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5 章
脫繭

冉閔狂沖而回。

剛剛沖上官道,他下意識地掉轉頭,瞟向那血色人影。

可是他看到的,卻是一支浩浩蕩蕩的車隊。

這車隊,走在最前面的幾輛馬車上,標有陳府印記,它們正朝著陳容的方向駛去。

事實上,這時刻,整個官道上的人,都被那車隊給吸引了注意力,他們紛紛回頭望去。

陳容正低著頭,這一夜一日,雖然只是短短十數個時辰,可對她來說,已是幾經生死。

此刻,她正轉過身,尋向自己的坐騎,這坐騎,還是她從王弘的莊園中牽出來,而她用來殺敵的長革鞭,也不是慣用的,而是普通的馬鞭。

她低著頭,靜靜地走向坐騎,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感覺到了一些異常。

陳容恍惚的大腦,慢慢地回過了神,她轉頭望去。

這一望,她對上了一隊由十數輛馬車組成的馬車隊。

走在最前面的一輛馬車,標有陳府的標志。陳府?

陳容微微側頭。

一人看到了她,當下,一個忽哨聲傳來,轉眼間,眾馬車停了下來。

率先迫不及等跳下的,是陳元,見到陳元,陳容嘴角一揚,微微一笑,而她握鞭的手則緊了緊。

就在這時,走在陳元前面的馬車也跳下一人,卻是陳公攘。

接著跳下的,是瘐志和桓九郎。

看到這裡,陳容才明白過來,怪不得這麼多人盯著,卻原來,這十幾輛馬車中坐的,都是一些士大夫。

陳元一眼便看到陳容,他那端方的臉上露出一抹喜色,剛剛提步上前,只見陳公攘在他的身後輕喝了一聲。

陳元應聲停下,低下頭退到一側。

陳公攘越過他,向陳容走來。

他來到陳容身前,望著被血染透的她。陳公攘上前二步,一直來到陳容身前才停下。他低頭望著她,溫和地說道:「孩子,你受驚了!」

聲音無比慈祥!

陳容呆呆地抬起頭來,望著陳公攘。

陳公攘對上這樣的陳容,不知不覺中,竟是眼眶一紅,他慈愛地說道:「阿容,來,跟大伯父回去。」

陳容卻是不解了,她歪著頭看著陳公攘。

望著迷惑的她,陳公攘廣袖一伸,他輕輕地在她沾滿血的肩膀上拂了拂,啞聲說道:「孩子,你忘記了,你姓陳啊。來,跟伯父回家。」

「回家?」陳容眨了眨眼,喃喃說道:「我有家?」

這話一出,陳公攘低歎一聲。

他轉過身,輕輕說道:「傻孩子,走罷。」

陳容沒有動。

陳公攘無奈,只好再次回頭。

這時,瘐志已經跳下馬車,他大步向陳容走來,一邊走,一邊大聲說道:「滿城丈夫,卻無一個真男兒!阿容你這小姑子,真是讓我等自歎不如!」

走在他的身側的是瘦弱清秀的桓九郎,他望著陳容,聲音清利,「小姑子,隨你伯父回去吧。前一次,明知莫陽城被胡人圍住,你還能不畏不懼地前去。這一次,滿城丈夫光采更被你一個小姑子給掩了去。小姑子,隨你伯父回去。等到了建康,我們當向朝庭請封於你。」

桓九郎越眾而出。

他緩步走到陳容面前。

看到他走近,瘐志和陳公攘略略退出幾步,側過頭低聲談笑起來。

桓九郎湊近陳容,望著她,低低地說道:「阿容,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在戰場上,也不知道你為什麼大勝後這般不管不顧地游蕩在外。我們來,是接你回去。」

他看向陳容的眼神中,有著憐惜,更有著敬服,他輕輕地說道:「過兩日,我們便會前去建康。你壯我南陽軍威,雖是一個小姑子,卻比滿朝丈夫更加有血氣,這行為,不管是陳府,還是朝庭都會重視。走罷,這是你的一個機會。」

他年輕的,清亮的眸中,帶著一種洞察。這個瘦瘦弱弱的桓九郎,總是敏銳尖利的。

陳容望著他。

她乾裂的唇,輕輕動了動,聲音低而啞,「這是我的機會。」

慢慢的,她又重復道:「這是我的機會。」

如此重復了幾遍後,她的雙眸恢復了明亮。靜靜地看著桓九郎,她盈盈一福,然後提步向陳公攘走去。

陳公攘看到她走來,連忙迎上,他慈祥地說道:「孩子,你受委屈了。」

陳容垂眸,朝他福了福,低聲說道:「累大伯擔憂了。」

陳公攘連連搖頭,連連說道:「不,不不,是大伯的錯。孩子。你不用怕了,從此後,你歸於我名下,陳元一家與你再無關係。便是到了建康,你若不想跟著父兄,也可隨大伯我。」

陳容低著頭,她再次福了福,向陳公攘喚道:「多謝大伯。」

「好,好好,孩子,上馬車吧。」

「是。」

陳容轉頭,慢慢向那馬車走去。

可剛剛走出一步,她雙腿便是一軟,整個人朝著地上一撲。就要栽倒在地時,她連忙把馬鞭撐著地面。

明明撐住了身子,可陳容整個人似乎是癱軟了,努力了幾次,卻怎麼也站不起來。

陳公攘連忙喚道:「快,扶住女郎。」

「是。」

兩婢從馬車中跳下,急急跑向陳容,把她一左一右扶住。

她們扶著陳容向馬車中走去。

陳容一上車,眾士大夫也紛紛上了馬車,吆喝聲中,車隊轉向南陽城。

冉閔只是朝著那車隊瞟了一眼,便朝著南陽城沖回。

不一會,他如一陣狂風般從北城門一沖而入。一入城門,他把長戟一指,沉沉喝道:「王弘何在?」

這一指,這一聲喝,當真殺氣十足!

北城門的守兵,哪裡見過這樣的冉閔?當下一個個臉色蒼白。他們相互看了一眼,其中一人走出,朝著冉閔叉手說道:「我家郎君已從西門離城,返回建康了。」

「西門?」

冉閔冷笑一聲,策馬掉頭,再次狂沖而出,轉眼間,天地間只有一抹煙塵還在。

望著他向西方駛去的身影,一個王家護衛不安地說道:「這冉將軍,莫非是想對郎君不利?」

那回答冉閔的護衛低聲說道:「看他那樣子,殺氣騰騰的,肯定是想對郎君不利。你快快前去,令大伙逼著郎君盡快上路。記著,不可走西門。」

「是。」

那護衛應了一聲,大步離去。

載著陳容的馬車,穩穩地駛回了陳府。

馬車並沒有駛進她原來的院落,而是朝著東側一個裝飾華麗的院落走去。

陳容幾乎是剛剛落地,眾僕便是一圍而來。尚叟更是撲到陳容面前,伏地一陣大哭。

陳容望著啕啕大哭的尚叟,疲憊的,有氣無力地問道:「平嫗呢?」

尚叟還在哭,倒是另一個僕人連忙應道:「女郎忘記了?嫗上次隨你離開的啊。」

平嫗沒有回來,不過,她如果還在冉閔那裡,生命安全是沒有問題的……就算遇了險,左右不過一死而已。

說真的,也許死了比活著更輕松,她又有什麼好擔憂的?

陳容提步向院落裡走去。

她也沒有心思打量這裝飾華麗精致的新院落,在僕人的引導下,回到自己的房間。房間中,早就備好了熱湯。

陳容在侍婢地服侍下,慢慢的,艱難地脫下血衣。這衣裳,沾血的地方與她的皮膚粘在一起,脫下很不容易。

血衣一褪,陳容便把臉深深地埋在熱水中。

半響後,她朝著一側瞟了一眼,低低說道:「把衣裳換成白色的。」

兩婢一愣。

陳容頭也不抬,再次命令道:「全部換成白色的……從此後,我只著白裳。」

兩婢反應過來,連忙應道:「是。」

洗沐之後,陳容倒在床塌上。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陣哭聲傳入她迷糊的大腦。

陳容睜開眼來。

卻原來,是平嫗回來了,她正伏在陳容的床沿上,嗚咽不休。

陳容側過頭,望著平嫗,卻是一笑,「嫗,別哭了。」

平嫗聽到她開口,連忙抬頭。見到陳容面容明亮,一臉笑容,看上去哪裡有半分她想象中的黯然神傷?分明比以往還要美麗幾分,張揚幾分。

平嫗怔了怔,收起淚水,哽咽地問道:「女郎,你,你可好?」

「我啊?」陳容悠然一笑,她赤足踏上木履,轉眸望著銅鏡中的自己,「我很好,非常好。」

她展開雙臂。

平嫗連忙上前,她連忙拿起衣裳,給陳容穿上。平嫗又拿起梳子,一邊給陳容梳著長發,一邊打量著銅鏡中的,一襲白裳的她,看著看著,平嫗說道:「女郎,你變了。」

平嫗望著銅鏡中那張明亮的,冷艷的臉,望著那美麗臉上的笑容,不由說道:「女郎,你變得好美了。」

確實,幾夕不見女郎,便與以前判若兩人。此刻的她,便如被掃去了所有灰塵的玫瑰花,竟在那騷媚之外,另添了一股冷艷。

這時的她,不再似一個天生卑微的小庶女,竟有了一股看破世事滄桑後的淡然超脫。

這時的陳容,竟是變得容光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