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4 章
放手?

陳容顧不得身上有傷,騰地一聲滾落床塌,沖了過去。她顫抖地伸向那傷口,卻見劍鋒猶在,又不敢伸手了。

顫抖著,陳容哽咽道:「來人啊——快來人啊——」

她剛剛叫到這裡,王弘伸手捂向她的嘴。

陳容一驚,連忙叫道:「你不要動。」因嘴被捂著,聲音含糊不清。

王弘捂著她的嘴,俊逸清華的臉上,依然帶著笑,只是因為疼痛有點蒼白。他輕笑道:「阿容,果然甚疼。」

陳容唔唔急道:「叫大夫啊,快叫大夫啊。」只是王弘捂得太緊,她的聲音依然發不出。

王弘笑過後,低著頭看著胸口上的劍,說道:「我從小,便是頭發掉落幾根,都有婢女受責……也看著他人中劍好些次,卻直到此刻方知,這般插上一劍,是真會疼。」

他的臉色蒼白,笑容卻十分無邪。他還歪著頭,認真地盯著胸脅上的那柄劍,盯著從劍鋒上蜿蜒流下的血。

那血,慢慢流出,這麼一會,便浸濕了他小半的白裳。

他觀察得很認真,仿佛真在細細體會這感覺。

盯了好一會,王弘喃喃說道:「爺爺去世前曾告誡我,一味行計,豈能成就大事?若主蒼生,需知弱者之痛,貧者之傷,無助者之懼。他還說,我性執著,不懂得捨棄。他還給了我一把小刀,要我割下自己一塊肉,從那劇痛中體會取捨之道。我拒絕了。直到今日方行其事。」

他說到這裡,松開捂著陳容的手,盯著她的雙眼,溫柔地說道:「阿容,我真知錯了……錯已鑄成,若阿容執意不肯放下,我許你離去。」

他居然說,他許她離去

嗖地一下,陳容抬起頭來,瞪大淚眼,不敢置信地盯著她。

王弘一笑,輕聲道:「傻孩子,往日我逼迫你甚多。你若不願意原諒於我,那也是情理當中。」他靜靜地望著陳容,慢慢垂下雙眸:他真不喜歡心痛如絞的味道,一點也不喜歡。那種疼痛還是其次,最主要的是,它讓人感覺到無能為力,讓人惶恐之極。這世道已讓人很無力了,若連這顆心也不能自主,未免太過可怖。若是這一劍,若是這一次,能讓自己懂得了放手,那就很值了。

他說到這裡,聲音一揚,高喝道:「來人。」

蹬蹬蹬,一陣腳步聲傳來。兩個婢女剛一跨入房門,便同時尖叫起來,在她們的哭嚎聲中,護衛們紛紛而至,管事更是急促的,淚流滿面地喝道:「快,快請大夫,快請大夫。」

這些人哪裡見過這樣的王弘,一個個驚慌失措,尖叫聲,哭嚎聲不絕於耳。

這時,王弘低低地喝道:「安靜。」

這時刻,他的中氣明顯已有不足。

望著他漸轉蒼白的臉,那管事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顫聲問道:「郎君,郎君,這是怎麼回事?這,這是誰干的?」

房中一直只有王弘與陳容,管事說出這話,便有不少人向陳容看來。

王弘垂眸,他淡淡說道:「你不會看麼?這種傷,自是我自己刺出的。」他轉向站在一個角落裡的護衛,輕聲道:「若基,你來處理這傷。」

那護衛看向他,沉聲道:「屬下不敢。」

王弘淡淡說道:「過來吧。難不成大夫不來,便讓你郎君流血至死?」

那護衛凜然,大聲應道:「是。」

他大步上前時,已有婢女拿來了最好的金創藥。

陳容站在一側,看著那護衛手腳麻利地拔出傷口的劍,看著他用最快的速度給他撒上金創藥,看著他把王弘那傷口重重綁上。

綁上後,那護衛重重地吁了一口氣,拭了一把額頭上的汗,說道;「幸好刺得不深。」

王弘這時臉色雪白一片,唇色也是雪白,他扶著婢女的手臂,讓自己穩穩當當地站在那裡,聞言微笑道:「肉是自己的,不知不覺中便有留手。」那護衛也點頭道:「是,,看這創口,旁人做不到。」

他這話一出,眾人這才完全相信,這劍,真是王弘自己插的。

綁好傷口,眾人便抬起王弘,浩浩蕩蕩地朝他自己的寢房走去。只是一轉眼,剛才還熱鬧之極的房中,便冷清一片。除了地上的那一灘血,再不見其它。

似乎所有的人,都集體忘記了陳容的存在。

陳容怔怔地望著房門,望著那遠去的人潮。她剛准備提步跟去,一個婢女的聲音從門口傳來,「郎君說了,你重傷剛愈,不宜動作。女郎還是回到塌上去吧。」不知不覺中,她改了稱呼,喚她女郎了。

陳容得到她提醒,這才發現傷口處疼痛不堪,整個人沒有一點力氣。她慢慢扶著幾,挪向塌邊。

睡在塌上,陳容緊緊地閉上雙眼。

好一會,她啞聲問道;「大夫來了?」

婢女的聲音過了一陣才傳來,「是。」

「他怎麼說?」

「大夫說,郎君沒有傷及髒腑,若今明兩天不發熱,半月可痊愈。」

陳容沒有說話了,她望著頭頂。

轉眼,兩天過去了。在陳容的膽戰心驚中,王弘總算不曾發熱。

這兩天中,陳容准時服藥,細心地照顧自己,傷勢也明顯好轉。

這兩天中,她只要醒來,便不由自主地盯著房門處,她時時刻刻都想詢問王弘的傷勢,可又是不敢。

第三天,陳容發了一陣呆後,低低地說道:「要有輿轎?」

「有的。」

「抬我去見七郎。」

「是。」

片刻後,四婢女上前,她們把陳容小心地抬起,把她平躺在輿轎裡,由兩護衛抬著,朝著王弘的院落走去。

院落外,護衛婢女們來往如常,他們看到陳容,同時低頭後退。雖然恭敬,可陳容真是覺得,他們在怪自己……也是,誰會無緣無故刺自己一下?這事不用想,也知道是她的緣故。

不一會,陳容便來到了王弘的寢房外。

裡面傳來幾個朗朗的說話聲,顯然王弘正在議事。兩護衛停下腳步,把陳容輕輕放下,靜侯一側。

聽到王弘的聲音傳來,陳容不由豎起了耳朵,「太后如何?」

一個響亮的聲音傳來,「太后不依不饒。她說以皇室之能,怎麼找不到幾個僕人,一個儒生?必是郎君從中作梗。」

……

一陣沉默後,王弘低而虛弱的聲音傳來,「這些人必須保護好。若傷了一個,唯你們是問。」

「是。」

另一個上前,說道:「稟郎君,自那日光祿大夫著紅裳,現於世人前後。如今建康城中的吳娃越姬,通通喜著紅裳。還有地下暗館放言,願以一萬金購得光祿大夫,只要沒死便可以。」頓了頓,這人說道:「這暗館放言,是二個月前。」二個月前?那時王弘與她,還沒有回到建康呢。那時候,便有地下暗館盯上了她嗎?

陳容打了一個寒顫。這地下暗館她是知道的,它由來已久,也不知有多少大貴族,有多少司馬氏的子弟參與其中。在那裡,可以購到一切你想要的東西。有傳言說,李太后於南遷路上失蹤,有人在地下暗館看到了她,那時她已成為一些人發洩私欲的奴隸。因李太后生的兒子已經病死,她平素又沒有怎麼培養勢力,動她的人便無所顧及。

王弘冷漠的聲音傳來,「地下暗館?」他森森地說道:「他們當真以為我不敢動它?」

那人連忙說道:「郎君此時在風尖浪口,需稍忍耐。」

王弘搖頭,道:「我已允諾她離去。這暗館必須動。」頓了頓,他似是掏出什麼扔了下來,「你拿著這個。這是王氏嫡子才有的集結令,此令一出,可以調動所有的王氏勢力。去,我要讓建康城時再也無人聽到有地下暗館。」

那人大驚,他叫道:「郎君,這集結令,一生只可用一次啊。你把它用在一個婦人身上?」

王弘的聲音淡淡傳來,「這是我欠她的。」

這是我欠她的

他的聲音怎麼那麼冷?

陳容似是第一次聽到,他用這麼冷的聲音提到自己。難不成,他想還報她的情,想了結他與她之間的一切?

饒是陳容曾經好幾次絕決地想要離開這個男人,可這一刻,她聽到他這個聲音時,心還是往下沉,一直往下沉……

這時,王弘的聲音轉柔,「她傷勢如何?」

一婢女回道:「已有好轉,如此下去,一月可愈。」

「是麼?」王弘低低一笑,輕聲道:「她想回南陽……你去南陽一趟,先向南陽王和眾貴族警告一番。再給她購置良田千畝,莊子二座。精悍的護衛,派上三十,婢女十名,均可向她效死忠的。你自己就當她的管事吧。若是她開口問起,你就告訴她,我許過了,她有中意的男人,還是可以嫁。她若不想讓我知道她的一切,也可以在替她找到可靠的人後,你們撤回。」

他說到這裡,似是無比疲憊。閉上眼,陳容豎起雙耳,聽到了他的低語聲,「被自己愛著的婦人防著恨著,真沒什麼意思了。她因我失去的,都給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