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信棄義,數番傷害於他?」
陳容聽到這裡,真是有點想笑,可是,她對上他那孤寂的眼神,對上他斑斑血跡與灰塵相混的高大身軀,明明陽光正好,可這個俊美無疇的男人,偏讓人感覺到冷清和寂寞。這是一種曠世的寂寞,是靈魂永生永世行走在荒原中,不被人所了解,也從沒有伴侶相隨的寂寞。
陳容怔怔地看著他,幾乎是突然間,她眼睛有點澀痛。微微側頭,陳容讓荒野的風吹干眼睛……或許,她從來沒有真正了解過他,這個男人,他從骨子裡便對如水的溫情,有著無限的渴望。她曾經以為,他錚鏗如鋼鐵,永遠也不會被擊倒,可她錯了。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這個男人,始終是孤單的,不管他擁有多少,他的靈魂一直在漂泊,一直在尋找溫暖。
上一世,她用錯誤的方式進入他的眼中,雖用盡心機,最終也沒有得到他的回眸。
這一世,她放開了他,放開了那種執著。可便是那有意無意的挑逗,那下意識中的排斥和渴望,卻讓她走入了他的心。
想著想著,陳容也覺得,自己真是傷害了他。
便如他上一世傷害自己一樣,她強行走入他的心,卻又對其不屑一顧,這便是對他最大的傷害啊。
唇動了動,又動了動,如以往不同的是,這一次,陳容沒有辦法感到開心。
風吹亂了她的長發,陳容伸手拂了拂,慢慢垂下白嫩的手,陳容想說一句什麼話是,冉閔低聲音繼續傳來,「阿容,若是。」他艱澀地說道:「若是你懷了孩子,又無處容身,便來找我吧。」
陳容嗖地抬頭看向他。
對上他定定盯著自己的,無邊孤寂的目光,陳容低聲說道:「慕容恪真沒有動我。」她的聲音有點無力。她也知道,一直以來,落入胡人手中的婦人,最好的莫不過是被主帥一個人睡了,更多更普遍的是,成為胡人將領和軍卒們共同的玩物……這是常例,沒有女人能夠逃過。於是,眼前的冉閔和王弘便以為,她也沒有逃過。
冉閔緊緊地盯著刀子,還在說著,「你這婦人,性子也太倔了。你便是容不得陳微,也可以找到我,向我陳述。為了這麼一件小事,你便失身於王弘。阿容,你負了我。」
他的聲音低沉中透著一種悲傷,在說出‘你負了我’幾個字時,更有一種無力。
陳容的唇動了動,她知道,當初如果她真心的,特意的非他不嫁,在知道陳微之事時,是可以找到他,向他要求的。雖然他不一定聽,可她應該試一試。
冉閔盯著她,見她低下頭,踐約遙肌肉跳動一下,又說道:「你都失了身,我也不想計較,還願意娶你……可你依然拒絕,阿容,你的心直似鐵石。」
他說到這裡,仰頭看著天空,嘩動了動,俊美的臉上淒然一笑,「想我冉閔這一世,縱是屈身胡狗,認賊作父,縱是解救了無數族人,得到的永遠都是白眼相待。我也是無所謂的……只有你這個婦人,你這個婦人,剛讓我歡愉無盡,直覺此生無撼,轉眼卻如此對我。阿容,我恨你時,真想殺了你。」
陳容咬著唇,更加低下了頭。
冉閔喉結又滾動了幾下,他閉上雙眼,掩去眼中的澀痛和落寞。唇動了動,他低啞地說道:「這一次,我也想放手不理。可一想到你陷身胡狗,與我所見的千千萬萬晉人女子一樣,在一個一個的鮮卑賤奴身下哭泣,我還是坐不住了。」
他說到這裡,陳容輕輕退後一步,慢慢躬身,朝他福了福。她心情太過復雜,咽中也被哽住,除了做出這個動作,她真不知道還能怎樣。
冉閔低啞的聲音繼續傳入耳中,「現在,你無恙歸來,我甚是歡喜。」
說出這句話,他盯著陳容,一字一句地說道:「婦人,你記著我的話。如無處容身,可以來找我,我堂堂丈夫,必不會恥笑於你,便是你的孩子,也會當成親生。」
他說到這裡,深深地凝視著陳容,他盯著那麼認真,那麼執著,似乎想把她牢牢地記住,也似乎是想看過這一眼後,把她完全地忘記。
直直地盯了她好一陣,風中傳來他的歎息聲。待得陳容抬起頭時,只聽到衣袂拂過的風聲。
冉閔走到坐騎旁,翻身跨上,他再不回頭,聲音清朗而冷酷地喝道:「走!」一令吐出,千騎同時走動,卷起的灰塵,直讓陳容瞇了雙眼。
王弘走到她身後,他盯著陽光下,那越去越遠的血色身影,負著手淡淡說道:「你走投無路?他想太多了。」
不滿的聲音傳入陳容耳中,她連忙眨去眼中的干澀,才回過頭來。
剛一回頭,她便對上王弘靜靜盯來的目光。對上陳容濕潤的雙眼,他不滿地一哼,道:「走吧。」也不等陳容跟上,便揚長而去。
陳容重新上了馬車。
她低著頭,一動不動地望著自己相絞的雙手,一時之間,兩世心緒,萬般思潮,都浮出心頭,久久久久,化成了一聲歎息。
抬起頭,陳容怔怔地看著外面的風景,也不知出神多久,她才記起王弘,便轉頭向他看去。
她對上的,是閉目養神,宛如雕像的王弘。
陳容向他挪了挪,剛剛靠近,他冷冷的聲音傳來,「不思念你的故人了?」
陳容一怔。轉爾忍著笑回道:「有了新人,何必再思故人?」
王弘睜開眼來。
他的眼神,依然明澈高遠,遙不可及,可是陳容太熟悉他的,一眼便看到他的唇在微微嘟起。
陳容忍著笑,頭一揚湊了上去,在他的唇上重重‘叭唧’一聲。
被陳容輕薄了,王弘依然用他那明澈高遠的眸子俯視著她神色間冷漠而遙遠。
陳容暗歎一聲,她靜靜挪開,低著頭,從一側的車壁間把他的七弦琴搬下,素手一揮,一縷極寧靜而悠遠的思念流溢而出。
低著頭,紅裳掩映下,她清艷的面容如夕陽下的湖泊般美好。隨著她素手劃過,如緞的墨發披洩而過,露出那白玉般優美的頸項。
不知不覺中,王弘看著她的眼神,冷漠盡去,迷離漸生。
馬車聲,低語聲,還有彌漫了整個黃塵古道的灰塵,在這寧靜而美好,悠遠而古老的琴聲中,定格成永恆的圖景,「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這是一種無法用語言來形容的相思,想你時,時辰不再流動,日與夜不再變遷。想你時,宮闕如秦牆,你的身影遠在雲端。想你時,每一自都那麼漫長,心絞成了無數碎片,片片都是你帶笑的流影。
想你時,死亡已不可懼,無數次靜坐於月色中,願魂魄飄離此身,會你於千山外。
明明相思已然刻骨,可此音只見寧靜,不見姜苦。
不知不覺中,王弘伸出雙臂,從背後摟住了陳容。
他在她的發際,輕輕印上一吻,咽中動了動,想要說些什麼,卻哽住了。從她的琴音中,他仿佛看到陳容置身於萬千胡奴中,在無數雙淫穢欲望的眼神中,在一種隨時准備赴死的寧靜中思念自己。
他摟她摟得太緊,令得琴音已亂了節拍,既然亂了,陳容便雙手按在琴弦上,停下了彈奏。
突然的,耳垂處一暖。
卻是他輕輕含上了它,低潤溫柔的聲音帶著澀意,「那日,在西山道觀上你與冉閔的談話,我都知道。」
在西山道觀上的談話?
陳容眨了眨眼,有點疑惑。
他唇下移,在她的修長的頸側脈博處印上一吻,在她的顫栗中,他低低的,溫柔地呢喃,「你問我為什麼會來求你……阿容如此待我,七郎豈敢不來?」
七郎豈敢不來「
雖是短短幾個字,陳容仿佛已然醉了。她雙眸流轉,情不自禁地轉過頭去。
剛剛一動,她的頭便被強行定住,令得她怎麼用力也無法回頭,無法看他。
他不要她回頭,她便不回頭了。陳容忍著笑,忍著醉意,向後倚入他的懷中。
這時,他扳過她的臉,溫軟的唇吻上了刀子的。陳容抬頭相就,香舌暗吐間,兩個身影再次纏繞成一個。
車隊不緊不慢地向南陽城駛去。
隨著離南陽城越來越近,官道上已明顯變得熱鬧了。時不時的,會有一個商隊經過,走到現在,甚至可以看到三五一群的小隊伍。
這些經行的人,自然都是晉人……越是亂世,越見忠臣。自從新的莫陽城主,奇陽城主入駐後,越來越多的熱血男兒來到這裡。在他們看來,莫陽,南陽奇陽諸城聯成抗胡第一線,已充分表明了朝廷抗胡的決心。而他們,自是要奮斗在第一線。
在這些行人中,王弘帶領的這支隊伍,被越來越多的人關注著。雖然這支隊伍上不見家族標志,可他們精悍的身形,內斂的殺氣,還有精良的坐騎,都顯示了他們強大的戰力。
於是,在馬車維持著這數日來慣常的顛覆晃蕩春意綿綿時,一個騎士突然沖出,攔在了王弘的馬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