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弘還在靜靜地看著她。
好一會,他垂下雙眸,低歎道:「阿容,」他的聲音有點苦澀,側過頭看著外面,王弘說道:「許你為貴妾,我,」他的咽中有點干,喉結動了動,他才說道:「那不是因為你我有過共患難的情義。」
他望著她,手慢慢伸出,輕輕按在她的肩膀上。就在那手放下時,陳容清楚地感覺到,他的手在顫抖。
王弘望著她,輕輕的,溫柔至極地說道:「我,實是歡喜阿容,實是不想阿容成為他人之婦。」
他說到這裡,似是不知道如何繼續下去,便抿著紅唇,轉頭看向窗外。那俊逸清華,容光照人的面孔,在這一刻,竟透著抹不自在。
陳容瞟了他一眼,提步向後退去。
她剛一動,放在她肩膀上的手便是一緊,便令得她只能這樣與他對面而立,只能這樣偎著他。
陳容動不了,也就不動了。
她溫馴地依在他的懷中,安靜而平和。
這時,夕陽正好,金燦燦的光芒,透過紗窗鋪射在兩人的烏發上,長袍廣袖中,直是燦爛得耀眼。
這一刻,時間沒有流動。
王弘緊緊地握著陳容的肩膀,雙眼定定地看著遠方,直過了一會,他才從這種狀態中回過神來。
喉結動了動,他低聲說道:「自古以來,從無婦人為光祿大夫的,何況阿容還是出了家的?陛下這聖旨,你就算接了,也不會有人當一回事。」
聲音清而溫柔。
陳容低低應道:「我知。」
王弘的手,艱難地向上移了移,剛剛一動,他又放回原處,然後,又向上移來。
慢慢的,他的手扶在她的後腦上,輕輕扣住,溫柔地望著她,王弘的喉結再次滾了滾,說道:「司馬氏的人,於男女一事上,隨意得很……你當真在他身邊行走,當注意少言謹行,寧可他開口苛責,也不要枉動枉為。」
陳容輕輕應道:「是。」
他撫摸著她的秀發,直是尋思了一會,再次說道:「光祿大夫是朝臣之職,陛下如要你隨侍左右,你也可視情況而定,選擇無視。陛下強召,就去見一見,如無召,不妨多睡一些覺,多與他人胡亂閒談。如果他人說起朝局時事,以及南陽莫陽戰事,你盡可扯開話題,大談風景和琴技,甚至婦人之間的衣飾之類,萬不可胡亂開口。」
這,已是諄諄教晦了。
陳容一動不動地伏在他的胸口,在這麼一瞬間,她竟是有一種錯覺:這個把自己緊擁在懷中的名門嫡子,這個身價比皇帝還要讓人敬畏的琅琊王氏最受矚目的郎君,似是愛上了她。
……這真是一種美好的錯覺。
陳容閉上雙眼,嘴角揚起一抹笑容。
可這樣笑著的她,那表情依然是安靜的,冷情的。
王弘低下頭來。
他雙手捧著她的臉,低頭望來。
望著望著,他長歎一聲,喃喃說道:「你身份特殊,在這個時候封為光祿大夫,未免惹人注目。若要交待,一時也是交待不清的。」
他從腰間取下香囊,給她掛上。
陳容望著這香囊,低聲說道:「你給過我香囊。」
王弘低低說道:「這與以前的不一樣,這香囊,我從十二歲佩戴至今,我的人都認識它。以後你出入宮禁,就戴上這個,有什麼緊要之事,會有人出面的。」
陳容應了一聲。
王弘慢慢抬起頭來。
他定定地看著她,看著她。
看著看著,他突然苦澀一笑,說道:「我許是錯了。」
陳容一愕,眨巴著眼,不解地看著他。
王弘伸手撫上她的臉,那修長白皙的手指,撫過她的眉,撫過她的眼,撫過她的鼻梁,慢慢的,他低下頭,將自己的紅唇,溫柔之極的印在她的額心上,王弘低而溫柔地喚道:「阿容,相信我……對你,我從無玩弄之意。」
說罷,他慢慢松開陳容,轉身走向門口。
走著走著,他停下腳步,側過頭來看向陳容。
夕陽的金光下,他眉目如畫,他清澈的雙眸,盛藏了無窮無盡的溫柔。
這種溫柔,陳容消受不起,因此,她垂下了雙眸,避開了他地注視。
久久久久,王弘低歎一聲,緩步跨出房門,悄然離去。
夜風中,木門不停地搖晃著。
望著那木門好一會,陳容向前走去。
她看到外面,王弘已是上了馬車。
似是覺到她的注目,車簾掀開。
就在王弘回頭看來時,陳容把那開了一條縫的木門輕輕掩上。
好一會,一陣腳步聲傳來。
聽著那腳步聲,陳容低聲說道:「嫗。」
「女郎。」
陳容的唇蠕動了一會,好半晌,她說道:「七郎換下的血衣,洗淨後放過來。」冉閔傷他時,王弘曾經換過衣裳。
平嫗不解地看著她,好一會才點了點頭,道:「是。」
見到陳容不再開口,平嫗上前一步,小小聲地問道:「女郎,剛才那聖旨?」
等了好一會,平嫗見陳容都沒有回答的意思,便呆在那,突然想起一事,連忙說道:「對了女郎,今晨你去皇宮後不久,你的兄長便來了,他神色匆忙,好象有什麼緊要事。」
大兄?
陳容抬起頭來,問道:「那他神色可好?可有受傷?可有生病?」
平嫗想了想,搖了搖頭。
陳容見狀,微微一笑,道:「既然他無傷無病,便不會有什麼大事。」就算有,只怕也是他那個潑婦婆娘和她的兄弟的。
兩人交談之時,一陣腳步聲傳來。不一會,應姑在台階下說道:「稟仙姑,陛下派來五個護衛,說是送給你的。」
五個護衛?
陳容雙眼一亮,連忙抬起頭來看向應姑。
應姑低著頭,肅手而立,繼續說道:「陛下的人,弟子已然安置妥當。」她又說道:「另外,陛下派來的人還說,明兒早朝,仙姑可不要耽誤了。」
早朝?
陳容雙眼一直。
這時,應姑上前一步,她捧起一個木盒,朝著陳容躬身說道:「這是陛下所賜之事。因天使來去匆匆,又囑咐不必驚動仙姑,弟子才代仙姑領受。」
皇帝給她的禮物?
陳容上前一步,她掀開那蒙在木盒上的紅紗,露出了放在裡面的,一個精致的,刻了秀麗山河的小木盒。這小小的木盒,頭如鳳凰,刻紋精致中透著雍容。
陳容接手拿過,翻來覆去欣賞一會,笑道:「真真華美。」
一邊笑,她一邊打開小木盒。
木盒裡,放著一塊玉佩。玉佩上,刻著四個字,「如朕親臨」
如朕親臨?
陳容呆了呆,不覺不覺中念了出來。
哪知,這四個字一念,應姑便驚呼出聲。她駭然抬頭,呆呆地望著那玉佩,尖聲的,無法自制地叫道:「這,這上面刻著‘如朕親臨’?」
陳容正在欣賞著,被她這麼一叫,不由蹙起了眉頭。
應姑沒有察覺到她的不滿,她直直地瞪大雙眼,呆若木雞地望著那玉佩,喃喃說道:「如朕親臨?如朕親臨?」
一連念了幾遍後,她嗖地抬起頭來,朝著陳容叫道:「恭喜仙姑,賀喜仙姑」
在陳容有點明了,也含著詢問的眼神中,應姑朝著陳容深深一禮,喜笑顏開地叫道:「有了這玉佩護身,怕是無人妄動仙姑了。弟子恭喜仙姑,賀喜仙姑」
無人動我?
陳容先是一呆,轉眼嘴角一揚,然後,她忍不住清笑出聲。
「無人動我?」陳容一邊笑,一邊大步向前走去。來到一棵松樹旁,伸手撫著那顯得滄桑古樸的樹干疙瘩,陳容格格一笑,樂道:「無人敢動我?」
笑到這裡,不知為什麼,她的眼眸中,竟有一點濕潤。
應姑走到她身後,笑著說道:「仙姑,這玉佩乃無價之寶,萬萬不可毀了丟了。」
陳容聞言一凜,點了點頭,說道:「恩。」
應姑望著她,突然感慨道:「陛下對仙姑,當真恩重」
陳容嘴角一揚,她轉頭看向那雲霧蒙蒙的山峰,輕笑道:「是啊,難得這世上,有對我這麼好的人。」只希望這個好,能善始善終。剛想到這裡,陳容便自嘲地一笑。
在她喃喃自語時,身後的應姑,笑著說道:「如此好事,弟子當速速稟過七郎才是。」說到這裡,她問陳容,「仙姑允否?」
否?怎麼不允?
陳容一笑。她低頭撫摸著那玉佩,微笑道:「去吧。」
「是。」
腳步聲剛剛離去,又馬上傳來,陳容回過頭看向應姑,不等她開口,應姑便是朝著她持手一禮,說道:「稟仙姑,建康陳氏派人前來,相請仙姑赴今晚之宴,仙姑意下如何?」
本家派人來了?
他們不是與自己再無相干的嗎?是了,定是聽到了什麼風聲,這才隨便派人前來。若是真心看重自己,以建康陳氏那麼講規矩的,怎麼不早點派人前來相請,偏等到這夕陽西下時?
這些念頭只是一閃而過,陳容搖了搖頭,清聲說道:「告訴他們,我累了,已休息了。」
「是。」
應姑提步離去。
陳容目送她離去,轉過頭來看向下面的雲起雲落。就在這時,應姑的腳步聲又傳了過來,緊接著,她的聲音再次傳來,「仙姑,有一故人執意要見過你,允還是不允?」
故人?
陳容回過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