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見此情形,所有人都呆住了。

  「你這孩子!」莫大娘搖頭嘆息,跺了跺腳,「罷了罷了,你們等著。」說完便急急往門外去了。

  「大囡,你這又是何苦呢!」

  柔姬衝了過來,趕忙從袖子裡抽了帕子去按住大囡的額頭。

  「柔姨我沒事,不這樣,她不會鬆口去請大夫的。」

  柔姬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她自然清楚大囡為何會如此做。說白了,月姬是個賤人,有人巴不得她死。可大囡不一樣,哪怕她身份再低賤,甚至從出生便未見過自己的父親,但她總歸來說是蕭家的血脈。

  蕭家人是對她不聞不問,但誰能知曉會不會是一輩子不聞不問,倘若不問還好,若是有一日問起呢?這也是為何伶院很多人對大囡忌諱的所在,她們會在一些不起眼的地方刁難與她,卻不敢明目張膽的大行其道。大齊主僕等級嚴格,這些下等的奴婢已經是無法翻身了,但誰也不敢說有著蕭家血脈的大囡也無法翻身,沒人敢去賭那一絲不可能。

  尤其大囡給了一個很好藉口,這才是為何莫大娘會如此容易鬆口的原因。倘若真有人問起來,她也有託詞,她可沒有給那個賤婢請大夫,總不能看著大囡去死。這蕭家上下眾多奴婢誰敢眼睜睜去看著一個有著蕭家血脈的人去死?

  沒人敢!

  大夫很快便被請過來了,但是莫大娘卻並未出現,只是讓一個婢女領了過來。那個婢女將大夫領過來後,便識趣的離開了。

  見大夫來了,大囡便將大夫往床榻那處領。

  老大夫疑惑道:「不是有人說撞傷了頭嗎?」

  大囡捂著額頭上的帕子,簡明扼要道:「先看這邊,這邊等著救命。」

  見此,大夫也不再多說什麼。柔姬嘆了一口氣,也未說話。

  老大夫把脈良久,一面撫著鬍子,一面搖頭嘆息。

  良久後,道:「這婦人不行了,藥石罔效,準備辦喪事吧。」

  即使已經心裡有了準備,大囡也是心裡咯登一聲。小囡哭著撲了過來,拽著大夫的袖子讓他再看看。

  老大夫被她拽得衣襟都亂了,忙將自己衣袖拽了回來。

  「老夫並無虛言,這婦人沉痾難治,早已是病入膏肓,強撐才能撐到現在,實在是治不了。若是可以的話,老夫可對她施針,有什麼想說的話就趕緊說吧。」

  小囡還要痴纏,柔姬命小桃上前將她拉離,老大夫這才從藥箱中取出幾枚銀針,在月姬人中與頭部幾處位置分別紮了幾下。

  須臾,月姬便悠悠的醒了。

  看清了眼前的一切後,她輕輕的笑了一下。

  「我是不是不行了?」

  月姬已經很久沒有笑過了,至少在大囡看來是如此。

  此時這抹笑仿若是雨後晴天的暖陽,是那麼的溫暖宜人,似乎一夕之間天地間便一片晴朗。沒有陰雲,沒有哭泣,沒有愁苦,只剩下一片安然,似乎還有一股如釋重負。明明這抹笑裡代表的都是美好,卻讓人忍不住眼眶一濕,落下淚來。

  「謝謝你了,柔姬。在我最無力的時候,你卻幫了我那麼多……」

  「別這麼說,不過是同病相憐罷了。」柔姬拭著眼角道。

  月姬又將眼神放在大囡和小囡身上,看著大囡額頭上的傷和小臉上的血跡,她瞳孔一縮,笑容再也維持不下去了,表情一下子變得複雜難分,有痛苦有掙扎有回憶有恍然,還有許許多多的東西……

  她陷入回憶許久許久,似乎這一切耗了她許多的力氣,她變得面色極為虛弱……

  良久,才恍過神來。

  「別自責,阿娘的身體早就不行了,只是捨不得你們兩個,便一直撐著……」

  她的聲音很低很小,這話是對大囡說的。

  「娘,你不要死,小囡不要你死……」

  小囡嗚嗚的哭著,撲過來緊緊地抓著月姬的手不丟。

  月姬很想抬手撫一撫女兒的小腦袋,就像以前那樣,卻不能成行。

  「……娘……娘不在了,你、你們要好好的……小囡膽小體弱,大囡……大囡你要好好護著妹妹……」

  從月姬醒來,大囡便感覺眼前的一切似乎都蒙上了一層厚重卻又透明的紗。明明可以聽見,可以看見,卻反應遲鈍。直到這句上輩子曾在她生命中留下深刻回憶的話,再度響起一次,大囡的腦海才仿若炸開了似的掀起驚濤駭浪,一瞬間炸開眼前這層隔膜,讓一切清晰了起來。

  「大囡,你娘跟你說話呢。」

  大囡這才發現原來月姬艱難的揚起手,似乎想牽起什麼。她愣了一瞬,伸出手握住那雙骨瘦如柴的手。

  「阿娘——」

  「……你比妹妹大,也……也比她懂事……日後定要護著她……」

  那個『好』字就在嗓子眼裡,大囡卻發現自己竟然吐不出來。不知道呆愣了多久,大囡突然感覺那隻緊抓著她的手失去力道,一道刺耳的哭聲在她耳邊響起。

  「阿娘……」

  *

  月姬死了。

  並沒有辦喪事,就好像上輩子那樣被裝進一口薄棺裡抬出了伶院。

  這口薄棺大抵是看大囡和小囡兩姐妹的份上,若不然用破草蓆一卷,隨便找個地扔了也就是。

  大囡像上輩子一樣,自月姬沒了氣,便緊緊跟著莫大娘,直到她答應一定好好找個地方葬了月姬。

  轉頭回來,卻發現想穿身白為月姬戴孝都不行。月姬的箱籠和櫃子都是空的,只剩下寥寥破舊幾件衣裳,好一些的衣裳和首飾早年為小囡看病早折騰沒了。

  伶院這裡並沒人敢給大囡小囡兩姐妹白布,大囡也弄不到紙錢什麼的東西。最後無法,她不知道從哪裡弄了一小塊白布來,用針線縫了兩朵小白花,和小囡一人在頭上別了一朵。伶院的人看見了,也仿若沒看見。

  月姬沒了,日子還是一樣的過。

  也沒人挑剔大囡小囡姐妹倆沒幹活,不能給飯吃什麼的。大囡每日肅著小臉去廚房領飯,也未有人說什麼。

  一切還和以前一樣,只是那個總是高低不停的咳嗽聲沒了。沒了這個咳嗽聲,似乎整個人都空了。

  ……

  渾渾噩噩了兩日,大囡便打起精神來。雖然月姬死了,但日子總得過下去,她還得為日後奮鬥。

  這日,大囡一大早去領了飯食,用完飯便偷偷去思樂閣找柔姬去了。

  思樂閣乃是伶院中眾伶人練習舞藝和琴藝的地方,大囡很小的時候便在這處看月姬跳舞,並與她學一些基本功。待基本功練成,月姬開始教導大囡舞藝。

  這裡充滿了大囡幼年時的記憶,及至月姬臥病,她才來這裡少了一些。之後的教導,則從月姬變成了柔姬。練習舞藝也從光明正大,變成了偷偷摸摸。

  思樂閣有許多空的房間,大囡每次來都會偷偷選一間無人的。沒有絲竹奏樂,沒有配合,就是那麼一人舞著。

  沒有奏樂,自然舞不成曲,所以隔上一兩日大囡便會偷偷的前去聽伶人奏樂。旁人練習奏樂,她也練習,不過她是將這些曲子和節奏強制記入腦海中。然後練舞的時候,便跟著腦海中的節拍而來。

  這種方法雖然麻煩,但效果也是驚人的,上輩子大囡便受益良多,因為她可以不需要任何絲竹奏樂聲,便可翩翩起舞。並且在音律之上也頗有天賦,可謂是一舉兩得。

  其實在大囡內心深處,她並不喜歡舞藝。幼年的學藝,不過是沒有玩伴,伶院沒有孩童,妹妹小時候體弱不能出門。待再大一些學藝,則是有了目的。舞藝對大囡來說一直是一個跳板,是一項工具。

  及至上輩子她舞藝大成,特意設計在蕭家筵宴上舞了一曲,驚豔四座,讓她正式進入蕭家人的眼底後,雖日裡還是佯裝痴迷於舞藝,卻再也沒有將之放入心底。她上輩子的舞藝教席師傅感嘆說她天資過人,卻從未用心,所以達不到至高境界。

  彼時的蕭九娘明白是什麼意思,可不愛就是不愛,她這個人從來現實,雖然虛偽,但從不自我欺騙。所以在不需要這項工具的時候,便再沒有練過了。

  荒廢多年,蕭九娘從沒有想過自己竟然會重活,還有將之撿起來的一日。

  不過既然又要用起來,自然用心至極。

  在這一點,蕭九娘還是挺佩服自己的,她明白什麼才是對自己最有利,她有毅力,她有決心,所以這一切並不難。

  練了一個上午,估摸著快到用飯之時,大囡便悄悄離開思樂閣了。

  去了廚房領飯食,拎回來時,發現小囡正坐在窗下眼神恍惚的看著外面的天。

  對於這個同胞妹妹,大囡並沒有太深入的瞭解過。上輩子她太忙,忙著與天斗,與人斗,努力往上爬,兼弄死所有與自己敵對者,空檔之餘還要保護好這個對自己來說是唯一弱點的妹妹。

  明明是護了那麼多年的人,可她卻從來沒有瞭解過她。以至於上輩子知曉她和自己夫君廝混到了一處,起初蕭九娘是不信的。她知曉王四郎素來是個良善之人,性格溫柔體貼,可能只是憐憫這個可憐無依妻妹。以至於下面人報上來,她也置若罔聞。卻沒有想到終日打雁有朝一日被雁啄瞎了眼,自己竟然會死於自己親妹妹之手。王四郎那人若沒有旁人的唆使,是絕對幹不出那種匪夷所思的事的,甚至還能想出冒名頂替之法。所以不用想,定然是蕭十娘所為。

  這是蕭九娘唯一不能原諒的。

  她護了一輩子的人,哪怕自己再苦再難,卻從未讓自己這個妹妹受過苦受過罪。包括她的婚事也是自己費盡心思安排,將她風風光光的嫁出去。之後她夫君意外早逝,她在夫家過得並不順遂,她潑上自己的名聲不要硬壓著將她從夫家接了出來。為此,王家上下對她頗有怨言,王四郎也有些埋怨自己壞了王家的名聲,即是如此她也獨斷獨行。

  卻沒想到有一日,親妹妹竟然心狠手辣要弄死了自己才算罷休。

  這也是她為何會禁閉自己的嘴,未答應月姬臨死遺願的最根本的原因。她素來恩怨分明,還是個小心眼,能讓自己放過此時還懵懂的小囡已屬難事。

  護著她?還是算了吧,這一世她且看著沒有她的護持,這個蕭十娘能活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