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四郎見程雯婧自信滿滿,心中卻是不信。
他從小苦讀四書五經,三歲識字,五歲習文,越學越明白學海無涯,是沒有投機取巧可言,唯一的方法便是多看多讀並苦學。世人只知曉他學識過人,假以時日必成一方大儒,無人知曉他背地裡可是下了許多苦功的。
這樣的努力對世家子弟來說,極為罕見,也正是因為這種努力,才會讓王四郎以一己之力進入國子學,並憑著自己的真本事在國子學中大放光彩。
他順手拿過那疊手稿來看。
甫一入眼便知這確實是筆譯,所謂的筆譯就是將所學文章,用自己的意思詮釋出來,用筆墨記錄,以作為研習的法門。
王四郎曾經也用過這種方法,不過那也是許多年前了,有時候先生所講的東西,一時之間聽不明白,便用自己的理解詮釋出來,用以加強記憶。待王四郎底子打好之後,這種方法卻是再未用過了,所以此時王四郎看這疊手稿,就仿若是在看幼童的玩具,有一種即無奈又好笑的心情。
不過他也知曉對女子來說,本身學問並不是太重要之理,那蕭九娘和雯婧妹妹俱是年幼,王四郎倒也沒有什麼鄙夷的心態。
唯獨讓他側目的就是,這手稿上的字跡,不提內容,對女子而言,這手漂亮的簪花小楷卻是極為罕見的。
蕭九娘,想著那個笑容純淨且落落大方的少女,王四郎的眼神不禁閃了閃。
再之後,他的所有注意力便都放入了這疊手稿中。
王四郎越看眼睛越亮,所謂的討論學問,不光討論的是彼此對文章熟稔度,也是一種解譯與感悟。一段話讓一千個人來解譯,會有一千種完全不同的看法。
甫一看去,這手稿的內容確實簡單,甚至有些粗糙。可再往下看卻並不是了,這手稿之上用了最簡單語言將禮記與左傳中,所包含的含義與要點轉述了出來。很多道理明明大家都知曉,但很多時候卻難免詞不達意,而這篇手稿卻沒有這個問題,明明言辭簡練,卻總有畫龍點睛之效,讓人一看頓時茅舍頓開,覺得此番解答才是正理。
「這手稿是那位蕭同硯所書?」按下心中的激動,王四郎問道。
「你說九娘啊,就是她。怎麼樣,不錯吧?九娘真是一個好人,把壓箱底的好東西都拿出來給我了。」
「確實不錯,這種法子雖有些投機取巧,但對你這種基礎不好的,卻是大有用處。」王四郎目不轉睛的看著,邊看邊點頭。
這上面的內容雖他早已學過,但上面所言卻是讓他有種茅舍頓開、耳目一新的感覺,對他的學問也是極為有幫助的,讓他有些愛不釋手。
「雯婧妹妹,這份手稿待你用完之後,可否借我研讀兩日?」
程雯婧有些吃驚,難道九娘的學問,好到要讓表哥也為之側目的地步嗎?
不過她也是不忍心拒絕表哥的,當下便點點頭。
王四郎這才將手稿放下,又交代了程雯婧一些學習也不要忘了身子的話,隨後便離開了。
*
這次國子監旬考,是六學一同進行。
除了國子學以外,其他五學的旬考成績則是放在一處統計並比較。
這日,旬考成績在學中張貼出來,蕭九娘果不其然考了個乙等,比楚王預想要好上一點,是個乙上。阮靈兒考了乙中,至於程雯婧,雖是臨時抱了佛腳,可她基礎實在太差,即使有九娘獨家的作弊工具,也只考了一個丙等。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個丙中,未淪落至末流中的末流。
這個成績比程雯婧預想中要好,所以她心情還是不錯的,至於阮靈兒,本就未對自身抱有太大的希望,成績也是預料之中,自是處之泰然。唯獨九娘有些驚喜了,她本以為以自己水平考個乙下便是幸事,沒想到居然考了個乙上,這在一眾貴女中成績算是不差的了。
她自是知曉這是楚王的功勞,若是沒有楚王這些日子的教導,甚至幫她想出投機取巧之法,以她以往從未經歷過這種眾多學子一同考試的情況來看,能考個丙等就是好的。
一眾學生們俱都在議論彼此的成績,散了學,九娘便坐了馬車匆匆趕往私宅。
楚王果然在私宅中。
「表哥——」
九娘把書囊放在軟榻上,便湊到了楚王近處。
楚王幾不可聞的嗯了聲,瞥了她一眼。
「旬考成績出來了。」九娘笑眯眯的。
「嗯哼。」
「九娘考了個乙上。」
「開心嗎?」
楚王抬手將筆放在筆擱上,抬眼望向九娘。
九娘連連點頭,欣喜流於言表。
楚王目光閃了閃,「開心就好,不過據本王所知,國子監歲考每年一次,不光考四書五經之中的內容,還有六藝,集合所有科目的成績彙總評分,你其他科目學得如何了?」
呃……
先是愕然,而後是如喪考批。
小手巴拉上楚王的衣袖,扯了扯,「表哥,你可一定要幫幫九娘啊!」
楚王先是不言,之後好像是被她可憐巴巴的樣子打動了,哼了哼道:「那也得你配合才行,聰慧有餘,毅力不足。」這是楚王這陣子教導九娘,給其的評價。
她哪有毅力不足?
九娘有些小哀怨,不過她不得不承認自己確實毅力不足。和阮靈兒相比,她不若對方刻苦,甚至程雯婧,她雖沒有親眼目睹其臨時抱佛腳是怎麼抱的,可那日見程雯婧來上學憔悴的模樣,也知道對方那幾日一定是用心了。
與這兩人相比,她似乎悠閒得有點太過,當然也不能說她沒有認真學,但確實不怎麼上心。因為她本心想的就是,不需要考太好,不差就好了,所以除了在國子監用心聽課認真研讀以外,來到私宅被楚王教導,但是回了家後卻是從未摸過書本的。
有壓力才有動力,看來她得加把勁兒了。九娘可是知曉旬考只是小頭,歲考才是重中之重。
和楚王一再保證自己以後一定認真,只差豎起三根指頭髮誓,楚王才答應在未來的一月中繼續教導她。
九娘並不知曉其實她不這樣,楚王也不會扔下她不管,可能是出於某些惡趣味,楚王硬是逗得她又是撒嬌又是苦苦哀求,才勉強點頭答應下來。
見楚王點頭,九娘這才鬆了一口氣。
同時,她內心也有些鄙夷自己,兩輩子加起來半截入土的年紀,竟然也會使小女兒家的手段。
可是瞄到楚王微微翹起的嘴角,她的心情竟然莫名的很好。
……
接下來的時間自然是學習的時刻。
這個時候楚王就會完全變一副面孔,平日裡楚王也是一副冷顏肅色的模樣,但相應比較冷靜亦或是安全,而當他教導九娘學問的時候,依舊還是這幅模樣,卻是多了幾分危險。
只要九娘有什麼回答不當的地方,楚王便會瞥過來一眼,對於神經比較敏銳的九娘來說,這種眼神讓她忍不住冷汗直冒。
若不是楚王是個皇子,而不是私塾先生,九娘幾乎會將他自動代入到當年在蘭陵族學,那個鬚髮皆白待學生素來嚴厲的彭先生,那位彭先生教導學生的時候便極為嚴肅,且手中從來不忘揮舞著一把戒尺。不過這彭先生並未教導過九娘,而是族學中其他學生的授業老師。
兩個時辰過後,九娘該回家了,楚王卻是淡淡的開口道,讓九娘留下用晚飯。這種情況也不是沒有發生過,九娘倒也沒有多想,便點頭應允下來。
常順帶著兩名婢女在外間擺了桌案,並開始擺膳。
九娘見此,便去一旁淨手潔面,楚王也淨了手,之後九娘推著楚王去了案几前。
楚王因為不良於行,所以他慣常用的案几等傢俱,都是特製的,要比尋常傢俱高上許多。因著他這陣子呆在私宅的時候多,所以這間屋舍中的傢俱俱都是換過了。
九娘將楚王推至案前,那桌案剛好可以上楚王很舒適的坐在輪椅上用飯,常順給九娘挪來一張高腿的椅子,與楚王面對而坐。
偌大的一張長方形案几之上,擺放了許多菜食。
這麼多菜,九娘有些驚訝。
楚王慣是嘴刁,對衣食住行要求甚高,但質不重量。九娘也不是沒與他共餐過,尋常兩人也不過是五六個菜而已,今日這桌上卻擺了七八個樣式精美且色香味俱全的菜,並且婢女還在往桌上擺菜。
難道今日有什麼好事?
這是閃入九娘腦海中的第一個念頭,很快她的注意力便被轉移了,因為她看到婢女端了兩壺酒上來。
這麼多菜,還有酒!
九娘極少見到楚王飲酒,可能是因為腿疾的原因,當然也不是不能喝,就是喝得極少。
難道今日真的發生了什麼好事?
滿腦子疑惑中,楚王淡淡的瞥了她一眼,便持起筷子開始用飯了。同時,一旁侍膳的常順和婢女,往楚王和九娘面前所放的酒盞中斟了酒。
楚王面前那隻酒盞裡注入的是琥珀色微微有些濃稠的酒液,而九娘的酒盞裡則是一種淡紅色的酒漿。
「嘗嘗,這酒女子喝了極好。」
九娘端起酒盞,輕輕一嗅。
酒味兒並不濃重,還帶了點果香味兒,正是時下在貴女貴婦圈子中盛行的荔枝酒。
這荔枝酒乃是用荔枝所釀製,因為原材料罕有,所以這酒也極為珍貴。當然這是針對平民或者一般人家來講,對於這些鐘鳴鼎食的王公貴族們來說,卻是並不難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