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閔沒有理她,他自顧自地站了起來。見到他赤裸精壯,完美得仿佛雕刻出來的軀體,陳微露出一個羞怯的笑容來。
冉閔濕淋淋地走出浴池,他拿過毛巾,給自己擦拭著身體,一邊茫茫然地說道:「明知不曾發生,可一切歷歷在目。真是可笑,我竟是相信了!」是的,他相信了。不止是他,連陳容也相信了吧?只有眼前這個陳微一無所知,依然在他的面前,偽裝成楚楚可憐的模樣。
曾經,他的阿容,用一把火焚燒在他的眼前!
而他,卻只是不管不顧,還牽著這個陳微的手轉身離去。
那烈火中,她笑得那麼狂,她的心中藏了多少苦?
自己畢生在刀山血海裡打滾,最是渴望溫柔和真心。可唯一一個癡情癡意對待自己的人,卻給自己逼得自焚了。
這人世間滄海桑田,轉瞬生死,好不容易有個人把你看得比她的性命還要重,可自己卻被糊花了眼。
他知道,若不是陳微用盡心機地詆毀陳容,他未必不會給陳容證明自己的機會。
可那又怎麼樣?做錯事的始終是他!
是他毀了她,是他令得她無處容身,是他逼得她沒有退路,是他逼著她用最慘烈的方式結束她的性命,以及,她對他的癡戀。
……原來,不是不曾遇到他的虞姬,而是那性格剛烈的虞姬,早在他周圍婦人們的陰謀算計中,給擠兌得沒有活路了!
他明明都一直渴望能遇到,一個剛烈癡情,如火一樣的虞姬啊,可他怎麼就給有些人的眼淚迷糊了心呢?
隨意套上外袍,冉閔大步走出浴殿。不一會,陳微聽到他低沉的命令聲傳來,「准備一下,明日起程。」
明日起程?
陳微大驚:這建康城多好啊,又富貴又安定,她才不要這麼快就回到那蠻荒的地方呢。
她急急走出,來到冉閔身後喚道:「夫主?」她的聲音溫柔而小意,「夫主不是還有很多事嗎?何必著急呢?」
這時的她,對白日裡陳容要他們速速離去的警告,已置於腦後。事實上,冉閔有危險,與她的關係真有那麼大嗎?
冉閔慢慢回頭。
夜色中,他盯著陳微的眼神冷漠之極,仿佛是在看一個陌生人,也仿佛,她在想什麼,他心中洞明。
在這樣的眼神中,陳微心中大慌,她的頭都低到胸口了。
冉閔盯著她,冷冷說道:「你不必同去。」
說罷,他衣袖一振,大步朝前走去。
陳微呆了一會才反應過來,她連忙追出幾步,急急喚道:「夫主,夫主,」才喚了兩聲,她停下腳步,心跳飛快:不管冉閔剛才胡亂說的話有什麼含義,他分明已是厭憎了我。身為一個妾室,被夫主厭憎,那是難以挽回的事啊。
想到這裡,她明明應該恐慌的,可她就是很平靜。不但平靜,她甚至還松了一口氣:便是強跟著他,說不定他便把我丟在哪個蠻荒所在,再也不理不問了。我留在建康,這裡有父兄,這裡還有很多很多的貴族。
第二天,冉閔走了。
陳微沒有跟上去。
她回到了父兄身邊,在發現父兄被家族驅逐了後,她連忙回到家族裡。不管如何,她畢竟是陳氏的女兒,再說,家族又不知道冉閔已經厭憎了她,對她還是客氣的。
時間一天一天地過去。
後來,陳容被陛下厚愛,賜給了官職。後來,陳容被王弘帶著去了南陽,落入了胡人手中。
後來,冉閔和王弘聯手,救出了陳容。
這一切,陳微都有關注。令她痛恨的是,陳容那個硬脾氣的賤女人,她是越活越風光,而她呢,卻是越活越不被重視。
家族與冉閔聯系後,得知冉閔已經不要她時,便把她也驅逐了。
她回到了父兄身邊。
可父兄這時,求官處處受阻,余財又被用得精光。後來,父兄居然把主意打到她身上了。
他們商量著,要把她賣給一個五十來歲的商人做妾。
偷聽到這個消息,陳微大驚。這時,她知道王弘失去了他的王氏繼承人之位,他落魄了。
太好了,王弘落魄了,那做過他人妾室的自己,便有接近他的機會了。
她相信,王弘連陳容那樣的騷貨都要,她只要有了阿容同樣的機會,也可以得到他的眷顧的。
於是,她找到了阿容,找到了王弘。
可她萬萬沒有想到,阿容會那麼粗暴,她竟然不怕王弘知道她是個粗魯無禮又低下的賤民,竟然重重踢了她一腳,還令人把她扔出了府門。
接下來的事,便如噩夢一般。
她回到父兄那裡,父兄卻如她是瘟疫一般。甚至,她願意嫁給那商人為妾時,她父兄都連連搖手,只求她離開。隨即,他們二話不說便把她推出了那個破敗的小院。便是她站在外面淋風淋雨,一連數天也不理不睬。
這其間,她的父兄每每看到她,都是遠遠避開。她如果想靠近,他們便是拳打腳踢,還對著外人說她是個敗壞家風的娼婦,害得她像個過街老鼠一樣被鄰居們驅趕著,連個遮雨的屋簷也沒有了。
死了心的陳微,用話拿住父兄,得到一些銀兩和衣服後,她邊出城了。
她要尋找冉閔。
與冉閔相處了那麼久,她知道,那個男人會同情她,會給她一碗飯吃的。她用上水磨功夫的話,他說不定會重新喜歡上她,甚至,對她像以前一樣珍視,出行都會有派護衛保護脆弱讓人憐惜的她。
她知道他會的,他的性格她一眼就知道。
她沒有尋到冉閔,因為沒有一個車隊願意載她去北方……直到很久之後,她才知道,早就有人放言,她是一個不守婦道的娼婦,冉將軍恨她入骨,誰若助她,便是與冉將軍過不去。
在荒野中等候了四十又五天,錢財被搶,又被流浪漢凌辱個遍後,絕望的陳微,跟在一個黃牙丑漢身後,入了一家私娼院,成了一個下等妓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