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光,透過白色的紗帳,落在草地上。
如同所有普通的婚禮現場,總有各種各樣的來賓,互不相熟,互相友善地打量著對方。衣香鬢影,美酒佳餚,所有人都在小聲交談著,議論著同樣的話題。
這樣一對新人,身邊人竟都不知道兩人的戀愛經歷。
「我是真的不知道。」幾天前還在為歐洲盃而遲到的知名DJ,真是被身邊的眾人審問得不知如何是好,「你想她晚上是深夜節目,早上又是路況紀實,白天是選題會議。年節無休,從沒車接車送,從沒私人電話,怎麼可能有男朋友?」
「一個星期。就一個星期,從拿到請帖到今天婚禮,她也太能藏了。」和童言一起合作晚間節目的女孩,也在感嘆,「她老公可是最大的外資律所合夥人,年薪不可計。」
關鍵是,真的是長得好。讓女人都嫉妒的好看。
「童言可是我們的大眾偶像,每天辦公室的信都看不完。」唯獨導播神秘兮兮,似是知道一切,「我聽說,這個人是我們台的老聽眾,說不定真是小可的忠實粉絲。現在知道做DJ的好了吧?名聲好,又是大眾人物,適合嫁好男人。」
導播說得頭頭是道。
童言的同事裡不乏未婚的女孩子,都在瞄著長桌另外一側的幾個男人,那些中國律師裡最頂級的存在。這樣突如其來的完美婚姻,讓人忌妒的艷遇,如果童言可以遇到,那麼,總能讓人相信些什麼。
只是她們並不知道,這些顧平生的得力助手,也真是如墜雲霧。
原本是臨時的差旅,途經北京這座城市,卻忽然變成請調回國。最重要的是,請調的原因非常直接:回國結婚、定居。
從總部到中國辦事處,沒有人知道他有過女朋友。如小老闆這般的履歷和出色的外貌,在總部就打破了華裔男人不受歡迎的詛咒,招惹了無數狂蜂浪蝶。而顧平生這個名字,在中國辦事處本身就是個傳說。
每每視頻會議,不知道有多少女律師,因為要對他做一分鐘彙報,事先準備詳備的資料,足以應付他各個角度的追問。
「我媽和我爸都是小可的粉絲,聽說我來參加婚禮,還提前追問TK的詳細個人資料,真比給自己挑女婿還嚴謹。可他們追問我的愛情經歷……我真是答不出。」
這次陪顧平生來中國的助理,也忍不住感嘆:「Love is actually. TK回國的第二天就定了婚期,之前全公司,根本就沒人知道他有過女朋友。這就是真愛,一見鍾情都不必了,一聽鍾情。」
「新娘是什麼樣子?」
「……還沒機會見過,別急,馬上就出來了。」
一見鍾情嗎?
童言被追問了太多句這樣的話。她不知道如何解釋,或者講述這樣漫長的一個故事。最後索性默認。是的,故事的開始,根本就是最老套的一見鍾情。
很久很久以前,那個夜晚在協和醫院的ICU病房外,她背著雙肩包站在大廳裡,看到年輕的大男孩靠著雪白的牆壁,坐在地板上時,她想,她真的就被觸動了。
愛情的最初,真的只是觸動。或者一個畫面,或者是一個聲音。
化妝師很用心,從六點到現在已經忙碌了三個多小時。
妝容太精緻,她不敢吃很多東西,只能咬著吸管,一口口喝牛奶。
「餓了嗎?」
有聲音從門口那裡傳來,她從鏡子裡看著顧平生出現。
這許多年,她始終覺得他穿西服是最漂亮的,或許是在英國住過很長時間,他特別喜歡在外衣口袋裡放上口袋巾。文質彬彬,謙謙君子,風度翩翩,她恨不得把所有的詞語都用來形容他。
可終究不夠。
因為這是顧平生,絕無僅有的顧平生。
他似乎察覺到了她的走神,只是隨手鬆了鬆領帶,走過來,坐在了她的身邊。
「快好了,顧先生。」化妝師收拾好所有的東西,忽然看到童言的手指甲,竟然仍舊是素白,沒有任何裝飾,「顧太太昨晚沒有塗指甲?」
童言啊了一聲,莫名地紅了臉:「忘記了。」
化妝師邊說沒關係,邊緊張地在自己的包裡翻找,喃喃著應該帶了能直接貼上去的假指甲。
她更加不好意思了:「算了,不會有人注意到這些細節。」
「那可不好。」化妝師笑著搖頭,「新娘子在這一天要是最美的,任何細節都要完美。找不到假的,就直接用指甲油染吧,反正還有十幾分鐘的時間。」
果然,說完這話,化妝師就一字排開了七、八瓶指甲油。
「我看她應該有些累了,」顧平生肘撐在她的椅背上,笑一笑,打斷兩個人,「不如先讓我太太休息十分鐘?」
化妝師忙應承著,識趣地出了房間。「我緊張。」她看著鏡子裡的他,長出了一口氣,「心跳得特別快,特別像當初我和你一起主持的時候,緊張得手心都出汗了……」
他把下巴搭在她的肩膀上,很誇張地嗅著她身上的香氣:「為什麼緊張?」
她搖頭,也裝無辜:「當初我也覺得奇怪,明明主持那麼多場,為什麼偏偏和你合作就緊張了。」
「我始終很奇怪,在你來之前學生會的負責老師對我說:『配合你的是我校最資深的主持人,非常有經驗。』」
她轉過身子,看著他;「估計是因為你太優秀了,我站在你身邊,就會不自信。」她頓了一下,低聲說,「不過,我就喜歡這樣的不自信。」
無論我成長到什麼樣子,都會覺得,需要依賴你。
這樣的不自信,何嘗不是享受。
這個角度看過去,他是在笑著的,酒窩深深地印在臉上。她把下巴放在座位的靠背上,仔仔細細地看他,怎麼都看不夠。
她紋絲不動,顧平生也就這麼看著她。
過了會兒,童言才用一根手指鉤住他襯衫的袖口,輕晃著,軟著聲音說:「拜託,再多講一次。」
他忽然就笑起來:「還沒有聽煩?」
因為要和自己說話,他是偏著身子的。
整個人都浸在窗外照進來的陽光裡,模糊了五官的棱角。
所有的嘉賓都已經到齊,他們看上去卻並不著急,反倒像是某個週末早晨起床後,無所事事地靠在沙發上閒聊的人。
除了她的白沙曳地,除了他的西裝革履。
「這次的行程裡並沒有北京,但我想要真正地聽聽你的聲音,所以臨時改了行程。」顧平生如她所願,重複講著那天早晨她並不知道的事情,「原本是算好時間,在七點出機場,能聽到你完整的節目,可惜航班延誤了。」
她嗯了聲,認真得像是第一次聽。
「幸好,還來得及聽到最後的互動環節。我沒想到過,你會有那麼多擁護者,當時公司派來接我的司機,就是你的忠實聽眾。」
「我粉絲很多的。」童言樂不可支,繼續鉤著他的襯衫,晃得極為得意。
「那個司機說,小可是他最喜歡的女主持,經常會在節目裡接到諮詢電話,把挺好的一個交通節目,做成了免費法律援助諮詢。」顧平生的聲音裡,明顯有笑,「他還說,你特別可愛。」
童言點點頭,笑眯眯地看著他。
接下來的才是她最想要聽到,重複多少遍也不會膩的對話。
他發覺她晃得開心,也伸出一根手指,鉤住了她的手指。
「當時我想,我可能需要明確表個態。於是就告訴他,這個女孩是我太太。那個司機似乎不太相信,於是我就撥通了熱線電話,才剛聽到你的聲音時,信號卻斷了。」他的視線始終膠在童言的身上,沒有移開,「後來再撥那個號碼,始終是佔線,直到節目結束。」
「如果我不給你打電話呢?」
「言言,」他告訴她,「我們所生活的每一分鐘,看起來,似乎都是隨機的。可當你回過頭去看,會發現無論再重演幾次,都是相同的結局。」
「所以,不論多少次重複,司機大叔說他是我忠實的聽眾時,你都會認真地告訴他,我是顧太太。而你也就一定會打這個電話,證明你是我先生,然後,再讓我有機會拿到電話號碼,找到你。」
他微微笑著,看著她的眼睛,默認了這個事實。
「所以,」童言把自己的手攥成拳,放到他的手心裡,開著他的玩笑,「無論你活過多少次,你都很固執地喜歡吃西蘭花。」
顧平生啞然而笑:「是,所以,無論如何,顧先生只能有一個顧太太。」
他的話永遠那麼不經雕琢,卻永遠都如此動人。
「我從沒想過愛上別人,」她輕聲告訴他,「從沒有想過。」
「我也是。」他用同樣的答案,回答她。
草坪上的音樂聲綿延不絕,時間差不多了。
「要出去嗎?」他問她。
童言點點頭,可卻緊張地攥著他的手,顧平生笑了笑,靠近了一些。
她腦子裡還在回想著,自己寫的稿子,那些要在婚禮上說的話:「如果我一會兒,致詞的時候,忽然忘了怎麼辦……」肯定會被同事們嘲笑至死,不過也無所謂,我的婚禮,我最大……
「忘了就忘了,沒關係。」
「完了。」她看著那一排指甲油,「我還沒有塗指甲,光禿禿的會很難看……」
「我幫你塗,你教過我。」他說完,臉突然就湊近,低下頭直接壓住了她的嘴唇。
耳邊,是門被打開的聲響,隨後又悄然被關上。
幾秒的靜止後,他終於側過臉,徹底地含住了她的唇。
如同第一次在電影院,他開始得總讓人措手不及。
這樣的時間,這樣的地方,已經悄然過了婚禮開始的時間,可是新郎和新娘卻在化妝間裡,不願走出去。她光是這麼想,就已經忍不住笑起來,外邊不知道會有如何的議論……
顧平生的手,就握在她的腰上,把她整個人從椅子上抱了起來。
他給她定做的是數米長的婚紗裙襬,隨著兩個人 移動,白色的婚紗層層疊疊地,鋪滿了整個地板。
她摟住他的脖頸,由著他把她放在化妝台上,兩個人緊緊地靠著彼此,從頭至尾都沒有分開過。不管外邊有多少賓客,也不管是否過了最吉祥的時間。這是他們的婚禮,很久之前就應該完成的婚禮,其他所有人,都只是這個儀式的陪襯。
所以顧平生理所當然地,忽視著所有人,除了他的新娘。
而童言在他纏綿的吻中,也告訴自己:從現在起,從今天開始,除了顧平生,她不要再顧及任何人、任何事。顧太太要用一生的時間去照顧,去愛顧先生。
《至此終年》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