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有一些想念(3)

  面容模糊,可卻能清晰辨認出那個人是自己。

  她猜不到這是哪天上課,是第一次自己確認他的身份,還是被他叫起來回答「國際商事仲裁」的概念。就像他說的,這應該是他在飛機上,憑著零碎的回憶畫出來的。

  接下來的九封郵件,再沒有任何內容。

  只是一張張的素描。

  她看的有些出神,猜測這是哪一天,哪一個時刻。就好像在和他做個遊戲,他畫的時候在回憶,她猜的時候,也同樣需要不斷把過去翻出來,仔細辨別。

  沈遙不知道什麼時候偷偷過來,馬上哇噢了聲:「學過醫的就是好,都會一兩筆素描,你說我怎麼就找了個和我一樣學法的呢?」

  她笑:「你可以讓他選修素描,就和我上學期一樣。」

  「誒,你笑得這麼淫幹什麼,不就有個男人給你畫了十幾幅素描嗎?」沈遙又氣又笑,仔細湊過去研究了會兒,「這是超市嗎?」

  「是。」她微側頭,甚至能記起,他在超市阿姨的三寸不爛舌下,買了多少的東西。

  顧平生沒有特地和她說過,他回到美國之後,具體什麼時候檢查,安排在什麼時間手術。她不是醫學院的學生,基本對這些的瞭解,和普通人沒什麼差別,因為不瞭解就會不由自主往嚴重的地方想。

  可卻又怕他知道的自己的憂心,不能追問。

  而有些話,一但傳出來,卻再也止不住。

  接替海商法的老師授課死板,又整日擺著個棺材臉。班裡同學都是怨聲載道,課間說話的時候,有些平時本就疏遠的人,總會說顧老師如果沒有走就好了。童言知道那些是說給自己聽的,只低頭看書,全當聽不到。

  好在這學期只有一門專業課,其餘都是各自的重修或選修,不會有太多機會遇到班級同學。可等到上了三四節課後,連那些平日關係好的,也開始順著輿論,開始議論紛紛。

  她曾經很怕面對這樣的局面,在最初和他開始時,也有過無數種假設。可是真的到來了,卻發現真沒什麼大不了的,比起父母的忽視,生活的壓力,還有他的病情,這些似乎真的都不算什麼太大的事。

  只要不影響正常畢業就好。

  倒是有一次,沈遙氣的不行,狠狠摔書的時候,惹來了老師一頓教育。

  「顧老師如果不走,還不至於說成這樣,」下課後,沈遙把書塞進書包裡,還在忿忿不平「言言,說實話,他為什麼忽然放棄教課了?」

  「他家裡有些事情,暫時放棄一學期的課而已。」童言敷衍笑笑。

  「一學期?我們就剩了一學期了,童言無忌,」沈遙很賣力地嘆氣,「鑑於他是你的,漂亮的臉蛋我就不看了,可是顧老師講課真的一流。」

  童言故意挑眉,裝作很驕傲地結束了這段對話。

  不知不覺就過了八週的課,馬上臨近期中考了。她有大物,沈遙有高數,都是能讓文科生掉一層皮的考試。兩個人都知道這次是死期了,開始了沒日沒夜的做題生活。

  為了找自習教室,兩個人一層層尋過去,直到中院四樓,才發現沒有上課的教室。

  恰好周清晨和文靜靜也在最後一排自習。

  沈遙想要避開,可是童言卻覺得應該過去打招呼。

  畢竟這學期除了海商法,她們和靜靜幾乎沒有重合的課,已經很久沒有說過話了。

  她走進教室時,靜靜正在低聲問周清晨要不要喝水?周清晨摸出幾個硬幣,遞給她:「就去樓下自動販賣機,買兩聽可樂吧。」

  靜靜站起來,看見童言,有些意外:「言言?」

  「我們找不到位子,和你們一起吃,沒問題吧?」童言低聲問。

  「沒問題。」。

  等到她走了,童言才在周清晨前面一排坐下,回頭說:「靜靜多好一個人啊。」

  「沈衡也不錯啊,」周清晨很有意味地說了句,「你不知道,他為了想要給你補習物理,特意你們要讀的大學物理看了個遍,認認真真寫教案,到最後都不敢和你說。」

  童言聽得愣住。

  「當然,顧老師也非常好。」周清晨低聲補了句。

  她很快明白了。

  沈遙拿出書,有些不痛快地嘀咕:「你看看,你還說文靜靜好,禍根現形了。」

  「她也不是故意的,」周清晨也很抱歉,「我本來想和你們顧老師談談,申請賓法,她就說童言和顧老師關係不錯。沒想到,安慰沈衡的時候,我隨便說了兩句,那小子估計是當真了。不過童言,雖然現在本科生都能結婚了,學校對師生戀還是很排斥的……還好顧老師知道避嫌。」

  她沒吭聲。

  有些流言蜚語,說者也是無心,只要過了這個學期,進入實習期也就自然好了。

  靜靜最後拿回了四聽可樂,放到她們桌上。每個人都不說,她有些忐忑地把另一聽遞給周清晨,猶豫了會兒,也沒敢說話,坐下來繼續看書。

  「你知道非典嗎?」童言看了書,又靠在椅背上,輕聲問周清晨。

  「知道,」周清晨說到自己專業範疇,倒是來了精神,「我有個專業課的老師,就是他在中科院的老師提出的皮質激素治療,所以他上課特別喜歡講這段歷史。」

  「說說看?」童言有些心跳不穩。

  「你想聽什麼?」他壓低聲音,「說專業了你也聽不懂。簡單說就是肺炎,高燒不斷,嚴重脫水,而且通過呼吸傳染。你不是北京人嗎?那時候那裡是重災區,你應該很清楚。」

  「也清楚,也不清楚,」她用書擋住臉,「我記得看過幾期節目,都說非典後遺症是『不死的癌症』。」

  「差不多,那時候普通病人不懂,有些醫生被感染了,都拒絕這種療法,最後還是死了。有些是昏迷了,被迫接受這種治療方案,每天十幾瓶激素下去,命是保住了,後遺症卻不斷,」周清晨想了想,「簡單說,肺纖維化,腦梗,股骨頭壞死什麼的,這是通病,內裡免疫力徹底破壞,喪失行動力,心衰,各種各樣……總之一句話,活著治不好,死又還不至於死,而且這才過去七八年,誰也不知道以後還有什麼後遺症冒出來。」

  這些,她都知道。

  可從旁人口中一字一句說出來,卻還是很滲人。

  沈遙聽著起雞皮疙瘩,放下筆:「免疫力沒了,那不是和AIDS一樣了。」

  這個比喻太嚇人,童言一時不知道說什麼。

  「AIDS還好,其實真的還好,可是SARS真的是醫療系統的災難,」周清晨唏噓不已,「呼吸傳染啊那可是,那時候多少醫生護士倒下來。社會上就會說如今醫療系統多麼讓人失望,根本就忘了那年,絕對沒有人從第一線撤下來。基本是倒下去一批,就補上去一批,都是白衣天使,絕對的白衣天使。」

  他說這句話時,忘記控制了說話的音量。前排上自習的很多人,都回頭看著他們幾個,童言忙低聲說不好意思,我們會注意。

  周清晨沒再說話,啪地一聲,打開可樂灌了口,像是要刻意壓制情緒。

  晚上她回到宿舍的時候,莫名有些心神不寧。

  從上週開始,大概他就開始住院了,不能再約固定的時間在msn上閒聊,兩個人都很有默契地開始用郵件交流。

  她打開郵箱,意外地沒有新郵件。

  對著郵箱發呆了半天,她打開了新郵件界面。

  TK:

  這幾天你似乎很偷懶啊。

  我這裡馬上就要期中考試,很忐忑這次的成績。你的成績如何?什麼時候能交卷?

  今天我遇到了周主席,就是曾經逼著我們主持的那個男孩,還記得嗎?他是醫學院的學生,所以閒聊的時候,說起了那場SARS。說實話,我有些被他的話嚇到了。其實一直沒告訴你,在你告訴我之前,我就已經知道,你是因為SARS聽不見的。誰告訴我的?暫時保密。

  所以我都告訴你這個秘密了,你是不是也該坦白03年生病的事?

  當時你怕嗎?很痛苦嗎?

  聽奶奶說,我大概兩三歲的時候也得過肺炎,住過中日友好的重症病房,但那時年紀小,真沒什麼印象。這麼看來,我們真的很有緣,完了,為什麼我說到這麼嚴重的病,還在花痴,真可怕……

  所以我想,你需要快些回來了。

  言言

  她關上郵箱,從開水房拎回兩桶熱水,在浴室隔間草草洗了個澡。等到半吹乾頭髮,準備上床的時候,又控制不住打開了郵箱,意外地,已經收到了他的回信。

  迫不及待地打開郵件,卻只有很簡短的三行話。

  言言:

  那場災難,受害者太多。

  當時的感覺很簡單,我始終沒有太清醒過,所以不會很痛苦。

  另外,

  請顧太太安分些,顧先生快回來了。

  T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