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8 章

  同安宮的一處偏殿中,不時傳來嬰兒的牙牙學語聲和男子爽朗的笑聲。

  福泰守在門外,不時往裡頭看看,眼中閃過欣慰、歡喜的光芒。自打有了小郡主後,殿下的笑聲便多了,身體也比以往好了不少。之前福泰一直質疑穆元章請辭太子之位的事,可如今看看,似乎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殿中,一張特製的小木床上,這張小床是用來給小兒玩耍的,還是當年木木曾經用過的。上面坐了一個白白嫩嫩的小女娃,大大的眼睛,水水嫩嫩的皮膚,一般小嬰兒若是養得好,差不多都是這個樣子,但讓穆元章來看卻是怎麼看都是自己閨女更漂亮可愛一些。

  阮靈兒笑著看著父女倆,對穆元章嗔道:「殿下,安安還小,這會兒可不會叫人。妾身聽嬤嬤說了,一般的孩子都是一歲左右才會開口說話。」

  那邊,穆元章正半靠在榻上,和坐在他面前的小女嬰玩遊戲。

  他孜孜不倦的不時對女兒重複一個『父』字,安安睜著大大的眼睛,看著父王,時而會回他一聲,時而不回。她似乎也知道父王在與她玩樂,笑得粉紅色的牙齦都露出來了,上面長了寥寥幾顆小嫩牙,口水順著腮幫子往下流,阮靈兒不時拿著帕子給她擦擦。

  「噗……」她嘟著小嘴兒,噗了一聲出來,同時還吹起了一個口水泡泡。

  「父。」穆元章又道。

  安安卻是扭頭去抓娘手裡的帕子,抓過來就拿在手裡樂呵呵的對穆元章搖晃著,似乎在對他獻寶。

  穆元章臉上滿是歡愉的笑容,對阮靈兒道:「你看咱們安安多聰明,說不定過段時間就會開口叫父王了。」

  阮靈兒猶豫了一下,道:「據說,小孩子剛開口說話的時候,都是一個字一個字的說,父王恐怕她也一時叫不出來。」

  「那就叫爹吧。」穆元章愣了一下道,又對安安說:「爹。」

  這下安安可不會回他了,她之所以能噗出來,也不過是個擬音。

  這時,福泰從門外走了進來,穆元章看了他一眼,問:「有事?」

  福泰猶豫了一下道:「剛才下面人來報,梁王又去紫宸殿了,陛下那邊也見了他。」

  穆元章點了點頭,揮手讓福泰下去後,才露出一抹苦笑來。

  阮靈兒不禁問道:「殿下,怎麼了?」

  如今隨著她和穆元章的關係日益親近,尤其兩人之間又多了一個女兒,阮靈兒也不若之前那般沉默寡言了,偶爾也會主動開口問問穆元章外面的事。她倒不是有什麼想法,不過是知道如今自家在宮裡的處境微妙,怕穆元章有什麼事不說,埋在心裡思慮過重。

  「梁王最近去紫宸殿去得有些勤了。」

  穆元章說得很含蓄,但並不代表阮靈兒聽不懂。以前她困守在東宮,日子過得沒有希望,心中每日所存的唯一念頭,就是希望太子能夠活下去。如今穆元章辭了太子之位,又有了女兒安安,他的身體也漸漸開始好了起來,阮靈兒不免就會多思多想一些,所以對外面宮裡的一些動靜也是有所留意的。

  淑妃和錢妃一直霸著宮權不放,太子妃礙於兩人長輩身份,不好多做質疑。而與此同時,梁王似乎得了承元帝的眼緣。即使阮靈兒勘不透其中的機鋒,但也知曉這是宮裡又要生事了。

  她並不希望宮裡生事,如今他們在宮裡處境微妙,安安還沒名沒分,若是生了什麼亂子,就怕會牽扯到自身。畢竟在她來看,什麼名啊利啊權啊,都與他們一家三口沒什麼關係,他們只想安安穩穩的過自己的日子。

  見穆元章臉色沉吟,阮靈兒猶豫問道:「那殿下你可是有什麼打算?」

  見她面露忐忑之色,安安也沒有笑了,懵懵懂懂的看著爹娘,穆元章撐起笑道:「無事,這事你不用操心,我自有章程,你把女兒看顧好就行了。」

  阮靈兒點了點頭,也沒多說什麼,她素來篤信自家殿下。

  穆元章出聲叫福泰進來,讓福泰服侍他坐上輪椅,又準備了一番,便說要去紫宸殿。

  阮靈兒將他送走,回頭看看小床上的女兒,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怎麼就不消停呢?!

  ……

  紫宸殿

  穆元章進去的時候,梁王剛從裡面出來。

  梁王沒料到會碰到這個太子兄長,趕忙侷促的對穆元章行了禮,穆元章並未為難他,與他寒暄了兩句,便讓他離開了。

  梁王一面往外走,一面忍不住回頭去看穆元章。

  他從小就知道這位太子兄長,他天資聰慧、博學多才,無奈慧極必傷,從小身子骨就不好。他是父皇心尖尖上的人,地位凌駕於眾兄弟之上,每每有家宴之時,這位太子兄長的座位便在最靠近父皇的地方。

  梁王自打懂事後,就非常羨慕穆元章,可他母妃卻屢屢教導他,不得羨慕,不得妄想爭寵,安分低調的過自己的日子就好,咱們羨慕不起,也爭不得那個寵。所以梁王就如同他母妃錢妃一般,在宮裡一直是個小透明的存在。

  如今,梁王依舊羨慕這位太子兄長,卻不若之前那般只能揚著脖子仰望了。就仿若是一尊跌下神壇的神祇,自打這位太子兄長失去太子位後,梁王才發現原來太子也沒有他想像中那般高高在上,觸不可及。

  尤其在最近父皇對他另眼相看以後。

  他不免會想,也許有一天父皇也會如同寵愛太子的那般寵愛他。風水輪流轉,大家同樣都是父皇的兒子。

  梁王看見阮榮海滿臉堆笑的將穆元章迎了進去,低低地垂下自己的眼,將眼中的神色掩了下來。

  他每次來紫宸殿時,阮榮海可從沒這般待過他。

  這就是差距!

  梁王懂得這差距代表著什麼,他還得繼續努力。

  穆元章進去後,問候了一下承元帝的身體情況,父子倆閒談了幾句,他便叫來福泰,讓他呈上他帶過來的堪輿圖。

  福泰將偌大一張堪輿圖打開,和阮榮海兩人一左一右將圖撐了開來,呈現在承元帝和穆元章的眼前。

  承元帝定睛一看,「哦?這是蓬萊山的堪輿圖?」

  太液池蓬萊山上的那處東宮,當年是承元帝親自監造,自是瞭然在心。如今看到這張似曾相識的堪輿圖,頓時便明白是什麼了。

  穆元章點點頭,道:「父皇命人重修蓬萊山,如今差不多已經修好了,是按照之前的堪輿圖所建,兒臣只在其上做出了幾點修改。」

  他伸手指給承元帝看。

  其實蓬萊山的重修,又何止是做了幾點改變,而是改了差不多三分之二的樣子。之前這座偌大的宮殿群是照著太子一人所居修建的,中軸的主殿有兩座,一座是穆元章之前所居的浩然殿,一座便是太子妃所居的清然殿,另有幾座宮殿環繞在周圍,並有建有景緻優美的園子供閒暇游賞。

  而如今,主殿只留了一座,主殿其後分一左一右各佇立了幾座宮殿。

  承元帝並未勘破這其中的玄機,只當穆元章是興之所致才會關心這方面的事。其實他心中也是有些愧疚的,當年蓬萊山的修建由他親自監造,而如今他龍體抱恙,平日裡精力有限,也顧不得兒子住處的修葺了。

  「不錯,很不錯。你看著好便成,若是有什麼地方還需補充,你直接來與朕說便是。」承元帝道。

  「兒臣並未覺得有什麼不足,五皇弟當初特意去找了兒臣,說有什麼問題直接命人吩咐工部和殿中省那邊便是,他們自會一一照著辦。兒臣前幾日去看了一下,很滿意。」

  承元帝不滿地咕噥道:「他倒是會做好人,本就該這般,若不是……」

  剩下的話,他並沒有說完,但穆元章不用聽就知道是什麼了。大抵就是若不是他礙於身子不好,請辭了太子之位,如今又怎麼輪得到穆謹亭去對他指手畫腳。

  穆元章有時候不得不感嘆承元帝的性子,他這個父皇素來是這樣,愛之慾其生,惡之慾其死。若是看誰不順眼,那就萬般皆不是了,雞蛋裡都能挑出骨頭來。可若是真對誰上了心,那是千般好萬般從。

  對於這種自打小就有的寵愛,穆元章並不會覺得誠惶誠恐,可能是習慣了吧,更多的時候則是一種無奈,就如同他此時的心情,無奈但卻捨不得質疑,因為父皇是真心對他好。

  撇除了紛亂的心緒,穆元章笑容不改,一副興致勃勃的對承元帝繼續道:「這處主殿兒臣預備給父皇留下,兒臣則住在這裡。」

  他對承元帝指了指主殿一旁的一處宮殿,「裡面的園子是原有基礎上重修的,又加了許多景緻,用來散心和游賞皆不錯。這裡臨著太液池,兒臣記得父皇以前不是很喜歡垂釣嗎,只是苦於沒有空暇,如今可好了,兒臣也想和父皇學學垂釣,到時候父皇可不要拒了兒臣……」

  隨著穆元章的話語說出來,一旁的阮榮海頭紮得越來越低,額頭上開始冒著冷汗,承元帝臉上的笑容也漸漸的收了起來,轉為一種質疑的目光去看穆元章。

  殿中很靜,靜得連呼吸聲都沒有,落針可聞。

  穆元章滿臉都是笑。

  承元帝卻是一點表情都沒有。

  「元章……」

  「父皇。」

  穆元章也收起臉上的笑容,目光有些忐忑的看著承元帝。

  承元帝努力壓制著心中的怒火,揮揮唯一能動右手,阮榮海和福泰趕忙退了下去。福泰離開的時候,眼神擔憂地回頭看了穆元章一眼。

  「元章,你這是什麼意思,勸著父皇禪位讓賢?」

  承元帝聲音中滿是怒火,還有一種似乎是受傷的情緒。當著別人面,承元帝是不願落兒子面的,所以才會讓人都退了下去,連阮榮海這個老人都不例外。

  穆元章沒有說話。

  「他到底給了你什麼好處,讓你如此費盡心機在朕面前為他說好話。你先是為他鋪路,如今又變著法子勸朕給他讓位置,你真是大膽!」

  承元帝氣得手指頭都發顫了。

  這是他第一次用如此疾言厲色的口氣與穆元章說話,所以分外顯得驚心動魄,尤其此時他臉上那抹夾雜著失望的表情,即使是當初穆元章親口對他說要請辭太子之位時,都不曾有過的。

  看著這樣父皇,穆元章心肝發顫。

  不是嚇的,而是質疑自己做得是否正確。

  他這麼做到底到底對嗎?恐怕歷朝歷代以來都沒有他這麼大膽的太子,先是自請辭去太子位,之後又勸著皇帝給其他兒子退位讓賢。若是日後史書上記一筆,大抵會覺得他是迂腐荒誕至極。

  可穆元章又覺得自己並沒有做錯,這條路早在之前就佈置好了,對他好,對父皇好,對大家都好。早在伊始,他就沒了回頭路,只能這麼一步步走下去。

  穆元章的嘴唇有些發抖,道:「兒臣承認當初是有意為五弟鋪路,但那是當初最好的選擇,其實父皇也明白,不是嗎?」

  承元帝將他捧得太高,眾皇子中沒有一個不恨他的,唯一的例外就是五弟了。所以當初穆元章為穆謹亭鋪路是有私心的,沒人想死,他想活,尤其在知道阮靈兒有孕之後。

  承元帝也明白這個道理,且對穆謹亭這個兒子,他雖不是很待見,但其能力是不可否認的,所以當初選穆謹亭,確實是最好的選擇。

  穆元章繼續道:「至於父皇說兒臣勸著父皇給五皇弟讓位置,兒臣確實有這種想法,但五皇弟並沒有給兒臣什麼好處,是兒臣自己這麼想的。」

  承元帝緊緊的咬著後槽牙,偌大的拳頭緊握,眼神狠戾的看著這個自己最寵愛的兒子。

  「你、大、逆、不、道!」

  這句話,是一個字一個字吐出來的。換其他任何一個人,恐怕這會兒都是被拖下去,死一千次一萬次的下場。可他不是別人,是穆元章,是承元帝從小親手帶大,寄予了無限希望的兒子。哪怕這個兒子從小體弱,讓他失望過很多次,可他也從來沒有放棄過他,依舊將他放在心中最重要的位置,鍥而不捨為其打算,掏心掏肺。

  曾經有多麼重視,此時就有多麼失望。

  承元帝萬萬沒有想到,穆元章今日竟會對他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瞬間,他蒼老了數十歲。

  「兒臣確實大逆不道。兒臣無用,讓父皇屢屢失望,兒臣肩負不起江山社稷這個重擔,所以兒臣請辭了。兒臣勸著父皇禪位給太子,這是死一千次一萬次的大罪。」穆元章望著承元帝,一字一句的說著,眼淚順著臉頰流淌了下來,「但兒臣沒有私心,兒臣即使是有私心,也是為了父皇的龍體著想。父皇嘔心瀝血為兒臣打算,日日還要操持著朝政,兒臣每每看到父皇頭髮一點點白去,面容一日日的蒼老,兒臣就心疼。」

  「兒臣怨自己,為什麼自己的身子如此不中用?竟幫不了父皇半分。兒臣甚至連個皇孫都誕不下來,兒臣還有什麼用!只能眼看著父皇陷入困境……若是沒有兒臣,父皇乃是九五之尊,處境絕不是如此,也不會落得臥病在榻的下場……」

  穆元章痛哭出聲。

  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對承元帝道出自己的心聲。有些時候有些話,明明彼此心知肚明,卻說不出口,也不能說。世人都說太子身體羸弱,可誰能想到這種所謂的羸弱,其實很多時候並不是身體本身的緣故,也有沉重的心思與負擔所在,若不然太醫們也不會屢屢讓穆元章少思少慮了。

  可能少思少慮嗎?

  顯然是不能的。

  他一日坐在那個太子之位上,他身上所負擔的東西就一日減去不了。這裡面有很多原因,而最多的卻是承元帝固執且偏執的父愛。這種父愛穆元章拒絕不了,也不忍拒絕,只能一日日的那麼承受著,直到有一日承受不下去。

  請辭太子之位對穆元章而言,是一條新的路,所幸他已經走了出來。所有的一切都在往好的一面發展,可其中仍有弊端,那就是承元帝明明已經不支,卻依舊想拽著權不放。

  這大抵是作為皇帝,都會有的一種心思,但顯然穆元章是不能坐視不管的。不光是因為承元帝的身體,還是因為他不想看到歷史重演。穆謹亭顯然不是成王趙王,若是他被逼急了幹出什麼事來,以承元帝如今的情況來看,根本招架不住。

  穆元章本想徐徐圖之,尤其見承元帝對穆謹亭及木木的態度,以為他有所改變了。可淑妃錢妃的蹦躂以及梁王的出現,卻讓他不得不去面對一個事實,承元帝並沒有他想像中的那麼想得開。

  「元章……」

  承元帝聲音顫抖著,身體也顫抖著,眼中充滿了痛苦和感傷,還有一種說不出是什麼的東西。

  「父皇,何必呢?」穆元章流著淚說。

  是啊,何必呢?

  現實雖然很殘酷,但人們必須去面對,明明身體已經不支,又何必去拽著權利不放。為難了別人,也為難了自己。

  「父皇,放手吧。兒臣如今身子慢慢好一些了,這都是靜心調養的緣故,父皇能和兒臣一樣,定然龍體也會慢慢好起來。兒臣希望父皇長命百歲,也希望自己能夠多陪父皇幾年……蓬萊山如今建得很美,景緻都是父皇喜歡的,咱們父子倆可以每日閒暇游遊園,喝喝茶,說說話……兒臣記得父皇很喜歡下棋的,兒臣研習多年,還能和父皇對弈幾盤……」

  隨著穆元章的徐徐描述,承元帝的思緒散發開來。

  也許,那種日子真的不錯?

  ……

  九娘並沒有選擇和淑妃錢妃對上,而是靜觀其變。

  她雖沒有掌著宮權,但東宮大勢所在,宮裡投靠過來的奴才們也是不少的,所以對大明宮那處的動靜,九娘盡收於眼底。

  而錢妃和梁王那裡的動靜,自然也沒漏過。

  穆謹亭如今很忙,承元帝臥病,太子監國。

  說是監國,其實哪能避開如今依舊躺在紫宸殿的承元帝,自是每逢有什麼大事都是要往上稟的。且承元帝也有攬權不丟的跡象,龍體剛稍微好了那麼一點,就開始召幾位近臣偶爾前來紫宸殿議事,雖然沒有越過太子,但承元帝的態度已經昭然若揭。

  也因此下面一些善於揣測上位者心思的大臣們,都不若之前那般服帖了,穆謹亭接手朝政的進程遭到了阻礙。不過這種阻礙是可以想到的,穆謹亭從來不是一個天真的人,自然不會認為承元帝的態度軟和下來,就代表著他能放心將所有一切交到自己手中。

  不過他並不在意這一切,也未對承元帝的行為做出任何質疑,每日只幹著自己應該做的事情。這種態度也落入眾多大臣們眼裡,讓他得到一個穩重自制,堪負大任的評價。

  當然,這一切都是暗中的議論。

  誰人心裡沒有一本帳呢?承元帝日薄西山,而太子就宛如那徐徐升起的太陽,該如何選擇其實所有人心裡都有數。可大齊畢竟是以孝治天下,只要承元帝一日不禪位,所有人都不得質疑。

  人人都在猜測,太子到底會忍到什麼時候。

  不過這位從來心思深沉,任人試探無數,都是一副不動如山的模樣。

  這種局勢下,後院失火,作為太子妃的九娘就不得不做出一些事了。

  觀察了幾日,她便將此事告知了穆謹亭。

  穆謹亭心中早已有數,只是如今不適合去動錢妃和梁王罷了。

  動一個人其實不難,關鍵是如今他處境微妙,自然不想為了一個無足輕重之人,落一個不容幼弟的名聲。有時候身在某個位置,就不得不去在意大勢,而順勢而為是最好且最不容易讓人詬病的方法。

  夫妻二人商量了一下,對錢妃和梁王的行徑置之不理,就仿若看不見似的。

  可他們看不見,不代表別人也看不見。

  紫宸殿是什麼地方,是承元帝的寢宮,也是承元帝日常用來與大臣議事的地方,俗稱『天子便殿』。經常有朝臣來這裡覲見承元帝,梁王的頻繁出入又怎麼可能不引來眾人的注意,再加上如今也是有不少人知道梁王的生母錢妃,如今掌管著後宮大權。

  漸漸,前朝和後宮便有許多流言蜚語傳出。

  無外乎是一些錢妃霸著宮權不丟,至今未交付太子妃之手,梁王如今頗得陛下寵愛,今非昔比之類的言辭。總而言之,說什麼都有,無外乎表達著一個意思,梁王要出頭了。

  至於這出頭是什麼意思,就容各人自己猜測了。

  穆謹亭倒是鎮定若素,可有些朝臣們坐不住了,這裡頭有為江山社稷的,也有因知曉太子勢大,主動靠上來想效忠的。甭管他們是一個什麼樣的心思,侵犯了太子的權益,就是等同於侵犯了他們的。

  於是,屢屢有人明示暗示穆謹亭,不能再這樣繼續坐視不管下去。穆謹亭剛開始置之不理,漸漸被人說多了,難免露出一些為難的情緒來。

  這些情緒不用他自己說,就有人幫他解釋,梁王畢竟是太子的幼弟,太子作為兄長的,怎麼好做什麼呢?

  既然太子不能做,作為善解人意的眾朝臣的自然要為其分憂解難,太子雖是半君,但他也是君啊。

  大義、道理都站得住,自然有許多朝臣紛紛跳了出來。

  有上奏錢妃置身份尊卑及禮儀於不顧的,宮權應該由太子妃所管,有請奏梁王如今也不小了,該是前往藩地了。這些奏摺穆謹亭也不好經手,自然由中書省呈給了承元帝。

  承元帝將穆謹亭叫了過來,怒斥道:「這是你讓人幹的?」

  與此同時,幾本奏摺砸了過來。

  穆謹亭躲都未躲,垂首道:「回父皇的話,不是。」

  「不是你指使人幹的,誰吃飽了沒事幹,管朕的家務事!」

  穆謹亭沒有說話。

  確實有那吃飽了沒事幹愛管別人家務事的人,那些朝臣和御史們不就是如此嗎?承元帝為君多年,自然明白這其中的道理。

  他粗喘著氣,一副非常惱怒的模樣。

  穆謹亭抬起頭來,勸道:「萬望父皇注意龍體。」

  「滾,你不來氣朕就是好的。」

  承元帝都發話了,穆謹亭自然滾了。

  待其走後,殿中安靜了下來,坐在龍榻上的承元帝面容不顯惱怒,反而露出了極為複雜的神色來。

  想著之前太子的話,他面上苦澀更濃,不禁喃喃道:「看來朕終究是老了……」下面人都不聽話了。

  這句話聲音極為低微,幾乎只是在空氣中打了個轉兒,便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