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黑色的馬車停在蒙太古府邸的正門。拉車的駿馬煩躁地跺著蹄子,身後的尾巴一甩一甩的。兩個強壯的家僕正數著號子,合力從馬車上卸下一個巨大的箱子。那箱子裡不知裝了些什麼,沉得過分。兩人的臉漲得通紅,脖子上青筋暴起,使出了吃奶的力氣才艱難地抬著箱子往屋子裡挪。管家吩咐了傭人帶著送貨人去帳房結帳,自己則匆忙跟上那兩人,不時出聲指揮方向或是提醒兩人注意拐角或裝飾架,以防他們磕壞了房子裡的什麼物品。
箱子被搬進了二樓的一個空房間裡,蒙太古家的獨子與表少爺正等在那裡。班伏里歐掀開蓋子,好奇地往裡面瞄了一眼,裡面整整齊齊地擺放著幾尊尚未雕刻的石膏像「這是什麼?」他問羅密歐:「你這是要幹嘛?」
「如你所見。」羅密歐對著陽光舉起手中的刻刀,眼眸虛虛眯起,半晌滿意地點點頭:「看上去還不錯。」
答案太過明顯,班伏里歐反而不敢肯定了:「……雕刻石像?」
「當然。」
「你認真的?」班伏里歐不敢置信地追問。雕刻石像需要耗費大量的時間和精力,他以前也曾一時興起,想要完成至少一件作品,但只堅持了三天就不了了之了。在得到對方的默認後,班伏里歐咂咂舌:「好吧好吧,我只能說,祝你成功。」
羅密歐勾唇笑了一下:「我的耐心一向都很不錯。」
「你今天的心情似乎很好?」班伏里歐觀察著他的表情:「是發生什麼好事了嗎?」
「是有那麼一件好事。」羅密歐也沒打算向自己的兄弟兼好友隱瞞,大大方方地承認了。
「與這雕像相關?」班伏里歐繼續猜測。
「是。」羅密歐點頭說道:「我想,最遲在收穫節的時候,你就能聽到我的好消息了。」
「收穫節……」班伏里歐想了想:「一個月後?」
「是。」羅密歐的手溫柔地撫過潔白石膏像的頭部,彷彿撫摸著的是心中那位少女的秀髮:「收穫節的時候,一切都應該有個分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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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月亮泛著璀璨的銀光,安德森小姐的房中搖曳著溫柔的燭光。羅茜端正地坐在書桌前,安靜地垂眸看著攤放在書桌上的書。
但是時間已經過去整整兩個小時了,她面前的書卻始終沒有翻過一頁。
她拍了拍自己的臉頰,試圖讓自己集中精神。但是沒過一會,她就煩躁地吐了一口氣,乾脆伸手將那本從卡薩帕家借來的書闔上了。
那天……羅茜簡直能夠稱得上是落荒而逃了。
一想到那天的情景,羅茜的臉就控制不住地開始泛紅。
卡薩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
不知不覺之中,自己曾經以為再熟悉不過的青梅竹馬,居然……
其實闊別八年,卡薩帕已經不再是小時候自己心裡那個軟萌可愛、一調戲就容易臉紅害羞的小正太了吧?
他現在,其實已經……
羅茜無意識地趴在了桌子上,把臉埋在雙臂之間,開始在腦海中描繪起那人現在的形象來。
他的眼睛是最純粹的祖母綠色,瞳仁極黑極深,看著她的時候,總是一副很專注的樣子;
他的鼻樑很直,唇角天生就帶著絲柔和的弧度,就算不說話的時候,也總是一副微笑著的樣子;
身材也很好,雖然不知道是不是美學上的黃金比例0.618,但兩條裹在黑色馬褲裡的腿當真是又長又直;他看起來一點也不強壯,相反的甚至有點瘦弱,但是把她托起來的那雙大手又是那麼的有力……那個詞怎麼說的來著,哦對了,穿衣顯瘦,脫衣有肉;
最後就是,當他俯下身來看著自己的時候,從寬大的領口露出的堅實的胸膛……
停!羅茜面紅耳赤地摀住自己的耳朵,拚命大力搖頭:停!羅茜!停!不要再想了!
飛速的搖頭似乎真的起了些作用,那人的身影被她從腦海中甩了出去,然而……他的聲音,又鬼魅般地浮現在她的耳邊。
「茜茜。」他的音色本來就很容易讓人無端聯想到黑色的天鵝絲絨,又或是在空無一人的舞台上獨自奏響的大提琴。此刻又出於某種特殊的原因,被少年在無意之中壓低變緩,其中富含的磁性幾乎要滿溢出來。
原來自己的名字還能唸得這麼好聽,羅茜恍惚地想。
少年的手掌無聲地撫上她的臉龐,大拇指輕輕地從她的眼睛底下劃過。她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肌膚相貼的地方有些顫抖,不知道是她,還是他。
他又低低地喊了一聲她的名字,她垂下眼簾不敢看他,但卻能感覺到他在細細地打量著自己。空氣的溫度很低,又或許是因為她體表的溫度過高,裸露在外的肌膚冒出了細小的雞皮疙瘩,她瑟縮了一下,然而就在這時……
「我想吻你。」
羅茜再一次面紅耳赤地摀住耳朵使勁搖頭,然而這次,無論如何那個聲音都在她的耳邊低低迴響,久久不散。
「我想吻你。」
「想吻你。」
「……茜茜,我想吻你。」
羅茜猛地跳起來把自己摔到床上,縮成小小的一團,又扯過被子把自己緊緊地裹起來。
……心跳的好快。
自己這是,喜歡上卡薩帕了嗎?
喜歡上一個幾乎可以說是自己看著長大的男孩?
不可能吧?
……但是……
意大利維羅納城安德森男爵小姐的閨房裡,臥床上小小的一團動了動,把自己裹得更緊了一些,只露出一頭燦爛的金髮以及紅得快要滴血的小巧耳朵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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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凱普萊特家宅,凱普萊特家主書房內。
即使是在自己家中,凱普萊特子爵依舊穿著正式的禮服。他拒絕了僕人的服侍,親自為來客拉開椅子請他坐下,又為兩人都斟上一杯紅茶。裊裊的煙霧升騰而起,紅茶的香味在書房內蔓延開來。凱普萊特子爵看著來客端起杯子,淺淺啜飲了一口,「帕裡斯伯爵殿下,」待對方將杯子輕輕放回骨碟上之後,他才開口說道:「您的造訪,簡直令這裡蓬蓽生輝。」
「您太客氣了。」帕裡斯伯爵比凱普萊特子爵要年輕得多,大概只有二十歲上下的樣子,他是維羅納城之主親王的親戚,是身份高貴的王宮貴族。「其實我早就應該前來拜訪,但卻一直拖來現在才來叨擾。您不但沒有因此責備我的過失,反而如此周到地招待我,這真是……」書房裡沒有紅酒,帕裡斯只好稍稍舉了舉手中的茶杯,以茶代酒:「──為您的寬宏大量。」
凱普萊特子爵連忙也舉了舉茶杯。
兩人沉默地喝了會茶,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人說話。最後還是年輕的帕裡斯伯爵先沉不住氣了:「我注意到,」他說:「維羅納城中……似乎有些不太平?」
「……」無論是誰,只要隨便在城中打聽一下,很容易就能知道凱普萊特和蒙太古兩家之間的恩怨。凱普萊特子爵臉上有些訕訕的:「是。」以為對方是代親王來表達不滿的,他於是連忙補充道:「之是您所聽到的傳聞可能有點誇張,殿下,最近城中的爭鬥已經少了很多了。畢竟,蒙太古肩負著跟我同樣的責任;而且像我們這樣上了年紀的人,想要維持和平並不是一件太難的事。」
「你們兩家都是很有名望的大族,卻結下了這樣不解的冤仇,著真是一件不幸的事。」說到這裡,帕裡斯伯爵停頓了一下,突然話鋒一轉:「但是,這並不是我此行的目的。」
正題來了。
凱普萊特連忙坐直身體。隔著一張書桌,年紀輕輕的伯爵殿下單手支頜,另一隻手在椅子的扶手上輕輕敲擊:「凱普萊特子爵,」他問:「如果我向令愛朱麗葉求婚的話,您的意見是?」
凱普萊特愣了一下:「可是我的女兒今年還沒有滿十四歲,還是一個不懂事的孩子。」他說:「我以為還要再過上兩個夏天,我才會談到她的親事。」
「比她年紀更小的人,都已經做了幸福的母親了。」帕裡斯說。
凱普萊特遲疑了一會:「早結果的樹木一定早凋。」他說:「我在這世上已經什麼希望都沒有了,只有朱麗葉是我的唯一的安慰。」凱普萊特家與安德森家一樣,都只有一個獨女,並且都被放在掌心寵著長大。這兩位家長恐怕是唯二不希望自家女兒早嫁的了。所以一直以來,安德森男爵都沒有催促羅西的婚事,凱普萊特子爵亦然。
但對方的身份畢竟比自己高上不少,他不敢把話說得太絕對;並且如果朱麗葉真的願意嫁給伯爵,也不失為一件美事:「但是,我會舉辦一場盛大的舞會,邀請許多親友參加,您當然也是我所要邀請的一個。屆時您將可以見到燦爛的群星翩然下降,照亮黑暗的天空;在蓓蕾一樣嬌豔的女郎叢裡,您可以充分享受青春的愉悅;您可以聽一個夠,看一個夠,從許多美貌的女郎中間,連我的女兒也在內,揀一個最好的做您的意中人。只要您能在舞會上贏得朱麗葉的歡心,我的同意自然是沒有問題的。」他說:「時間不會太久,但也不能準備得太過倉促,就定在收穫節的前後,如何?」
「收穫節的時候,我們就能夠得到分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