧牲精神,我已經寫信向上級表彰你的功勛,」金說,「如果被認可的話——應該毫無懸念——你會得到晉陞。所以請讓我提前對你說,祝賀你,上尉。」
「謝謝您,長官。」
「還有一件事情,」金說,「幾分鐘之前,我收到宇聯最高指揮部發出的絶密信息,我被授權當面宣讀給你聽,而且只能你一人聽。」
「沒問題。長官,」達爾說,「我洗耳恭聽。」
金掏出了他的通訊機,按下屏幕的按鈕,朗讀著上面的文字。「安迪,我不知道這些話能否傳達給你。尼克寫了這一幕的劇本,而我們也拍攝了這一幕,但顯然,它不會在電視上播出。我不知道只是攝錄下來是否足夠,而且我想你也沒有辦法告訴我一切是否如預料的那樣發生。不過如果計劃奏效的話,我想讓你知道兩件事。第一,我對你剛剛經歷過的一切表示非常抱歉——尼克覺得我們不得不把這一幕寫成這樣,不然觀眾就會質疑劇本。設身處地地想想,也許這個理由在你看來非常蒼白無力,但此時此刻,我們只能這麼做。
「第二,我對你、賈斯珀以及你們所有人的感激無以言表,你們為了我和我的家人做了如此大的努力。你讓我的兒子回到我身邊,也把我的一切都帶了回來。我們會遵守我們最後達成的共識。說過的一切我們都會做到。我不知道還能說什麼,只是想再一次地說:謝謝你讓我們幸福快樂地生活了下去。我們也會為你們做同樣的事情。此致敬禮,查爾斯·保爾森。」
「謝謝你。」達爾沉吟半晌,對金說。
「別客氣。」金說著,收起了自己的通訊機。「這真是條奇怪的訊息。」
「我想你可以當它是一段密文。」達爾說。
「你能向你的上司報告裡面的具體內容嗎?」金問道。
「這是上帝發來的消息。」達爾說,「或者在我們看來最接近神的一個存在發來的。」
金上下打量著達爾。「有時候我也會覺得無畏號正在發生一些連我都無從知曉的事情。」他說,「我想這也是其中之一。」
「長官,恕我直言,」達爾說,「你不知道你這話有多正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