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毛筆在羊皮紙上逶迤出華麗優雅的筆跡,燃燒著的酒精燈讓茶壺中的紅茶翻滾出獨特的聲響。羅茜心不在焉地將茶壺取下來放到一邊,羽毛筆沾了沾墨水,繼續埋頭寫起些什麼來。黃昏的餘光從窗外照射而入,又順著她那一頭燦爛的金髮流瀉而下,為她的全身都鍍上了一層淡金色的光芒。
「今天維羅納的天氣很好。」羅茜在信紙上寫道:「只不過……」
「小姐?小姐!」走廊上傳來咚咚的腳步聲,羅茜無奈地抬起頭。幾乎是同一時刻,門外的人在意思意思敲了兩下之後就猛地推開了房門,奶娘肥胖的身影出現在她的視野裡:「好一個壞小姐,原來你躲在這裡!」
「……我沒有躲。」羅茜把筆放下:「我一直都在這裡,哪兒都沒有去。」
「我最最親愛的小綿羊。」奶媽繼續絮絮叨叨地說:「雖然嫻靜是一個淑女的基本要求,但整天悶在屋子裡也是不可取的做法。你一定要明白……」
「奶媽。」羅倩假裝不高興地沉下了臉色,端起架子,以一種不容反駁的語氣打斷了奶媽那令人頭疼的嘮叨:「你找我到底有什麼事?」
「噢是的是的,瞧我這糟糕的記性。」奶媽一拍腦袋,終於想起了自己的目的:「夫人正在到處找你呢。」
「……母親找我?」奶媽臉上曖昧的笑讓她隱約覺得有點不對勁:「是什麼事?」
「這我可不能說。」奶媽神秘兮兮地催促她:「快去!快去!這可是一件大事!你可千萬不能讓你的母親久等了!」
被奶媽一路推搡著來到男爵夫人的房間,安德森男爵夫人正背對著她們,微微昂首看著牆壁上她和男爵兩人的畫像。羅茜嚥了口口水,輕輕咳嗽了一聲:「母親,」她稍稍矮下身,行了個不那麼正式的屈膝禮:「奶媽說您找我?」
「是有這麼一件事。」男爵夫人轉過身來,臉上幸福的笑意擋都擋不住:「奶媽,你先出去一會。我和我的女兒有些私密的話題要談。」
「噢是的是的,你們是應該好好談談,一定要好好地談談。」奶媽自以為幽默地朝她擠擠眼睛,轉身關上門出去了。
羅茜:…………我有種不詳的預感。
「我的寶貝,我的掌上明珠。」男爵夫人微笑著示意她過去:「快到我這兒來。」
羅茜乖乖地走了過去。
男爵夫人愛憐地拉起她的手:「我還記得你剛生下來的事情,一切都清晰得就像是昨天剛剛發生的一樣。你是那麼的嬌小,手掌用力地攢住我的小手指不肯鬆開。」她的另一隻手細細摩娑過羅茜的臉龐:「可是在不知不覺之中,你竟然已經長得這麼大了。」
「快看這雙美麗動人的綠眼睛,就像最名貴的綠寶石一樣……」
憑心而論,羅瑟琳這副身體的皮囊的確不錯。再加上這麼多年來養尊處優,完全可以稱得上美人了。雖然她也不是第一次被這麼誇,但是以往的那些都不過是撐場面的客套話。如今被男爵夫人用這樣溫柔又熱切的目光仔細打量著,羅茜全身的雞皮疙瘩簡直都要豎起來了。
「母親……」
「我忍不住在想,」男爵夫人一臉感慨地對她微笑:「以後到底會是誰家的男兒,能夠有幸得到你燦爛的金髮?」
羅茜心裡「咯噔」一聲──來了!
「今天我要和你談一些秘密的話。」男爵夫人柔聲誘哄道:「請你誠實地告訴你的母親,你對於婚姻一事,有著怎麼樣的看法?」
「……我從沒有考慮過它。」
「那麼,就從現在這一刻起,認真仔細地開始想吧。」
「我請求您的原諒,親愛的母親。」羅倩努力維持著聲音的平靜:「我認為我還沒到時候考慮這個問題呢。」
「不,我親愛的,你已經十五歲了,維羅納城裡許多年紀比你要小的千金都已經做了幸福的母親了。」男爵夫人一臉地不贊同:「當我還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就已經和你的父親結了婚,並且生下了你了。」
她扭頭望向牆上的油畫,畫面上她和她的丈夫親密地靠在一起:「我們女人一旦有了男人,就富足了。」
「……可是母親,」羅茜仍在做最後的垂死掙扎:「朱麗葉的婚事不是也還沒有著落嗎?」
「不,我聽你的叔母(凱普萊特夫人)說,在上一次的宴會中,年少有為的的帕裡斯伯爵邀請朱麗葉一連跳了四支舞,在剩下的時間裡他的眼睛也一直在圍繞著她打轉。也許再過不久,他就會向你的叔父(凱普萊特子爵)表達求娶朱麗葉的意願了。」男爵夫人搖晃著手中的羽扇,笑得一臉曖昧:「不要羞於討論這個話題,我的好孩子。還是說,你已經心有所屬了?」
「不不不,」羅倩假裝羞澀地低下了頭。在額前劉海擋住表情的那一剎那瞬間變身惡鬼羅剎:「沒有您和父親的允許,我怎麼敢輕易地墜入愛情的網?」
「那麼現在你的父親母親都允許了。」男爵夫人收起手中的羽扇,身子微微向羅茜的方向前傾:「一個英俊又富有的男人就是一本好書,從他的臉上,你可以讀到迷人的詩句;從他的眼角,你可以體會到微妙的詮釋。但是即使是再美妙的寶籍,如果缺少一幀和它相得益彰的封面,都不得不被深深地鎖在櫃子裡──親愛的茜茜,只要你做了他的封面,那麼他所有的一切,就都歸你所有了。」
「……母親。」羅倩深深地吸了口氣,果斷轉移話題道:「我們今天的話題就到此為止吧。我想回自己的房間去好好想想,可以麼?」
「cara(親愛的),你不能逃避這個問題。」安德森男爵夫人不滿地瞥了她一眼,但在看到自家寶貝女兒吶吶垂下的臉龐時還是忍不住又一次心軟道:「好吧,那就就再給你一點時間吧。你一定要認真地考慮,知道嗎?」
「……是。」
羅倩再次屈膝行了個禮,默默地退出了伯爵夫人的房間。
一直守在男爵夫人門外的奶媽一見她出來,就笑得一臉內涵地迎了上來。她剛想開口說點什麼,就被低著頭的羅茜快步甩在了身後。她不得不將滿腔的話又重新憋回肚子裡,眼睜睜地看著羅茜疾步回到自己的房間,並且用力地關上了房門。
十五歲啊!姐才十五歲啊!這放在我大□□絕逼是連拉拉小手都要躲著老師的節奏好嗎?到了這裡居然就成高齡未嫁的剩女了?
要不要這麼坑爹?
難道自己真的就要聽從父母的安排,隨便嫁給一個只見了一兩面甚至面都沒有見過的男人?然後剩下的一輩子就一個接一個孩子不停地生,從此身材走形變胖變醜。男人因此沒兩三年就變了心,在外面包養了小三小四小五。萬一運氣再差點碰上一個刻薄的婆婆,那簡直……
不知不覺就腦補了一整部四十集國產家鬥連續劇的羅茜打了個寒戰──臥槽這絕壁不能夠啊!
她焦慮地在房間裡踱了好幾個來回,一咬牙一跺腳,順手拎起衣帽架上的斗篷推門出去了。
「奶媽!奶媽!」她邊往大門的方向走邊大聲地衝奶媽說道:「桌子上的那封信幫我寄出去,老地址;我出門一下,不用跟著,我很快就回來!」
──―
「今天維羅納的天氣很好。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呢?背倚牆壁站著的黑髮少年在心裡默默地咀嚼著信裡的每一個字,出神地想。
看著她的字,就不禁開始想像她坐在書房裡寫字的模樣。
她不喜歡太過繁瑣華麗的衣物,每次見面總是穿得很樸素的樣子,頭髮隨意地用絲帶鬆鬆挽起,又或者就這麼披散在身後。她在信裡提到過家裡靠窗的書桌,在有陽光的日子裡,她最愛坐在那兒寫字看書。光是想像陽光中她纖細娟秀的側影,他的嘴角就無可抑制地往上翹。
印象中她的手指很細,也很修長,握著筆的樣子肯定特別好看。她看書看得入迷的時候表情會是怎麼樣的?眉心會不自覺地蹙起嗎?看到贊成或是反對的觀點,她會無意識地點頭或者搖頭嗎?看到有意思的地方,她會莞爾一笑嗎?
八年不見……茜茜現在,已經長成了什麼樣子?
少年直起身子走到書桌前坐下,挑亮油燈的燈芯,開始寫回信。
他寫得很慢,似乎在仔細地斟酌自己的每一個遣詞用句是否恰當。時不時還停下來將羊皮紙舉高打量自己的自己是否工整好看。他的半邊側臉隱在陰影裡,另外的半邊則在燭火的照耀下忽明忽暗,恍惚間竟有幾分大理石雕刻般蠱惑人心的英俊。
「……維羅納的天氣很好,這邊的也不差。」卡薩帕蘸了蘸墨水,提筆寫下最後幾個字:「又及,待與君晤,不日將歸。」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