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此人?」
光可鑑人的金磚地面上,一名女子被隨意扔在其上,她手腳軟弱無力,癱在地上就像是一條死魚。
阮榮海將手中的拂塵別於腰後,親自走上前去抬起那女子的臉,隨著他的動作,女子的面容呈現在眾人眼前。
一對柳葉眉,形狀姣好而微微有些上挑的眼,挺直的鼻樑下是一張花瓣似的唇。此時她的面色十分慘白,嘴角泌有一道血絲,若是見過楚王妃的人,都能發現此人與她驚人的相似。
承元帝眼底有著訝然,不光是他,近在咫尺的阮榮海也是一臉吃驚。他回頭看了承元帝一眼,承元帝遞給他一個眼色,他便用空出的另一隻手去搓那女子的臉。
楚王眼光閃了閃,並沒有去阻止。
一番搓揉過後,除了將那女子的臉搓得通紅,並無異樣。
「朕倒是聽說過楚王妃有個同胞妹妹,沒想到兩人面貌竟是如此相像。」承元帝沉吟道。
「回父皇的話,此女雖與九娘是一胎雙胞,但以前除了面容有八成相似,氣質卻迥異,以往有不少人見過兩人,卻並不會將兩人認錯,兒臣也曾見過她。只是她在一年多前便無故失蹤了,所以這次的事發生以後,兒臣便下意識想到了她。兒臣再見到她時也十分驚訝,沒想到她失蹤了這麼久,再次出現竟然變得和九娘宛如一個模子刻出來似的。」
這話只說了一半,但承元帝應該能明白這其中的意思。
承元帝點了點頭,指著癱在地上的蕭如,問道:「她這是怎麼了?」
此時的蕭如樣子十分怪異,整個人癱軟無力,仿若被抽去了骨頭也似。人也很虛弱,似乎就剩了一口氣。
「兒臣手下人找到她時,就成這樣了,她被人廢去了手足,舌頭也被割了。也不知是誰下的手,竟是如此殘忍。」楚王略有些感嘆道。
承元帝眉頭緊鎖起來,半響沒有說話。
楚王目光閃了閃,打破寂靜:「父皇,不知兒臣現在是否可以去接回自己的王妃?」
承元帝靜默了一瞬,對阮榮海使了一個眼神。
阮榮海笑著站了出來,「殿下,奴婢這便命人去辦。」
楚王出了紫宸殿。
他將蕭如帶進宮面聖,其間並沒有透露出太多的消息,甚至連幕後的趙王提都沒提。其實有了蕭如的這張臉,便足夠說明一切了。他因為某些忌諱,不能讓蕭如出言指證趙王,但承元帝並不是傻子,他自然會去想會去查。
蕭如為什麼會莫名其妙失蹤?失蹤以後再次出現,為何會變得如此和蕭九娘相似?若是此舉成功後,得利者又是誰?
事情並不難查,楚王讓長豐留了幾條尾巴在外面,只要承元帝順著線去查,自然會查到幕後主使者是誰,其實甚至不用查,猜都能猜中。
而這其中更為讓楚王有些訝然的,就是整個事過程中承元帝的態度。
也許之前太子中毒,他確實很惱怒,可當太子脫險清醒之後,他那股憤怒便理智的消失了。
楚王突然意識到一個真相,承元帝也許會收拾幕後主使者,但絕不是此時,失去了趙王(或是成王)的牽制,三足鼎立的局面便會毀於一旦,他和太子會徹底被人忽視,大勢將徹底傾向另一邊。畢竟對於過繼一事,許多人雖心知肚明,可私底下贊同的卻沒幾個。前陣子承元帝沒少暗示心腹官員提議此事,可朝堂上附議之人卻是寥寥無幾。
一個年幼的皇太孫,和一個成年的皇子,瞎子也明白該選哪個。為官者官途不過短短數十載,待儲君長成,這朝堂上的官員還能剩下幾個,還不如支持成年的皇子,從龍之功輕而易舉便能得到。
楚王看向遙遠的天際,遠方一片片宮殿群巍峨。
他默默的想,也許他之前完全想錯了。
*
九娘在掖庭的這幾日過得並不差,除了所住的宮室有些破舊不堪。
每日三餐都會有人給她送來吃食,這些吃食也許不若她平日裡用的精緻,但絕不是殘羹剩飯,也讓她能夠吃飽。她以往也不是沒有吃過苦的,飯食雖是有些難以下嚥,但為了自己的身體,她並沒有拒絕。
被縟也是全部換成新的了,因為天氣寒冷,甚至有人給她送了炭盆。除了不能出去,九娘的日子過得還算安逸。
又是一天清晨,早早便有人給九娘送來早飯。
早飯很簡單,不過是一碗稀粥,兩個饅頭,還有一碟醃菜。九娘就著醃菜慢慢的喝著稀粥,吃著饅頭,一頓飯吃了許久,才用完。用了早飯,九娘將盤碗放進食盒,便圍著屋中開始走動。走了一會兒,她感覺到身上熱了,才又回到木榻上坐下。
被困在這方寸之間,她每日除了坐,便只能躺,若不是相信楚王的信念一直支撐著她,她恐怕早就堅持不下去了。她每日最安然的時候,便是將自己腦袋全部放空,什麼也不去想,這樣就能安穩的渡過一日。
門外突然響起了一陣動靜,緊接著九娘聽見有人開門鎖的聲音。
她靜靜的想著,早飯已經送過來了,難道還有什麼事嗎?
正想著,門從外面打開了,一道偌大的光柱直接照射進來,將正對著門那處照得更亮,也顯得其他處更為陰暗。
每日給她送飯的那名內侍慌慌忙忙跑了進來,撲通一下跪在她的面前。
「王妃大喜,楚王殿下來接您了。」
九娘有著片刻的怔忪,很快她便站了起來,快步往門那處走去。到了門前,她反而有些怯怯了,依著門框用手半擋著眼去看庭院中的那人。
今日難得有太陽,他一身規制親王冠服,淡金色的太陽光灑射在他身上,仿若給他添了一道金邊。九娘突然覺得有些羞於面對他,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臉,又去看身上的衣裙,她已經多日未曾梳洗過了。
她有一種想躲開的衝動,卻見他挑起俊眉看她:「怎麼?捨不得離開這裡?」
幾乎與話音落下的同時,九娘便來到楚王身前。
「殿下。」
楚王薄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他伸手握住九娘的手,吩咐常順:「走吧。」又對九娘說:「回去再說。」
出了這座小院,九娘才發現自己身處在什麼樣一個地方。
入眼全是灰色,灰色的宮牆,灰白色的屋子,以及灰色的屋頂。一路往外走去,沿道跪了許多身著灰色衣衫的女人,這些人有老有少,年紀不等,但俱是滿臉麻木之色。其中也夾雜了幾個身著其他顏色衣裳的人,這些都是管理這些罪奴犯婦的女官。
這掖庭宮分了幾個部分,而九娘這幾日所待的地方便是關押罪奴犯婦的所在。
這裡有犯官之女,有犯錯的宮人,甚至還有妃嬪。來到這裡後,無論你之前是什麼身份都不重要了,要麼便是被幽禁起來,要麼便是日日勞作不休,還有一種下場就是死。就如同九娘之前方才到這裡一樣,差一點就那麼死了。極少有人能安然無恙出去的,更何況是有人親自來接,且那人還是個男人。
男人對掖庭來說,是根本不可能出現的生物。所以這些人雖是恭敬的趴伏在地,但還是有人偷偷抬起頭去偷看,甚至有不少女官也忍不住想看兩眼。只是眼神在掃視到對方衣衫下襬上的金色的龍紋,便瑟縮了回去。
這種環境讓九娘極為不舒服,她忍不住緊了緊自己的手,楚王眉頭微蹙,低聲對常順道:「走快些。」
出了這道宮門,便見宮門處停了一輛馬車。
九娘和楚王上了馬車,常順坐在車前副座,馬車便沿著這條很長的巷子,往外行去。直到出了皇宮,九娘才終於鬆了一口氣。
她看向楚王,一時之間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你——兒子還好嗎?」
楚王點了點頭,沒有告訴九娘那小東西十分鬧人,每日都得他哄著才能入睡。明明還不大,連話都不會說,卻曉得折騰人了。
「你……」
九娘還在斟酌說什麼,人已經被拉入懷裡了。
「本王很想你,兒子也很想你。」
九娘忍不住想笑,伸手環上他的脖子,「我也是。」
眼淚卻順著臉頰滑落了下來。
到了楚王府,又是一片混亂。
蓮枝幾個也不知從哪兒學來的,九娘還未進正院大門,便放了火盆讓她跳過去,還找來了艾葉輕輕抽打她身上,並在她身後灑了鹽,說是去晦氣的。九娘一一照她們所言做了,之後一路直往正房而去,木木已經被奶娘抱著在正房裡候著了。
一見到許久未見的兒子,九娘便忍不住腳下快了幾分,小奶娃木木先是有些疑惑的看著九娘,跟著似乎認出來人是誰,便伸出手來『噢、噢』的讓九娘抱。
九娘喜笑顏開,伸手去抱,哪知木木卻是一躲,然後又伸手噢噢噢。九娘回頭一看,才發現兒子伸手的對象竟然不是自己,而是楚王。
心猛地一酸,又有些窘,九娘分明看到楚王望她眼神中的笑意。
強壓著滿腹憋屈,九娘先去了浴間沐浴更衣,出來後見楚王正半倚在軟榻上,木木坐在他的面前,兩人正玩得開心。
玩的遊戲十分蠢,卻是木木一直樂此不疲的。就是兩個人拿著一個玩具丟來丟去,你丟給我,我丟給你,每逢木木自己丟的時候,他便會樂得咯咯大笑。
見九娘出來,父子倆望了她一眼,又自顧自玩去了。
九娘突然發現一個很恐怖的事實,她離開不過幾天,向來黏她的兒子竟然叛變了。這致使她烘乾了頭髮之後,抱著兒子可是好生親近了一番,直到木木顯得要更親近她一些,她才得意的去看楚王。
果然有奶就是娘啊!
九娘低頭看著埋在她懷裡的臭小子,摸了摸他的額頭,心下感嘆。
木木吃奶吃睡著了,九娘和楚王開始有一搭沒一搭的談論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聽完了更詳細的版本,九娘出了一身冷汗。
趙王此舉看似冒險,實則謀劃之深,讓人歎為觀止。若非楚王手下機緣巧合之下,洞悉了趙王的異常,因此順著查了過去,甚至不惜花費近一年的時間去盯梢探查,根本不可能勘破趙王此次的陰謀。要知道蕭如已經失蹤一年多近兩年,一件根本不起眼的小事,若不是楚王手下探子事無鉅細,怎麼也不可能會聯想到蕭如身上。
就算事發之後,九娘可能會往蕭如身上聯想,可一時之間根本沒有找此人的頭緒,錯失了良機,等待兩人的就是萬劫不復。
唯獨讓九娘有些訝異的是承元帝的態度,在太子發生了這樣的事後,表現如此沉默的他,實在不像她想像中那樣愛太子至深。
夫妻兩人想到一處去了。
九娘聯想了下太子身上所發生的這些事,感嘆道:「也許他並不若想像中的那麼看重太子。」
楚王淺笑,笑得意味不明:「父皇確實看重太子,但同樣他也是一個皇帝。」
頓了頓,他又道:「人越老,顧慮的也就越多,也越容易鑽牛角尖。不過甚好,說不定這便是咱們的機會。」
聽了此言,九娘當時不懂,但是很快不久之後她就完全明白了。
*
收到楚王妃已經回到楚王府的消息,趙王忍不住砸了一個茶盞。
緊接著而來的便是全然的恐慌。
他太明白他父皇的手段了,等待他的又會是什麼呢?
楚王既然能捉到蕭如,定然洞悉幕後主使者是誰,老五那人就是父皇的一條狗,自然不會對父皇有所隱瞞。
所以父皇一定知道了,且一定不會放過他。
因為他害了太子。
龍有逆鱗,觸之必怒,太子就是承元帝的逆鱗。
打從知曉蕭如竟落在楚王手裡,而他至今連事情到底是怎麼回事都不知道,派去送蕭如離開的手下也音訊全無,趙王便知道事情要遭了。
他萬分後悔自己不該留蕭如一命,應該直接就結束了她,也免得留這麼大個把柄在外頭。可就如同楚王所言,趙王做事喜歡凡事留一手,留有後手並沒有錯,可不該留的時候留了,就會造成大禍。
也是趙王太過自信,他自信蕭如失蹤了一年多近兩載,且在蕭家是屬於爹不疼娘不愛,沒人在乎的角色,估計所有人都淡忘了這個人。卻萬萬沒有想到表面毫不在意這個親妹妹的九娘,實則心中對蕭如在意至深,因著九娘的提醒,楚王才會在這麼個不起眼的人身上花費功夫,事實證明九娘當初所顧慮並沒有錯。
不過是短短一個上午的時間,趙王書房裡侍候的內侍便被打了好幾個,致使其身邊服侍的人個個膽顫心驚,生怕被遷怒。
就在趙王宛若困獸也似,恨不得將天捅個窟窿出來才能爽快的時候,宮裡有人傳信,是純和殿的人。
劉貴妃只說了一個字,靜。
一動不如一靜,趙王從來對自己母妃篤信至深,自然強壓著滿心焦灼,竭力讓自己靜下來。
所以在外人眼裡,這陣子趙王府十分安靜,消停得簡直有些異常。其實不光是趙王府,成王府也是如此,同樣楚王府也沒有免俗。
似乎大家都在等,等著看承元帝接下來的動作。
可承元帝竟然一直沒有動靜。
*
九娘回府後便病了一場。
回來當天白日裡還好,夜裡的時候有些發熱,還是楚王發現後叫來了劉太醫。
劉太醫如今對半夜被叫來正院,已經不感到稀奇了。且他早已有所準備,王妃在掖庭那種地方呆了幾日,她身子歷來弱,會生病並不意外。
只是劉太醫過來把脈,卻並沒有診出個什麼問題來,九娘發熱也只是低熱。劉太醫無奈,只能開了退熱的藥,讓人熬了藥先吃再看看。
哪知這藥並未起任何作用,到了第二天早上,九娘發熱比夜裡更為嚴重。整整折騰了一天,都沒找出問題來,幸好九娘只是發熱,也沒其他問題,這時余嬤嬤來了。
她拉著九娘去了內室,不一會兒就出來了,說是已經找到問題關鍵所在,此事就不勞劉太醫再費心,她來即可。
劉太醫有些不服,不過看余嬤嬤那副樣子,便知曉王妃患的是婦人病,這婦人病太過複雜,劉太醫精通的也不是這個,只能任其為之。
原來九娘發熱不是其他,而是因為堵奶了。
九娘一直親自餵養木木,奶水一直未斷,被關在掖庭的這幾日裡,她奶/水充盈,卻並未能及時擠出,便結成塊兒堵在裡頭了。
這堵奶的問題可不是劉太醫能夠解決的,哪怕他醫術再高,也束手無策,且也不能與他說。幸好余嬤嬤有經驗,知道該怎麼解決這個問題。
先是熱敷,然後便是按摩,九娘一向不怕疼的,也被疼得眼淚直掉。待按摩完了,便將木木抱來吸吮。余嬤嬤說吸開了便好,每日熱敷和按摩不能少,過幾日就能好了。
於是楚王便經常看到九娘和幾個侍女偷偷藏在內室裡幹什麼,每次出來都面紅耳赤(疼的),甚是嬌羞(還是疼的)。連餵兒子的次數也多了,以往她每日也就餵個三四次,這幾日卻是有空就將兒子抱進去餵,經常把木木餵得嚎嚎大哭。
木木這娃兒看似聽話,實則也是個脾氣強的,他明明不餓,娘還一個勁兒往他嘴裡塞,他能不哭嗎?
楚王留了心,終於有一日忍不住了,聽見兒子在裡面哭,便闖了進去。
進去之後,也沒發現有什麼,只是見她似乎想餵兒子,兒子卻腦袋左右擺動,似乎十分不耐的樣子,還知道拿小手去推。
「你在做什麼?」
九娘直接呆了,靜默了一瞬,她才反應過來自己現在是個什麼樣子,趕忙拉上衣襟,又將木木放在榻上,自己手忙腳亂的整理衣裳。
楚王又問,九娘還是不答。
見楚王一直看著自己,似乎在等待答案,九娘實在忍不住了,才小聲將事情緣由告知楚王。
楚王當時態度不顯,只是點點頭便沒再問了。
夜裡,兩人歇下,九娘半夢半醒之間,就感覺到有人在解自己衣裳。
這種情況從來不少,所以她也沒有反抗,只是在對方解開自己的衣裳後,她下意識用手臂擋了擋,因為這幾日那裡碰都不能碰,一碰就生疼。
玉臂被拉了開。
黑暗中,楚王含糊不清的聲音響起。
「兒子既然不喜,你找本王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