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所以現在呢?」杜瓦爾問。他們四個人在餐廳裡一起吃午飯。

  「你的意思是?」赫斯特問。

  「我是說,現在該幹什麼?」杜瓦爾說著指向赫斯特,「你已經被移植到一個新的身體裡,」然後指向達爾,「他也從死神那裡回來了,我們都從平行世界中回來了,不用再為了戲劇效果去死。我們贏了。現在該幹什麼呢?」

  「我不認為事情會這麼簡單。」漢森說,「我不認為我們取得了全盤勝利,我們只是能夠掌控自己的命運了而已。」

  「沒錯,」赫斯特說,「經歷了這一堆事情之後,最後能得出的結論就是,如果某一天我們在浴室裡滑倒了,在馬桶上把腦殼撞了個七零八碎,我們可以非常自豪地說:『那又怎樣,這是我自己做主的。』」

  「被你這麼一說,我覺得之前的大費周章簡直太不值得了。」杜瓦爾說。

  「我不介意在馬桶上撞碎腦袋啦,」赫斯特說,「前提是我已經活了一百二十歲。」

  「你一百二十歲大壽的時候,我會帶上地蠟作為賀禮的。」杜瓦爾鄭重其事地說。

  「我簡直等不及了。」赫斯特說。

  「安迪,你還好嗎?」漢森問。

  「我沒事,」達爾笑了一下,「抱歉,我只是在想事情,關於自身存在的真實性等等。」

  「我們已經沒必要再糾結這種事情了,」赫斯特說,「這所有一切的目的不都是這個嘛。」

  「你說得對,」達爾說,「我知道。」

  杜瓦爾看了看她的通訊機。「糟了,我要遲到了。」她說,「我得去訓練新兵了。」

  「噢,沉重的晉陞。」赫斯特說。

  「挺難的,真的很難。」杜瓦爾說著,起身準備離開。

  「我和你一起走,」赫斯特說,「你可以好好倒苦水。」

  「太好了。」杜瓦爾說。他們倆便離開了。

  漢森盯著達爾,過了一會兒說道:「你還在考慮存在的真實性問題嗎?」

  「差不多吧,」達爾說,「其實我真正在考慮的是你的事情。」

  「我?」漢森有點意外。

  「嗯,」達爾說,「在我身體康復期間,有一些關於你的事情讓我很疑惑。你看上去有些格格不入。」

  「有意思,」漢森說,「願聞其詳。」

  「想想看,」達爾說,「回憶一下我們五個人初次相遇的那天,那一天我們成為了無畏號的船員。從某種意義上說,我們每個人其實都很不一般。赫斯特的存在看似沒有目的性,但卻成為了所有事情的關鍵;杜瓦爾受過醫療訓練,和克倫斯基走得很近,這使她在我們需要利用克倫斯基的時候能夠幫上大忙;芬恩給了我們物質和情報上的支持,而且他的犧牲也敦促我們採取行動;詹金斯告訴我們事情的來龍去脈,還教給我們達成目的的方法。」

  「那麼你呢?」漢森說,「你的作用又是什麼呢?」

  「其實,這就是我一直搞不明白的。」達爾說,「我一直在想我究竟給這個團體帶來了什麼。我曾想過我就是個促成計劃的人——想出了基本的主意然後每個人都共同執行。一個後勤。但接著我就想到了克倫斯基,他在這裡面又起到了什麼樣的作用。」

  「他的作用和其他戲的小強主演一樣,不停地挨打。」漢森說。

  「沒錯。」

  「但你成為不了克倫斯基。」漢森說,「我們已經有一個克倫斯基了,他就是克倫斯基。」

  「關鍵並不在於克倫斯基不停地挨打,」達爾說,「關鍵在於他一直挨打卻總是死不了。」

  「我有點跟不上你的思路。」漢森說。

  「吉米,自從我們來到無畏號上以來,應該已經死了多少回了?」達爾問,「我能數得出來的至少就有三次。首先,是我在埃斯克里奇殖民地被襲擊的那次,凱薩維和貝奇都在那時候犧牲了;然後就是在南特號上,和芬恩還有艾伯納西艦長一起待在問訊室裡的那次;接下來就是這次和赫斯特一起返回無畏號上,在六號甲板受的傷;這三次按理來說我都必死無疑,沒有『如果』和『但是』。我真是傷得很厲害。但我卻沒死成。所以我就覺得,我才是處於世界中心的主角。」

  「但你是名龍套。」漢森說,「我們都不例外。詹金斯是這麼說的,保爾森也是這麼說的,甚至扮演你的演員都是這麼說的。」

  「在這部戲裡我是個配角,」達爾說,「但在別的地方我確實是個主角。」

  「在哪兒?」

  「這正是我想問你的,吉米。」

  「什麼?」漢森問,「你到底在說什麼?」

  「就像我說的,你看上去格格不入。」達爾說,「其餘每一個人都能推動故事發展。每一個人,除了你。對此我只能說,你只是一個路人,吉米。你有背景故事,但它和我們所做的一切毫無關係。你也做了一些有用的事——你調查了電視劇的一些情況,發表了一些觀點,時不時的還能提醒人們做該做的事。你只是恰到好處地推了一小把,看起來彷彿你也參與了。但我想得越多,就越感覺到你並不像我們其他人一樣充分地投身其中。」

  「生活就是這樣的,安迪,」漢森說,「是蹚渾水。我們並不總是在裡面攪和。」

  「不,」達爾說,「我們在裡面。其他的每個人都不例外。除了你。唯一能讓你參與的事件還沒有發生。只有別的事情發生,你才能真正參與進來。我們都應該是普通人,發現自己是一部電視劇的配角。但我知道這並不能解釋我身上發生的事。我應該已經死好幾回了,就像克倫斯基或者這部戲的其他主角一樣,本不該像這樣繼續好好活著,但卻不是那樣,這是因為他們受到了這個世界的偏愛。而這個世界同樣也偏愛我。」

  「也許你很幸運。」漢森說。

  「沒人能幸運到這種程度,吉米,」達爾說,「所以我才會思考這些。我想,根本就沒有什麼電視劇。沒有真實存在的電視劇。我覺得查爾斯·保爾森也好,馬克·科裡也好,布萊恩·阿布內特也好,所有人都好,都和我們一樣並不真實存在。我覺得艾伯納西艦長、金司令官、科學官哈特奈爾還有輪機長威斯特都是小角色,而我、瑪婭、芬恩還有賈斯珀才是真正重要的角色。所以說到頭來,我覺得你的存在只有一種解釋。」

  「是什麼,安迪?」漢森問。

  「是告訴我我想得沒錯。」達爾說。

  「我的父母肯定會驚異於你的結論的。」漢森說。

  「我的父母肯定會驚異於所有的這一切。」達爾說,「但父母並不是我們要討論的重點。」

  「安迪,我們已經認識彼此好多年了,」漢森說,「我想你應該很瞭解我是誰。」

  「吉米,」達爾說,「拜託了,告訴我我說的對嗎?」

  漢森靜靜地坐著,看著達爾,最後開口說道:「如果我說,你說的沒錯,你就會滿意了嗎?」

  「我並不需要滿意,」達爾說,「我只是想知道真相。」

  「而且,就算你說的是對的,」漢森說,「你又能得到什麼好處呢?堅信自己取得了某種成就不好嗎?如你所願得到了大團圓的結局不好嗎?為什麼非要刨根問底呢?」

  「因為我需要知道真相,」達爾說,「一直以來我都追求真相。」

  「因為你就是這樣的人,」漢森說,「一個真理探求者。一個有信仰的人。」

  「是的。」

  「一個迫切想要知道他到底是原本就這樣,還是被塑造成了這樣子的人。」漢森說。

  「是的。」

  「一個迫切想要知道他是否就是自己的人,或者說——」

  「別告訴我你只是想玩文字遊戲尋我開心。」達爾說。

  漢森笑了。「抱歉,」他說,「事實很簡單。」他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安迪,你是我的朋友。你相信這一點吧?」

  「是的,」達爾說,「我記得。」

  「那也許你就能相信這一點,」漢森說,「不管你是個英雄還是龍套,這個故事都進入尾聲了。當故事結束的時候,你想要成為什麼樣的人都取決於你,而且只有你能決定自己的歸屬。當作者停下手中的筆,屏幕逐漸變暗,觀眾移開了視線,你終將成為你自己。」

  「如果到那時我仍然存在。」達爾說。

  「就是這樣的。」漢森說,「這是個很有趣的哲學問題。但如果我沒猜錯,我想創造你的這個人希望你過上幸福快樂的生活,直到永遠。」

  「這只不過是你的猜測。」達爾說。

  「也許不只是這樣,」漢森說,「不過我仍然願意對你說,你想得沒錯。」

  「關於什麼?」

  「這樣我該做的事情也完成了。」漢森說,「但現在我得去做下一個該做的事情了,那就是回我的工作崗位去。安迪,我們晚飯時候見。」

  達爾笑了。「好的。」他說,「如果我們到時候還活著。」

  「好極了。」漢森說,「那麼到時候見。」接著他走開了。

  達爾靜靜地坐在椅子上,回味著發生過的一切以及漢森說的一切。然後他站起身,回到自己在艦橋上的工作台。因為不管這是否是虛構的,在這艘船上,在電視劇裡還是別的什麼東西中,他都有該做的工作,他都會被朋友們包圍,與無畏號上的船員們朝夕相處。

  而他也正是這麼做的,直到六個月後的一天,一次系統崩潰導致無畏號撞上了一顆小行星。艦船灰飛煙滅,船上無一人生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