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眾人齊刷刷回頭中,那人大呼小叫道:「王謝風流門第果然風流之極。」一聽到這人提到王謝門第,眾人齊刷刷向他湧去。
被圍在中央,那人得意地叫道:「你們猜他們是怎麼一個風流法?哈哈。那謝氏阿碧與王估郎君,還有六個美少年大玩床第之事,被人給撞了個正著」
這話一出,眾人大噪。這本是個風流荒唐世道,貴族也罷,皇室也罷,在大庭廣眾行那風流之事,實是太尋常太應該的。不過王謝世家有點不一樣,這兩個大世家,幾乎每一個嫡系子弟,都有詩集流傳於世,他們參加集會,都有一手拿得出來,讓世人仰望的琴棋書畫的絕活。而他們的風骨和清雅,與才華一樣為世人所矚目。
所以,在別的貴族那裡絕不稀罕的風流事,在這兩家裡,就稀罕了。何況,這謝氏阿碧與王弘以及王估之間的婚約之事,正是眾人關注的熱點。
嘩然中,眾人哄笑起來。一人叫道:「竟有這般妙事?怪不得人家王七郎不要她了。」
這人的叫聲,提醒了眾人。四下議論聲大作,「是啊是啊。」「這謝氏阿碧與王估,倒還真是風流一對,快活一堆啊。」
「哈哈,人家王七郎多半是知道了謝氏阿碧是風流之人,這才成全了她與王估。」
在這此起彼伏的叫聲中,那傳播消息的幾人,不約而同地封鎖了,與謝氏阿碧和王估一起風流快活的美少年,原是皇帝賜給陳容的。
……從慕容恪手中把陳容救出後,王弘的名聲,以貴族們難以想象的速度在百姓間傳播。百姓們不會如腐儒一樣痛責王弘重美色而輕大義。縱使心中有點微詞,可對百姓們來說,最重要的消息是,王弘能夠打敗胡人中最強大的軍神他能夠救治這個天下。
於是,下意識中,他們想要保護王弘和他所喜歡的陳容。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大叫道:「不止不止呢,聽說那九公主也被人撞破,與三個少年滾成一團,風流快活著。」
這一次的聲音更大,可他的聲音最大,那話也是很快地淹沒了……公主睡幾個男人,算什麼奇聞?這百數年來,哪一批公主中,沒有出過這等事?
笑聲中,哄鬧聲中,眾人還在談論著謝碧與王估的風流美事,且越傳越離譜。
陳容傾聽了一會,慢慢露出一個笑容來:從這些流言中看來,王弘的形象完全正面。偶爾有幾個人叫出那六個美少年的來歷,也是很快就被淹沒。看樣子,庶民們完全一面倒地支持王弘,都在大肆取笑謝碧和王估的丑事呢。
她帶著護衛,在人群中擠了一個時辰,傾聽著流言散播的過程。聽得差不多了,她轉過頭說道:「我們回吧。」
「是。」
三人向王弘的府第走回。剛剛走到回府的巷道裡,一個聲音突然傳來,「陳氏阿容。」
這聲音十分熟悉。
陳容順聲回頭。
只見巷道的黑暗處,停著一輛馬車。此刻,一個女子正掀開車簾下了馬車,向她走來。
這女子面目秀雅,只是頭發有點凌亂,裳服也被扯破了一些。對於注重儀容的貴族們來說,她現在很不檢點。
這女子,正是九公主。
一看到她,陳容便下意識地看向她身後,見到那馬車旁只孤零零地站著一個護衛,她這才松了一口氣。與陳容一樣,那兩個護衛也松了一口氣。
九公主走到了陳容面前。
她抬起頭,認真地看著陳容。這真是認真,比她以往的每一次,都要認真得多。
直直地盯著陳容,九公主素白著臉說道:「是他做的,對不對?」
陳容一怔。
九公主牢牢地盯著她的雙眼,又說道:「我知道他會做出這種事,你用不著隱瞞。」
陳容眨著眼,疑惑不解地問道:「公主在說什麼啊?」
九公主淒然一笑,低啞地說道:「是他,是他。他不喜歡我,他只喜歡你。我許了親事,對他來說不值一提,可我的人殺了你大兄的兒子,令得你傷心,他就在意了。是不是?」
陳容聽到這裡,臉一冷,沉默了。
九公主的唇也是蒼白的,她啞聲說道:「他把那幾人扔到我的塌上也就罷了,為什麼還要燃起那和歡迷香?我的清白啊,被四人……他不喜我,何必這般害我?」
陳容依然冷著臉,她淡淡說道:「公主視人命都如草芥,如今只是失了個身,算得了什麼?」
「算得了什麼?你竟拿我與賤民相比?」九公主仰頭一笑,淚水滾滾而出,「我是為了他才守身至今的……他怎麼能這樣對我?陳氏阿容,他怎麼能這樣對我?」
陳容依然冷著臉,她盯著九公主,恨聲想道:讓你失身還是輕的如果有可能,我倒想廢了你,讓你也知道那些賤民之痛
陳容的冷漠,讓激動中的九公主漸漸平靜下來。
她伸手按在胸口好一會,再次抬頭時,目光中不見淚水,只有恨意。她恨恨地瞪著陳容,淒然的,喃喃地說道:「他如此無情,那就休怪我心狠了。王弘王七郎,我要讓你這一生都活在痛苦中」
九公主的聲音很低,陳容只見她唇瓣嚅動,只聽到其中幾個音節。具體說什麼,卻是不明白的。
說完後,九公主瞪著陳容的眼神中,凶光大作,幾乎是突然的,九公主右手一晃,一柄寒森森的短劍,從袖口脫落而出
陰暗的巷道裡,寒光瞬時刺入陳容的雙眼。
陳容一驚,她反射性地向後一退。堪堪退出一步,九公主便是向前一撲。她沖得極快極猛,而且,動作熟練,顯然練習過無數次
九公主朝著陳容一沖一撲,便逼近她的身側。與此同時,她右手一掠,手中匕首呈弧形掠出。
這一掠,寒光如閃電,極快極猛極准確
這一掠,站在後面的兩個護衛同時大叫出聲,他們瘋狂地沖出,用身體撞向九公主的手
可是,來不及了,一切都來不及了
九公主此刻的每一個動作,何止練習過千百遍?再加上她是含著恨意全力一擊。因此,饒是陳容連連後退,對她可能有的反應都了如指掌的九公主,還是一步也不落後的進逼著。
每一下匕首劃出,那寒光都劃破了陳容的一片衣裳。每一下風聲響過,都有一物飄然落地,或是頭發,或是碎布。
陳容堪堪退出三步,便驚出了一聲冷汗:九公主手中所持的匕首,其利吹毛斷發,竟是無上神兵
就在陳容急速後退,冷汗如雨,瞳孔縮小時,九公主倏忽一閃,整個人如游龍一樣閃到了她的右側。然後,她手中匕首伸出,閃電般地刺向陳容的胸口。
電光火石中,刺骨的寒意已襲上了陳容的肌膚
就在這時,從巷道的另一側,從雙方護衛都夠不到的角落裡,突然飛來一塊小小的石頭。
那石頭很小,力道也不大,它重重擊在匕首上,也只是令得那匕首向旁一歪。然後,「噗」地一聲,匕首重重地插上了陳容的右側脅部
血,如噴泉般湧出
九公主行動極為迅速,她一得手,便果斷地倒退幾步,她冷眼看著低著望著傷口,想把那刀抽出,卻又不敢的陳容。冷冷地說道:「不必猶豫了,你盡管抽吧,反正我這短刀上,塗有劇毒」
兩個護衛剛剛撲到陳容身側,便聽到這麼一句話。瞬時,兩人的臉色,齊刷刷變得雪白一片。
這小刀上塗有劇毒?
陳容臉色一白,她身子晃了晃,幾欲僕倒。
九公主得意地看著她,看著她身後的護衛,放聲一笑,說道:「怎麼樣?絕望了吧?陳氏阿容,你好好看看四周吧。哦,我忘了告訴你了,這種毒啊,叫無憂散。中了它的人,可以像沒有中毒一樣的活上一個月。」
她湊近陳容,低低笑道:「我要讓王弘看著你慢慢死去。」
說罷,她站直身子,輕蔑的斜睨著陳容身後的兩護衛,對上他們痛恨的,憤怒的目光,她嫣然一笑,扭著細腰說道:「怎麼?想殺了我?想咬死我?來啊。不用怕,我不過只是個公主,殺了我,最多是你們全家陪葬,還牽連不到九族」
話一出,兩護衛同時喘息起來。他們咬得牙齒格格作響,卻正如九公主所說的那樣,根本不敢上前。
而這時,搖搖晃晃的陳容動了。
在血流如注中,她向九公主艱難地走來。
仰著越來越蒼白的臉,陳容清艷精致的臉上,帶著一抹笑。
看著她走近,九公主的臉上也帶著一抹笑。不過她的笑是得意的,是愉悅的。盯著搖晃的陳容,她甚至向她走出了一步。
九公主走到陳容面前,她湊近她,朝著她的臉上輕輕吹了一口氣,低低笑道:「陳氏阿容,你是不是很恨,很悔?很無力?告訴你,殺死你這個所謂的光祿大夫,我最多被皇兄關半月禁閉……對了,來年給你上墳時,我會告訴你,你的情郎王弘,總共愛了你幾個月。嘻嘻,你要不要現在猜上一猜?我猜最多半年,他便會另有新歡」
堪堪說到這裡,九公主聲音便是戛然而止。與她低頭的動作同時傳來的,還有三個驚叫聲
九公主低著頭,看著正正地插在自己胸口上的那柄匕首。這匕首,在一息之前,它還插在陳容的脅下。可現在,它被陳容抽出,以閃電般的速度,插在了她的胸口上。它插得如此深,雖然有點偏,可它插得真是太深了,直是只露出了一個金制的柄
這時,輪到陳容笑了。
她虛弱的笑著,蒼白的臉上燦爛如花。右手輕輕一動,在九公主噴出一口鮮血後,陳容抬起頭,朝著她臉上吹出一口氣,低聲說道:「莫非公主忘了調查?我陳氏阿容,是真殺過人的……你呀,真是天真,你怎麼能離一個手中見過血的敵人這麼近呢?」
見到九公主張著嘴,咽中不停地咕著血沫,陳容笑得很歡,「公主原本是想,你就算殺了我,也無人奈何得你吧?對不起,你現在要失望了……我自己給自己報了這個仇了。」
她說到這裡,九公主嘴一張,噴出好大一口鮮血來。
望著眼神飛快渙散的九公主,陳容虛弱地喝道:「叫人,叫人來看……給七郎免禍。」
兩個護衛飛快的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們含淚看著陳容,聲音一提,同時嘶叫道:「殺了人,來人啊,殺人了啊——」
這嘶叫聲遠遠傳出,此刻街道中又是熱鬧之時。一時之間,無數腳步朝這邊湧來。
「蹬蹬蹬」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明明是響亮的,令得地面震動的腳步聲,在陳容聽來,卻是越來越遙遠,越來越遙遠。
看來,是血流得太猛了。陳容慢慢地,無力地捂上傷口:我不能倒,我現在,還不能倒。
仿佛一個世紀那麼漫長,在感覺到四周變得熱了後,陳容啞著嗓子,瞪大渙散的眼神盯著被那護衛扶著,直直站立的九公主。慢慢一笑,虛弱地說道:「九公主殿下,」
這個稱呼一出,四周驚呼聲一片。
陳容已聽不到了,她張著嘴,笑得很歡,很冷,「你剛才刺了我一刀,現在,我用你刺我的刀,還了你一下……」說到這裡,陳容的聲音明顯的變弱,變得無力。她所有的力氣,在這一刻也是迅速地消退。
慢慢的,在眾人的驚叫中,在一陣驚恐地嘶叫聲中,陳容向後仰去。她落入一個懷抱中。
瞪大渙散的雙眼,陳容望著那模糊的臉孔,伸出血淋淋的手,輕輕撫上去。她唇動了動,低低的,喃喃地說道:「七郎,七郎……人是我殺的,與你無關。你不需要報仇,不要招禍。」
聲音一落,她撫在那臉孔上的手便垂落一側。
扶著她的青年,低下一張染血的,俊美之極的臉。這人卻是謝鶴亭。剛才陳容倒下時,他下意識地沖出人群,在兩個護衛伸手之前,扶住了陳容。
低頭望著臉如金紙,雙眼緊閉的陳容,謝鶴亭一瞬不瞬地盯著她,慢慢的,他雙眼一閉,眼角沁出一滴淚水,吐出的聲音,沙啞,不再那麼冰冷,「王七郎,你是對的,比起這個婦人,王氏族長那位置,真是腐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