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羅茜面孔呆滯眼神茫然地重複道:「……凱普萊特?」

  「你都已經六歲了,照理來說,早就應該開始學習這些東西了。我當年不到五歲就開始學習禮儀社交了。要不是你父親心疼你,哪能讓你一直拖到現在?」男爵夫人背脊挺直地坐在椅子上,雙手優雅地交疊在一起。「你實在是太沒有女孩子的樣子了。」她假裝板起面孔:「誰家的女兒會整天到處亂跑?」

  不不不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可是為什麼非要到凱普萊特家去學禮儀啊?」

  「你還記得你的小堂妹朱麗葉・凱普萊特嗎?人家只比你小一歲,但可比你文雅多了……不許撇嘴!」警告性地瞪了女兒一眼,男爵夫人無奈地繼續說道:「一來你們倆能做個伴,二來凱普萊特子爵請到的家庭教師肯定是維羅納城裡最好的。不只是禮儀,還有外語和鋼琴。你一定要好好地學,知道了嗎?」

  ……別人家的孩子還真是不分時間不分地點的所有人的痛,哪怕穿越了都躲不過。羅茜鬱悶地在心裡嘀咕,不情不願地回答道:「……知道了。」

  外語和鋼琴的上課時間是上午的十點到十二點,隔天一換;禮儀則是每天下午的兩點到五點。每四天休息一天。安德森男爵夫人每次上課之前都會乘馬車把她送來凱普萊特家,下了課再來把她接回去,和現代的小學沒什麼兩樣。

  當她們走下馬車的時候,凱普萊特子爵夫人和朱麗葉出來迎接了她們,凱普萊特子爵本人則沒有出現。「日安,親愛的菲奧娜。」凱普萊特夫人露出一個矜持的笑:「日安,親愛的小羅瑟琳。」

  「日安,姑母。」羅瑟琳拉起裙襬行了一個屈膝禮。

  看見沒!羅茜在男爵夫人驚訝的目光中得意地想,必要時刻,姐還是(能裝得)很淑女的!

  朱麗葉顯然很高興羅瑟琳這個表姐的到來。她是凱普萊特家的獨女,平時家裡又管教得嚴,不怎麼允許她出門,導致她都沒有同齡的玩伴。當凱普萊特夫人和男爵夫人還在客廳裡進行必要的寒暄的時候,她就悄悄地扯了扯羅茜的裙襬,示意她跟自己走。

  「跟我來。」她無聲地做著口型。

  小姑娘先把人帶到了自己的房間,然後又親自跑了一趟廚房,把自己最喜歡吃的小點心統統都拿了一點,端了滿滿的一大盤。這是她第一次招待同齡的女伴,又歡喜又侷促,差點都不知道該怎麼辦好了,忙活了好半天才終於紅著臉在羅茜的對面坐下了,看起來竟比羅茜這個客人更像客人。

  兩人雖名為堂姐妹,但實際上卻是第一次見面。羅茜仔細地打量著這個日後令羅密歐一見傾心的女主角:黑色略帶波浪的秀髮柔順地披散在肩頭,雪白的臉龐上鑲嵌著黑寶石一樣明亮的眼睛,臉頰還泛著健康的蘋果粉。果然是個小美人胚子。

  「堂、堂姐……」小姑娘細聲細氣地喊了她一聲。

  「嗯?」羅茜應了一聲:「凱普萊特小姐?」

  凱普萊特家的爵位比安德烈家的要高一級,因此朱麗葉可以直呼她的名字,她卻必須稱對方為凱普萊特小姐,以示尊敬。

  「……其實你可以叫我朱麗葉的……」小姑娘忸怩地捏著自己的裙角:「我知道你很久了……我可以叫你羅瑟琳嗎?」

  「我的榮幸,朱麗葉。」羅茜頓了一下:「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當然了!」朱麗葉顯得很高興:「是什麼?」

  羅茜扭頭往左右望望,賊兮兮地壓低了聲音「……你喜歡『羅密歐』這個名字嗎?」

  「……什麼?」

  「哦,沒什麼,沒什麼……」羅茜趕緊拿起一塊小甜餅塞進嘴裡,假裝自己什麼都沒有說過:「唔……這小甜餅真好吃。」

  「真的嗎?奶媽知道了一定會很開心的。」小姑娘的注意力馬上就被轉移了:「這可是她今天專門烤的呢,加了雙倍的蜂蜜哦。」

  「難怪……」

  「你再嘗嘗這個,這個也很好吃哦……」

  ……

  上午就在雙方的寒暄中悄然度過。吃過午飯稍作休息之後,下午的課程很快就開始了。

  教導禮儀的賓斯夫人是一位身穿黑色長裙的中年女人,消瘦的臉上顴骨高高凸起,神情嚴肅如同修道院裡最刻板不過的老修女。

  賓斯夫人筆直地站在那兒,不動聲色地看著羅茜和朱麗葉走進房間。她的視線從她們兩人的頭髮下滑至肩頸,再落到腰背上。「我是二位的禮儀老師,從今天起將負責兩位小姐的禮儀課。你們可以稱呼我為賓斯夫人。」她沒有對兩人的表現發表任何的意見,只是機械地開口,表情就像牆壁上畫像一樣凝固,聲音也沒有任何的變化:「凱普萊特子爵夫人既然將二位交付給我,我就必定不會辜負夫人的信任。」

  「那麼,我們正式開始上課。」

  羅茜從來沒想過,自己兩輩子加起來快三十歲的人了,居然還要從頭開始學寫字。

  十五世紀的歐洲,使用的還是未經改良的羽毛筆,沒寫一會就要停下來重新蘸墨,很不方便。除此之外,羅茜她們要學寫的,是一種被叫做斯賓塞體的字體,也就是花體字的一種。花體字看起來流暢舒展一揮而就,真正要練好卻格外困難,因為它對字體的粗細變化、游絲、排版都有著相當嚴格的規定。就拿傾斜角度來說,斯賓塞體要求字母的傾斜角度約為60度,正負不能超過5度。

  「這不是禮儀課嗎,為什麼我們要在這裡學寫字啊……」羅茜小聲地向朱麗葉抱怨。這個下午她們什麼都沒幹,只是在打好了斜槓的紙上重複不停地抄寫著英文字母,同時字母的轉折拐彎也必須符合60度守則,凡有不符合的一律要求重寫。剛開始還挺有意思的,但是當羅茜的耐心耗盡以後就變得越來越枯燥乏味無法忍受。羅茜覺得自己的手都要斷了,可賓斯夫人的手上還有厚厚一沓空白的羊皮紙在等著她們。

  「因為把字寫好也是禮儀的一種,羅瑟琳小姐。」耳尖的賓斯夫人聽到了她的嘟囔,她咳嗽一聲,嚴肅地說:「如果一個貴族,特別是一個在當地享有非常高的聲譽的貴族,無法寫出一手華麗好看的字體的話,那無疑將是一件非常失禮的事情。」

  「所以羅瑟琳小姐,您必須有身為一個貴族的自覺。大至言行舉止,小至書寫方式,都務必要對得起您的身份。」

  「……」其實我也就是隨口那麼一說,夫人你可以不要那麼較真的。羅茜悻悻地閉上了嘴。

  就當羅茜抄大字抄得都已經麻木了的時候,賓斯夫人終於放過了她們:「好了,今天就到這裡吧。」她看了看掛在牆上的鐘錶:「另外,今天的家庭作業就是三大張的羊皮紙。下課吧。」

  沒想到自己穿越一回,居然還重溫了一把小時候抄大字的感覺。羅茜哭笑不得地想。

  接下來的三天她們練習的都是一模一樣的內容,羅茜幾乎都要被逼瘋了。於是當休息日終於到來的時候,一吃完午餐她就迫不及待地跑到了小山丘上。

  但她沒想到那兒居然有人了。

  「卡薩帕!」她驚訝地和男孩打了個招呼:「你怎麼在這?」

  男孩愣愣地看著她。

  「怎麼了?」羅茜納悶地問:「你已經不記得我了嗎?」

  「啊……不是。」男孩連忙否認:「我只是沒想到今天居然能看到你。」他解釋說:「我之前來過兩次,但是不巧你都不在。」

  「我已經好幾天都沒來這兒了。」羅茜走到他的旁邊坐下:「而且恐怕以後我也不能常來了。」

  「為什麼?」

  「因為我要上課啊。」羅茜側頭看他:「難道你不用嗎?」

  「還不用。」卡薩帕搖搖頭:「不過,大概就在明年吧,我就要和家裡的幾個族兄一起到公學去了。」

  「啊──真好──」羅茜哀嚎著把額頭磕到膝蓋上:「我抄了整整四天的大字!四天!」

  「你才剛開始學寫花體字?」卡薩帕吃了一驚。隨即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語氣似乎有點不太妥當,於是又急忙道歉道:「啊……請原諒……」

  「這沒什麼好道歉的啊。」羅茜笑了一下:「嗯……我的確是一年之前就應該開始學的,但是我懶嘛,所以才拖了這麼久。」說到這裡,她有點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你別笑話我啊。」

  「不會……」

  「等到你學的時候你就知道了。」羅茜嘆了口氣:「真的很難的。」

  「實際上,我已經學過了。」卡薩帕認真地回答:「我的父親說既然我是男孩,那麼就早一點學也是無妨的。」

  「這和性別有什麼關係嗎……算了這不是重點。對了,既然你會寫斯賓塞體的話,能不能教教我?」羅茜靈機一動:「有什麼關鍵點啊竅門啊之類的嗎?我這幾天抄得手都要斷了,可是寫出來的字還是很不好看。」

  「大概就是要一氣呵成吧。」卡薩帕想了想:「下筆猶猶豫豫的話,反而更加不容易寫好。嗯……還有就是筆的問題了。」

  「筆?」

  「粗細的變化需要用有彈性的筆尖來,同時筆尖還不能太粗,否則游絲就會顯得呆板而沉重。」卡薩帕認真地說。

  「這樣嗎。」羅茜垮下了臉:「可是我也不知道我的筆筆尖夠不夠軟夠不夠細啊……」

  「要不你下次帶過來我給你看看吧。」卡薩帕提議。

  「下次又該是四天之後了啊。」羅茜將下巴墊在膝蓋上,悶悶不樂地嘟囔。

  「那要不你問問你的老師?」

  「……那我還是問你吧。」想到賓斯夫人的臉色,羅茜不禁打了個寒戰:「你以後還來嗎?」

  「如果你願意的話……」

  「誒,那敢情好……」

  午後燦爛的陽光灑了一地,兩個小小的身影依偎在一起,畫面無限稚嫩美好。他們兩人誰都沒有想到,每四日一次的邀約,竟會對他們日後的生活產生如此重大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