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娘聞著酒味兒,微微有些陶醉。
無人知曉她上輩子特別的嗜好幾乎沒有,唯獨就喜酒,當然喜的並不是酒的滋味,而是喝得微醺時的那種感覺。那種感覺極為舒適,可以讓大腦放空一片,什麼都不用想,似乎所有的一切煩惱都沒有了。
但同樣九娘是一個比較自制的人,上輩子處在那種情景,說是危機四伏也不為過,所以即使喜歡,也是極少飲酒的。只有在那種讓她可以放鬆警惕的環境裡,她才會允許自己偷偷的喝上一些。
這個秘密上輩子無人知曉,唯獨讓九娘共飲之人,就是楚王。且是九娘根本沒有提防下便喝醉了,喝醉之後發生了什麼事,她並不知曉,不過次日見楚王並未顯露出什麼異樣,九娘便沒有放在心上。
楚王這是要與她共飲?
看來真是發生了什麼她不知道的好事,所以楚王才會難得興起與她共飲,只是這酒似乎有些少了。
九娘瞄了一眼那小小的酒壺,眨了眨眼睛。
這輩子九娘沒有機會接觸到酒這種東西的,平常用飯之時,因為年幼,婢女們並不會備這個,而九娘也從來想不起來這事。突然之間有一盞美酒放於自己面前,嗅著那誘人的酒香,九娘關於上輩子對酒的那種渴望便湧了上來。
她抬起手來,飲了一口。
口感不錯,卻是有些寡淡了。九娘不由自主將視線投注到對面楚王面前的那隻酒盞中,琥珀色且濃稠的酒液,若是沒有聞錯,這是松醪酒吧。
好想喝一口啊!
九娘以為自己表現的隱晦,實則她那閃爍的目光和總是流連在酒盞上的眼神,早就給她漏底了。且她飲酒時那咂口品味兒的小動作,在楚王眼裡就仿若是一隻貪吃的小獸,正舔著爪子準備大快朵頤,卻又還偷瞄著別人跟前的肉食。
典型的吃在碗裡看在鍋裡,且似乎還有不滿的樣子。
楚王持起酒盞,啜了一口,感覺到有一道目光從酒盞延伸到他的手,之後又延伸至他的口及喉管。
「這荔枝酒可順口?」
楚王放下酒盞,挑了挑眉。
「甜甜的,有股果香味兒,只是表哥,這就是酒嗎,怎麼沒有旁人形容那種辛辣的感覺?」九娘做出一副懵懂樣,似是有些疑惑或是嫌棄的模樣。
「你這是女子所喝的酒,多喝可養顏,但是不醉人,自是與男子所喝的不同。」楚王神色淡淡解答。
「哦,原來是這樣啊。」好遺憾的口氣。
就在九娘心中怨懟楚王為何不滿足自己的『好奇心』,給自己『嘗嘗』男子所喝的酒時,楚王的聲音突然響起。
「要嘗嘗嗎?不過這酒有些辣口。」
「好啊好啊。」
楚王似乎並未意識到九娘言語中異樣的急切,瞥了一旁婢女一眼。
那婢女趕忙又拿了一隻酒盞過來,在九娘面前放下,持起酒壺在其中注入酒液。隨著注入的動作,酒香四溢,撲鼻而來,九娘不禁露出了一抹微笑,眼神專注的看那倒酒的動作。
為什麼這麼少?
在九娘錯愕的眼神中,婢女將酒壺放置一旁,再去看楚王的酒盞,即是楚王喝了一口,還是比她的多。而她的酒盞裡,只不過注入了三分酒的樣子。
這是典型的歧視!
其實那婢女是看九娘年幼,又是女子,本就是嘗嘗味兒,所以才會給她倒了這麼點兒。
九娘神色略顯有些哀怨的捧起酒盞,小口的啜了一口。
果然是松醪酒,還是記憶中的味道兒,依舊是那麼的令人魂牽夢繞。
「這酒好喝,比這個好喝多了。」
九娘似是無意的將那倒著荔枝酒的酒盞推遠了些,將裝著松醪酒的酒盞放在手邊。
「表哥,今日是發生了什麼好事嗎?怎麼想起與九娘共飲。」
楚王眼神有些奇怪的瞄了她一眼,又移開眼神。
「無事,難得有興致。」
九娘哦了一聲,便不做他想,又去喝那杯中酒。
常順卻是站在一旁瞪著眼睛,看著那低垂的小腦袋。她居然還問是發生了什麼好事,難道忘記了今日是國子監旬考放榜之時?為此,上午殿下就特意命人去國子監看了榜,之後特意吩咐了這頓晚膳。
楚王行事素來無跡可尋,又因喜怒不形於色,所以很難被人猜到他的心思。可常順是貼身侍候之人,自是知曉此番是為了什麼。且九娘是事主,她居然也沒反應過來,這九娘子果然是『小時佳佳,大未了』,越大越笨了。
常順心中的怨懟無人能知,那邊九娘喝完了杯中酒,用眼神示意婢女再給她倒上。
按理說,她這種行為有些孟浪了,可這些在私宅中貼身侍候之人,素來知曉主子待這九娘子不同尋常,且因著與楚王越來越熟稔,九娘也在其面前隨意慣了,便不存在這種想法。
「既然表哥有興致,九娘便敬表哥一杯。」
九娘一飲而盡,甚是豪爽。
換著他人見到這種場景,自是要讚道一聲豪爽。可是楚王方才才見到她貌似沒喝過酒的表現,眼神便不免露出幾分異色。
只可惜蕭九娘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又因兩輩子的關係素來不提防楚王,這會兒她的心思全都放在那酒上頭,又怎麼會發現這種異樣。
楚王沒有說話,瞥了她一眼,抬手將酒盞中的酒喝乾淨了。
「九娘今日心情也很好,索性捨命陪君子了!」
她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自己拿起酒壺,又將酒盞注滿了。
「再敬表哥一杯。」
這兩杯酒飲下,九娘的小臉兒頓時暈紅起來,小臉兒上滿是緋色,眼神略帶有些朦朧。當然若是說喝醉,卻是沒有的,不過是麻痺了她的神經末梢,讓她顯得比平時肆意許多。
「來,再來再來。」九娘又給自己倒上了。
常順面上露出一抹怪異,見楚王不言,也就沒說什麼,低聲吩咐婢女去拿酒。
一面吃菜一面喝酒,菜沒吃幾口,酒倒是喝了不少。九娘的酒量並不大,尤其喝得這麼急,也不過只是三杯,眼前的人都成了雙影兒。
她一手撐著下巴,一手持杯,吐出一口酒氣,「哎呀,好久未喝酒了,居然頭暈了起來……這酒真好,味道香醇……」
楚王瞥了常順一眼,讓婢女將桌上的酒壺都撤了下去。
「本王還沒發現,原來你是個小酒鬼。」
九娘猛地一下坐直起來,又滑歪至桌上,豎起一根顏色米分米分的手指,放在小巧的鼻子前晃了晃。
「九娘哪是什麼小酒鬼,表哥可別冤枉我——」
那個『我』的尾音還在旋繞,九娘便歪在了桌上,兩眼朦朧且發直。也不知是看到還是想到什麼了,嘴角還帶著一抹微笑,卻是不吵不鬧,十分乖巧。
常順小聲的低喚了九娘兩聲,她卻是並不理會他。
這種情況如今可怎麼繼續用飯,楚王嘆了一口氣,放下銀箸。
「找個藉口將安國公府那邊打發了,先扶她進房裡休息。」
這時,小翠已經匆忙趕來,連扶帶抱的扶起九娘。
「娘子,奴婢帶你去休息。」
九娘也不說話,就是噙著甜甜的笑,眼睛半睜著,乖巧聽話得惹人憐愛。
「娘子你沒事兒吧?」小翠有些擔憂道。
九娘還是不說話。
楚王的眉頭蹙了起來,「讓人去熬碗醒酒湯來。」
一頓飯還沒怎麼開始吃,就成了這樣,也真是絕了。九娘直接被小翠抱到裡間的臥榻之上,並為她褪了鞋,在榻上躺好。
九娘並未睡著,但是人非常聽話,乖乖地任小翠給她脫鞋蓋被子。在榻上躺好之後,便躺在那裡,眼睛便半睜的看著虛空。有婢女端來了熱水,小翠張羅著給九娘擦臉擦手,楚王也進了來,輪椅停在榻前看著榻上眼神直直的人兒。
「殿下,九娘子這樣看著有些不對,若不然奴婢去請個大夫來看看?」常順小聲道。
「去將劉太醫請來。」
劉太醫算是自己的人,也不怕走漏什麼風聲。
醒酒湯還未熬來,劉太醫便被人帶來了,他先對楚王行了禮,而後上前把脈。把脈後說並沒有什麼問題,喝醉酒的人千姿百態,待酒醒了便好。
見劉太醫這麼說,常順和小翠兩人也算是放了心。
之後常順送劉太醫出去,小翠則是去準備醒酒湯,室中靜謐了下來。
坐在輪椅上的楚王,眼神幽暗的望著榻上的人兒。
良久,他滑動輪椅,靠近榻旁。
榻上的人兒眼睛半睜著,卻是眼珠呆滯。她仰躺著,一隻手放在身側,一隻手放在臉頰旁。米分嘟嘟的臉頰此時一片誘人的緋紅,似是吹彈可破,小嘴兒紅潤且有光澤,微微有些半張,配合著整個面相,看起來即嬌憨又覺得有些可憐。
這會兒的她,就像個木頭娃娃似的,明明似乎醒著,卻是彷彿魂兒沒了……
楚王只覺得心緊緊一縮,忍不住用手指尖去戳了戳對方臉頰。
沒有反應。
他依稀記得夢中的他,似乎也有過一次這種經歷。雖是境況不同,但同樣的也是她醉了酒,呈現出這樣一副狀態,那種幾欲滅頂的恐慌感侵襲了他整個身軀……
他命人請來了劉太醫,劉太醫也是這般解釋的,那種恐慌感才逐漸退去……
夢中的他並未深究這種情緒到底是為何,此時的楚王也不想深究,卻是抹除不掉那種竟似頭皮發麻的感覺……
他並未想做什麼,只是見她饞酒的模樣,才動了那麼一絲念頭。那個夢境太過真實,可裡面所發生之事卻一樣都未發生過,這是唯一的重合點……
你是她嗎?那我是誰?
為何,我竟會做這樣一個夢?
無人能解答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