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每年的8月1日,就是意大利的收穫節。每到這個時候,人們就會聚集到一起,慶祝即將到來的豐收季。

  對於意大利人來說,收穫節的重要程度僅僅排在聖誕節之後。就像是中國的春節,亦或是美國的感恩節。每年的這個時候,無論身在哪裡,所有的意大利人都會盡力趕回家中,和摯愛的親人共同度過這個節日。

  既然收穫節是一個傳統的節日,那麼,傳統的慶祝自然是少不了的。大概從七月的中旬開始,維羅納小城就已經熱鬧起來了。從巍然矗立的城門到城鎮的中心地帶,每家每戶都在窗戶上掛上了麥穗形狀的裝飾物;賣草帽和麵包的攤販陡然多了起來,街道上整天都瀰漫著新鮮烘烤的麵包的香氣。各式各樣的街頭藝人徜徉在街頭,演奏傳統的樂器。與一般人的悠閒不同,此時維羅納城中無論大小裁縫們都忙得恨不得生出八隻手來──幾乎所有的貴族名媛們都趕在這時訂製新衣,好讓自己在豐收的宴會上大放光彩。

  朱麗葉當然也不例外。應該說,幾乎沒有女孩會不喜歡漂亮的新裙子和亮閃閃的珠寶首飾。

  這個時代並沒有太多可供她們消遣娛樂的東西,除了養養小貓小狗、到歌劇院聽聽歌劇之外似乎就沒有什麼別的可做的了。閒暇的時候,貴族的小姐們喜歡聚集在一起,談論圈子裡的八卦以及最新的時尚風向。她們從不會穿著一樣的裙子出現在公共的場合兩次。有的時候是重新定做,有的時候在領口袖口的位置加上一條蕾絲或者幾顆珍珠,再把褶邊的樣式換一換,一條新裙子就出籠了。

  朱麗葉特別喜歡修改自己的衣服,就連羅茜的衣服都被她拿走了不少去修改。可以這麼說,安德森小姐之沒有成為貴族小姐們私下裡談論的對象,有很大一部分的功勞都要歸於朱麗葉。

  朱麗葉拉著羅茜,興致勃勃地走在大街上。她們已經逛完第三間服飾店了,羅茜覺得自己的血條已經告急,朱麗葉卻像是才剛剛熱身完畢一樣,面色紅潤眼睛放光,拖著她就往下一家店跑。

  羅茜實在是搞不懂,為什麼看上去都差不多的兩條絲帶,一條是「高雅美麗」,另一條就是「俗不可耐」。子爵家的小姐從來不擔心金錢上的問題,只要看上了的東西就買。深諳此道的凱普萊特管家專門派了一個男僕跟著她們,幫她們提東西。於是,朱麗葉買起東西來就更加毫無顧忌了。

  「哦!我喜歡那個!」朱麗葉拉拉羅茜的袖子,示意她看向一家店內的一件小玩意兒:「我的房間裡正缺一樣裝飾!我們進去看看吧!」

  「你說了算。」羅茜心不在焉地應了一句。這幾天她都沒有再碰到卡薩帕,他和她都在有意無意地躲避著對方,給予思考的時間和空間。

  只是那家店裡似乎還有賣些比較特別的東西。之前的幾家店裡男顧客雖然少,但是還是有的,這家的店裡卻只有女客。除此之外,店裡還瀰漫著一股香薰的味道。

  葛萊古裡的腳步在距離店門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就停下了。

  「怎麼了,葛萊古裡?」朱麗葉有意打趣他道:「快跟上來啊。」

  「我就在門口這兒等您和男爵小姐就好。」葛萊古裡連忙說道,他可一點都不想到那裡面去。

  「誒?為什麼?」朱麗葉假裝很不理解:「要是我們看中了什麼東西呢?沒了你,我和茜茜怎麼拎得動?」

  其實只要稍微看一眼就知道,這家店裡賣的都是些輕飄飄的東西,「從來不捧起比梳妝盒重的東西」的貴族小姐們自己也能拿得動。老實又靦腆的葛萊古裡臉都漲紅了:「小姐,我……這……」他分明想說些什麼,卻結結巴巴的講不出來:「這、這不太合適……」

  「噗……好啦,不捉弄你啦。」朱麗葉終於大發慈悲地放過了他:「你就在這裡等著我們吧。」

  葛萊古裡鬆了口氣,連忙鞠躬應道:「是。」

  朱麗葉拉著羅茜到店舖裡面去了。葛萊古裡找了個有樹蔭的地方,兀自站著等待。

  但這注定是一個不平靜的下午,無論對羅茜亦或對葛萊古裡都是。沒過多久,一個身穿蒙太古家黑色男僕衣袍的人出現了在長街的另外一邊。他是蒙太古家的傭人,亞伯拉罕。

  亞伯拉罕是奉命到集市上買些新鮮蘋果來的。他在一個小攤上買了一袋炒豆子,邊走邊往嘴巴裡扔。他的目光無意間掃過前方的一棵大樹,然後,他看到了正在樹下乘涼的葛萊古裡。

  蒙太古家與凱普萊特家的對立其實在女眷中的體現並不明顯,主要是體現在家族男性成員的身上。受到各自主人的影響,兩家的僕人在遇見對方時,也往往會表現得如同有殺父之仇一般。

  亞伯拉罕冷笑一聲,把袋子裡的豆子統統倒入嘴裡,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往葛萊古裡的方向走去。

  「喂,葛萊古裡。」他在距離對方大概還有三米多遠的地方停了下來:「好久不見啊。」

  葛萊古裡聞聲扭頭。見對方是蒙太古家的人,他從鼻腔發出一股不屑的噴氣聲,很快就扭開了頭。

  「怎麼,見到老朋友也不打個招呼?噢!還是說,」亞伯拉罕裝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來:「凱普萊特家的人都是這麼沒禮貌的?」

  葛萊古裡重新扭過頭來看他:「閉上你的臭嘴。」

  亞伯拉罕嗤笑一聲,慢慢地伸出了右手。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葛萊古裡,然後,眼含藐視地咬住了自己的大拇指。

  這在西方是一個帶有嚴重侮辱意味的手勢,意思是「你這個乳臭未乾的小子,滾回媽媽懷裡吃奶去吧!」。葛萊古裡一下就火了,他的手攢得死緊,用力之大連指甲都開始微微泛白。「你剛剛,」他的聲音中明顯帶上了強忍的怒氣,像是瀕臨爆發的火山:「是在向我咬你的大拇指嗎?」

  「哦不,當然不,」亞伯拉罕得意地抬高下巴,一臉「你奈我何」:「我並沒有向你咬我的大拇指,我只是在咬我的大拇指,並且恰好被你看見了罷了。」

  「你這是在向我挑釁嗎?」

  「挑釁?不!哪兒的話!」亞伯拉罕一個勁地在挑逗對方的怒火。只要他不是首先動手的那個,在審判的時候他就是佔理的那方:「你在說什麼沒有的事!」

  「你要是想跟我們吵架,我就和你吵架;你要是想打架,那麼我也可以奉陪。」葛萊古裡一字一頓地說:「一條蒙太古家養的狗罷了,我還會怕你不成?」

  「你說什麼?」亞伯拉罕怒極反笑:「那麼你呢?你不也只是凱普萊特家的一個下人?我呸!」

  「是,我是。」葛萊古裡說:「你是你家主子的奴才,我也是我家主子的奴才。只是,我家的主子要比你家的主子好多了罷了。蒙太古家那些骯髒的破事,別以為沒人知道!」

  「簡直一派胡言!」亞伯拉罕氣得一下把劍拔了出來:「是男人就拔出你的劍來!」

  葛萊古裡把手上的東西往旁邊一扔:「來啊!」他大聲喊道:「你來呀!」

  周圍不知何時已經圍起了一堵厚厚的人牆。有熱鬧可看的地方總是不缺觀眾的。店裡的朱麗葉和羅茜也被驚動了。她們對視一眼,扔下手中正在挑選的東西,提起裙襬匆匆衝了出來。

  「住手!都給我住手!」朱麗葉急忙喝住即將開始決鬥的兩人:「葛萊古裡!」她生氣地喊了聲家僕的名字:「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做些什麼!」

  子爵小姐到場,兩人即使再不情願也不得不馬上聽從她的指令分開。「是他先挑釁我的,小姐!」葛萊古裡委屈地說:「我見了蒙太古家的狗就忍不住生氣!」

  朱麗葉聞言望向亞伯拉罕,後者因為身份地位的關係敷衍地向她行了個禮,眼睛裡卻沒有多少的敬意:「那是沒有的事,我尊敬的凱普萊特小姐。」

  「他撒謊!」葛萊古裡不岔地嚷嚷。

  眼見這兩個人馬上又要吵起來了,朱麗葉又氣又急。她剛要說些什麼,一個聲音卻打斷了她:「亞伯拉罕!」一個聲音自人群中傳來。羅茜身體猛地一僵,大腦突然變得一片空白,身體卻下意識地做出了反應。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已經低頭躲進了圍觀的人群裡。

  圍觀的群眾自覺地讓開一條路,好讓說話的那個人進來──那個羅茜躲了好幾天的身影,就這麼猝不及防地出現在她的眼前。

  黑髮的少年來到亞伯拉罕的面前,伸手將他仍然高舉的佩劍壓下:「你在幹什麼?」他皺起眉毛,很不高興地說道:「你把劍拔出,是想幹什麼?」

  亞伯拉罕低著頭,不敢看他。

  少年低聲而飛快地說了幾句什麼,似乎是在斥責亞伯拉罕。亞伯拉罕一聲不吭。雖然臉上有些不滿,但他對少年的姿勢卻是極其恭敬的。羅茜躲在人群裡偷偷地打量著少年。這樣的他,是她所不熟悉的。

  「……我希望你以後能夠謹記親王殿下和父親的話,不要再犯下這樣衝動的錯誤。」羅密歐低聲斥責完最後一句,轉身面向一直站在一旁一臉如釋重負的朱麗葉,「凱普萊特小姐,」他將右手放在胸前,微微躬下身,行了個不太正式的日常禮:「日安。」

  朱麗葉趕緊回了個禮。

  「今天的事情,我感到非常抱歉。」少年繼續說道:「這一次,是我的僕人魯莽了……」

  也許是不願意見到自己的主人在死對頭的面前如此「卑微」,原本一直沉默地站在少年身後的亞伯拉罕跨前了一步,發出了不滿的聲響:「羅密歐少爺,」他的眉頭緊緊皺起,擠出一道深深的紋路來:「您有何必……」

  「閉嘴,亞伯拉罕。」少年頭也不回地說了一句。

  他們接下來說了什麼,羅茜都聽不到了。

  彷彿是有炸彈在她的腦海裡爆炸,全世界都只剩下一片白茫茫的蘑菇雲。

  ──羅密歐,少爺?

  亞伯拉罕,蒙太古家的忠僕,稱呼卡薩帕為羅密歐……少爺?

  羅、密、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