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卷一《宿命的邂逅篇》沉淪

  她問自己,如果她和他在二十一世紀相遇,她會不會愛上他。

  答案是,會。

  如果在二十一世紀,她就算離希臘再遠,也能隨時隨地回去,一架飛機,一張機票,哪怕是在北極,她也能回去,回到爺爺的身邊。

  可是這裡是公元前十四世紀,不是一架飛機,或是任何交通工具,就能回去的。

  那夜,他一直緊摟著她不放,耳邊儘是他的怒吼,那近似嫉妒的宣言,讓她苦笑不得,而後,他們誰也沒開口說話,僅是緊摟在一起,漸漸的,睡意來臨,他們竟就這樣相擁眠。

  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日上三竿,侍女們的竊笑讓她恨不得可以挖個地洞鑽進去,指不定她們腦子裡想得是什麼畫面。

  而她身上那張皇帝女人的標籤,恐怕是撕不掉了。

  反觀他,一點不以為然,呼喝著侍女們梳洗更衣,精神氣爽出門處理政事了,徒留她在一堆侍女的羨慕中度過漫長的一天。

  「陛下,回來了,小姐,陛下回來了。」突兀地,麗莎歡快的咋呼聲在殿門外響起,打斷了她的冥想。

  她莫名地緊張起來,撥弄黃金象棋的手瞬時僵住。

  他回來了,她要怎麼辦?

  「小姐,我替你打扮一下。」麗莎揮舞著手中的瑪瑙梳子,興奮得像只喜鵲。

  打扮!?為誰?為他?

  為什麼?

  她不理,命令自己什麼都不要去想,想了只會讓她心煩。

  「阿爾緹妮斯,看我給你帶了什麼?」張狂的叫聲,讓她給自己下的命令瞬間瓦解。

  「陛下!!」侍女們俯首跪迎,恭敬地接過他的披風。

  入目所見的是一張泛著金光的獸皮,緞子般光滑的毛皮,光是用看得也知道有多柔軟,多順滑。

  但是大熱天的,就算再美麗,也覺得熱。

  「麗莎,把它鋪在窗邊的地上。」薩魯命令道。

  「是!」

  他興沖沖的跑過來,英姿颯爽的模樣在燭火下宛如天神下凡,他臉上依舊是寵溺的笑。

  「下次小憩的時候,就睡在它上面,你就不會受涼了。」

  她看著他,再看向那張被鋪墊在窗邊的毛皮。

  心裡一悸,又為了她嗎?

  她今天之所以沒和他外出,是因為前陣子在窗邊打了個盹,沙漠白天雖然炎熱,但一到晚上就寒冷無比,她就是被晚風吹了一會兒,結果感冒了。

  「喜歡嗎?」他湊近她。

  她的心又開始鼓噪了。

  「中午的時候你也可以坐在那用膳,毛氈子雖然厚,但畢竟地涼,毛皮會好一些,你的身子剛好,別再受涼了。」溫熱的手指將她額際的發捋了回去。

  為什麼,他要對她如此溫柔,如此的細心。

  「怎麼了,又不高興了?」他將動也不動的她抱了起來,讓她坐在他的大腿上,像哄小孩般輕搖著。

  燙熱的懷抱在沙漠冰冷的夜晚總能讓她感到無比的暖和,順勢她倒在他懷裡,不想說話,只想靜靜的聽他說。

  不該得,她的傲氣,她的好勝心,不該如此迅速的沉淪。

  她快抵受不住他越來越溫柔的對待了。

  「啊!陛下您受傷了!」麗莎的咋呼聲又響了起來。

  受傷!?她一驚,直起身子,在他身上尋找著。

  突入眼裡的是血,是抓痕,皮肉剝離,那是野獸留下他手臂上的印跡。

  野獸!她下意識的看向那塊泛著光澤的毛皮墊子。

  「你去打獵了!?」皇家都有打獵的喜好,不管是什麼時代,即便是在二十一世紀,英國皇室也還保留著每年例行的獵狐節,儘管動物協會遊行示威,也都不能阻止貴族追求刺激的本性。

  「啊,我獵到了一頭獅子。」他狂肆地宣佈。

  「獅子!?沙漠裡哪來的獅子?」

  「亞什瑪。」他揭露答案,那是離埃及不遠的平原,就是在那裡他獵到了一隻出來覓食的獅子。

  打獵是貴族們尋求刺激的遊戲,以往他嫌少參與,只不過因為她喜歡席地而睡,又因此而著涼了,讓他想到了給她弄一張毛皮,而唯有獅子的毛皮是最暖和,也配得上她。

  「你是個瘋子。」不敢置信,他竟然去獵獅子,這時代沒有槍,也沒有任何安全措施,萬一……

  她不敢想下去。

  「麗莎,紗布,藥膏。」她跳下他的腿吩咐著。

  「我馬上去拿。」麗莎嚇呆了,那傷口還留著血,讓她一時間手忙腳亂。

  「小傷。」他不在意的舔著滲出的血水。

  小傷!?那鮮明的爪印,幾乎入骨,他竟然當沒事人一樣。

  麗莎跌跌撞撞的取來治傷藥,身後還跟著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她見過幾回,就是為她治療腰傷和感冒的御醫——巴魯尼。

  「陛下!」年邁身體顫悠悠的跪下,又顫悠悠的站了起來,然後急忙趕過來治療。

  看著巴魯尼熟練的消毒,縫合傷口,上藥,包紮,她的心彷彿也被爪子抓傷了,他的表情沒有因為治療而皺過一下眉頭,而她卻痛得冷汗如雨,像是他的痛都轉移到了她的身上了。

  「陛下,切忌碰水,忌食油膩的東西。」巴魯尼恭敬的作揖,然後同麗莎一同退了下去。

  殿內,只剩下他們兩人。

  看著他臂膀上的紗布,上面還隱隱透著血漬,像朵綻開的紅花,觸目驚心。

  「疼嗎?」她撫上他的臂膀,輕得如同羽毛拂過。

  「喜歡嗎?」他答非所問,沒有受傷的右手將她摟了過去,嗅聞著她沐浴過後的香味。

  「喜歡!」她知道他指得是那張鋪在窗邊的獅子皮。

  「那就好!」他輕吻著她的額頭,然後用他的額頭抵住,「只要你喜歡,想要的,我都能給你。」不惜代價,只除了……

  「只除了自由。」她說出他心底的話,還有,他堅決不讓她見關押在地牢裡卡爾他們。

  「告訴我,你是不是有一點喜歡我。」他挑起她的下頜,璀璨如星辰的綠眸看進她眼裡,更想要看進她的靈魂。

  她抖著唇,說不出口。

  「你還是不肯鬆口。」他輕嘆,倔強的女人。

  「你呢?」她反問,他的溫柔是否只是因為他還沒得到她,就像在圈養一隻有著爪子的小貓前,首先要哄它,寵它,然後再誘惑它,直到它收起利爪,甘願躺跳上他的大腿打盹。

  「我不知道。」他也迷惘了,只想著要她愛上他,忽略了他心裡到底是何種感受。

  她刮弄著他的臉頰,淡淡一笑,他們是在暗中較勁,因為他們都怕輸,更怕輸了一樣更重要的東西。

  他緩緩回眸,帶著若有似無的笑,徘徊在她那與他曾經三次短暫接觸的粉唇上,水潤粉嫩的視覺感受,怎麼也冰鎮不了他胸腔裡劇烈的翻湧,他清晰的聽見自己急促的呼吸,和耳際幾乎快敲破耳膜的隆隆心跳聲。

  他的心,需要一個解放的出口。

  「我想吻你。」猛地,他托起她的下頷,印上她的粉唇。

  阿爾緹妮斯暈眩地捉緊他的臂膀,放任自己去接受。

  第四次,他吻她,她心甘情願。

  急促地喘息著,他的唇離開她的,火花在他眼眸裡跳動。

  「你果然很會接吻。」她輕抵住他的胸坎,臉龐嫣紅。

  「我不介意,再來一次。」他吻上癮了。

  她以指抵住他的唇,「我拒絕。」

  他留戀地撫著她如脂的唇瓣,「真可惜。」

  她別開頭,退離他的懷抱,不再說話。

  唉,又是一個紛亂無眠的夜。

  *

  由於薩魯的受傷不能碰水的關係,所以即便天氣炎熱,他也無法泡在水池裡疏解身體的燥熱,取而代之的是只能用沾水的帕巾擦拭。

  很簡單的一件事,卻沒有侍女敢接這份差事,因為她們恐懼,恐懼得淚眼漣漣在阿爾緹妮斯面前哭訴。

  恐懼什麼?阿爾緹妮斯完全不知道,直到她親自替受傷的薩魯擦身,她才明白。

  冒著熱氣的銅盆裡白色的帕巾像朵到映在水裡的白雲,隨波漂浮。

  她驚愕的看著那滿佈在他寬闊背脊上的傷痕。

  他的背很寬,黝黑的肌膚紋理細緻,脊線分明,宛如雕鑄的背廓卻被很多大小不一的傷痕給破壞了,像是在上好的大理石上用刀子割下雜亂無章的線條,毀了一張堪稱完美的人皮,醜陋得讓人驚恐,不過她看慣了,她是學法醫的,那些新鮮的、血肉模糊的、支離破碎的傷口,她看得都麻木了。

  這似乎是鞭傷,而且應該很久了,疤痕早已變白,變成了突起的肉疙瘩。

  但,為何會有鞭傷?他是皇帝啊,難道是打仗留下的?

  不對啊,按照她這個職業法醫的鑑定,這些傷應該有十幾年的歷史了,那時,他才幾歲。

  以他現在年齡估算,他最多是個七八歲的孩子。一個七八歲大的孩子,怎麼可能去打仗?

  她還未曾細想,突然他肩胛骨附近一小塊鮮紅色的東西突入她眼裡,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那是一塊呈半月形的胎記,像極了箭傷,鮮紅的顏色,像是剛拔過箭,還流淌著鮮血似的。

  沒由來的,她的心掠過一股刺痛,像是有什麼東西正狠命的戳刺著,痛得她臉色發白。

  「怎麼了?」薩魯回首看到她那張毫無血色的臉,五官糾結,像是快要昏厥過去了。

  他站起身,扶住她搖搖欲墜的身子。

  「痛!」她喘息地輕呼,像是有什麼東西穿透了她的心。

  薩魯臉色大變,焦急得將她抱起,正打算呼喊御醫,卻被她冰涼小手給制止了。

  「別,一會兒就好。」這種痛,她經歷過,就算在醫學昌盛的二十一世紀,也沒能找出原因,何況是這個連心電圖都沒有的時代。

  那是極為熟悉的痛,每當那個夢來侵擾她的時候,她就會發作,只是,這次痛得更為厲害,讓她幾乎以為自己快死了。

  她埋首在他懷裡,捲曲著四肢等待著疼痛過去。

  「阿爾緹妮斯……」他感覺到她的身體正在逐漸冰冷,相比之下他的心冷得更快,緊緊地擁著她,彷彿一鬆手,她就會消失。

  他想叫御醫,可是她說什麼也不要。

  好久,好久,她才抬起汗濕的小臉,露出一抹虛弱的笑,「別擔心,宿疾而已。」

  痛漸漸散去,但是她的心好似缺了一塊,有些空落落的。

  薩魯替她捋開汗濕的頭髮,「是我的傷嚇到你了。」那些醜陋的疤痕,任何人見了都會害怕,更代表了他慘痛的回憶。

  他厭惡別人眼裡的恐懼,曾經,他為此殺了一個替他洗身的侍女,只因為她害怕得摔倒在地,恐慌的眼神彷彿見到了魔鬼般。

  手不自覺地握緊,他害怕她也會恐懼。

  空氣一下子有些凝結,阿爾緹妮斯感覺得到這些傷有著什麼秘密,但她沒有問,想著,怪不得他一開始極不願意她替他擦身。

  見她不說話,他的臉黑沉的嚇人。

  空氣比先前更為凝重,他看起來很介意有人看他的傷。

  她試圖緩解一下氣氛,俏皮地眨了一下眼,「你的傷,挺有藝術感,有點像畢加索的畫風。」抽像派,完全看不出是什麼圖形。

  他楞了一下,「你不害怕?」對她話裡的疑惑瞬間被心中的歡愉代替。

  「害怕!?有什麼可怕的!」

  「但是你剛才……」她明明看上去很痛苦。

  「宿疾!」她道,她照了幾百次心超,做了幾百次二十四小時動態心電圖,以及找了幾百個心臟學家,依然查不出病因的宿疾。

  「你有病?」他慌了,莫名地慌亂不已,眼裡有著擔憂,有著焦急,更有著心痛。

  她看到了,他這副模樣彷彿她快要死了。

  抬起小手,輕拍了一下他過於擔憂的臉頰,「放心,只要熬過去就行了。」除了痛,它從未帶給她其他不良反應。

  「讓巴魯尼看看。」對於他的醫術,他絕對信得過。

  她甩了甩手,「不用。」就算看了也白搭。

  她的臉色開始漸漸地從慘白恢復到紅潤,身子也暖了起來,想舒展一下四肢時,她才驚覺,她一直躺在他懷裡,兩朵紅暈瞬間延伸到耳根。

  「放我下來。」他的懷抱似有一種魔力,會讓她迷失了自己。

  「你確定沒事了?」他有些不放心。

  她用力點頭,只想盡快逃離他的懷抱。

  薩魯仔細地審視了她一遍,直到確認她的確安好,才放下她。

  雙腳一落地,她立刻離得遠遠的。

  他皺眉看著她急欲逃離的身影,臉色沉得更黑。

  為了阻止他突然發狂,她突兀地轉移話題,「你的傷怎麼來的?」

  薩魯一震,比包公還黑上三分的臉突然刷白,「別問。」他撇過頭,拒絕回答,那是被他埋藏在心底深處的傷痕,只要稍一碰,就會鮮血如注。

  她眼見,覺得他似乎是有意隱瞞,心裡儘管好奇也只能忍住,也有一點被傷害的感覺。

  是因為她還不夠資格知道嗎?

  她在心底苦笑,「來吧,我替你擦身體。」她沒忘記今天的主要工作是什麼。

  她做勢準備擰乾帕巾,卻被他從背後抱住。

  「抱歉,現在還不行,但是我答應你,我一定會告訴你。」現在的他還沒有勇氣向她坦白,因為他還不明白對她到底是何種情感。

  「答應我,你會等的。」他像是在渴求著她某個承諾。

  「我……」她閉上眼,感受他每一次呼吸吐出的熱氣,她可以清晰聽到他的心跳聲,聲聲都敲擊著她的心靈。

  心,已經無法自拔了。

  要等到什麼時候?如果是永遠,她會等嗎?

  看著水盆裡倒映出的自己,眼波里流露得是肯定的答案。

  但,她不能說,也不敢說。

  薩魯手一疊握順勢一拉,吻上她的唇。

  「你……」他似乎真的吻上癮了。

  「我先來蓋個印。」他繼而落下更多的吻,吻得纏綿悱惻。「就當你答應了。」

  他狡猾的舌奪去了她的思緒,腦子裡呈現一片空白,輕飄飄讓她忘了理智,忘了反駁。

  他愈吻愈狂烈。

  一抹小小的火星在吻中擎擦,激起燦然的火花,無聲的愛如一株嫩芽從她心的缺口冒出,開始成長……即使她仍不承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