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公婆到訪

轉眼已快到元宵,唐遠這邊算是上了正軌,每日倒都能賣出幾百錢,聽說他那爛酒鬼的爹先是威逼唐遠拿錢不成,去唐家鬧了下說要把孩子掙得錢給他拿著省得孩子亂花錢,被唐謙乾脆利落地拒絕後立刻便鬧著說唐家欺負小孩子,給錢少云云,在門首大鬧,不過他整日爛醉早就臭名遠揚,反觀唐家這邊一貫幫扶族人,名聲還算好,小飯館開著,手下好幾個使喚的夥計,輕易欺不得,別人也不知道唐謙生的癆病,只以為他出來少是要享福,又有個秀才女婿就讀有名的書院,和縣官的公子交好,鬧了幾日反被族人地保給說得抬不起頭回去了。

唐寶如鬆了口氣,想起前一世她孤身在京城淪落成那樣,她做的菜比許多大師傅做得更好吃,她比許多人更能吃苦,卻仍然敗在了孤立無援這一條上,其實族人、父母、丈夫這些東西還真的算是這年頭女子立足的仰仗,她雖不服,卻不得不承認這一點。

給父母過繼個兒子這一條看來還是要加快進行,唐寶如思量著,沒有丈夫,哪怕是個明面上的兄弟,別人也不敢隨意欺凌。只是要說服爹娘,要找到合適的人選,都太難了,她先前的確是動過把唐遠過繼的念頭,但是這些天她觀察了下,唐遠這人沉默寡言,倔強能吃苦,卻早熟得很,認定了家裡是自己的責任,必是不願意過繼的,強扭的瓜不甜,更何況是別人的長男,他的弟弟年紀也還小不知人品資質如何……自己爹身上有病,娘還要忙著店裡的事情,沒空照顧那麼小的孩子,最好就是五歲、六歲這般,資質又能看出了,又還能養得貼心,這想起來比招贅婿還難,畢竟過繼是要在唐家族人裡頭找。

一時還找不到,還要想些別的進項才行,她想起今日到店舖前邊去找許寧,看到那麼小一錠香標了那樣昂貴的價格,就深深覺得許寧這門生意真是暴利……雖然沉香、龍涎香這樣的制香原料貴,但是她其實前世和許寧夫妻,還是知道的,那些什麼聞雪、沐風、聽月,和露,名頭聽著好,其實大部分用的都是便宜的香料如丁香、香茅、柏葉、松香、薄荷、甘草這些尋常原料制的,頂多加那麼點沉香、冰片等貴重香料,因為今年便是秋闈之年,那什麼「狀元伴讀香」簡直是大賣,其實材料裡頭也就降真香最昂貴,因其五十年以上方能結香,因此一味裡頭只用了少許,大部分還是雞舌香、檀香等較為便宜的香料,只那一點噱頭加上名頭,賣到三兩銀子一盒,真正是賺死了,也難怪他短短幾年便發了家。

她卻別無所長,困在內宅——意識到自己居然隱隱有了跟許寧比較的爭勝之心,她有些煩躁起來,其實無論是給父母過繼,還是再找些新的進項,她覺得若是和許寧請教,那人腦筋靈活,不論什麼難事到他手裡都是迎刃而解,必是能解決好的,但是她如今卻是要和他和離的,自然是不好去求他。她皺著眉正發愁,小荷已是進來道:「外頭有夥計來傳話,說姑爺的爹娘在店面那兒了,問當如何處置。」

一事未成,又來一事,唐寶如更是煩躁起來,揮手道:「你自去後頭香室那兒找姑爺便好了。」

小荷有些為難道:「姑爺不許人進香室的,娘子您忘了?」

唐寶如皺了眉頭嘀咕著許寧這還沒考上舉人呢,規矩就擺起來了,一邊往後頭去找許寧,換了衣衫兩人一同出去迎接公爹。

到了前邊店舖側專門僻出來請人品香的靜室內,許寧的父親許留、羅氏和許平三人已被夥計安置在那兒,身上都是農家衣裝,許平正好奇地看著牆上多寶閣裡陳設的各色香筒、熏球、香斗、香函等香具,羅氏則拿著几上擺著的青白玉三足蓮花香爐正敲擊著聽聲音,許留則正大口大口地喝著茶水,想是趕路口渴了……一家子在那古樸的靜室裡竟是格格不入。

唐寶如忍住心裡暗笑,想著許寧這一輩子自命風雅,可惜不也是從這一家子裡頭出身的,許寧面色不改上前行禮道:「爹娘怎麼來了不遣人先說一聲?」

羅氏見他們進來,手裡仍拿著那香爐道:「還說呢,前些天你們回去,怎麼竟不說你開了家香鋪子?還是來燒香求子的村長家媳婦來看到了回去說的,說是生意旺得不得了,你爹說了這是好事啊,如何不說出來咱們也高興高興。」一邊意有所指地看了唐寶如一眼。

唐寶如心下暗自納罕,許寧這孝子居然沒有告訴家裡人開了香鋪子?這的確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然而她一句話不說,只當自己是個擺設,許寧卻不動聲色道:「只是岳父岳母信得過,知道我會制幾樣香,學裡的先生和同學們都喜歡用,便出了資開了個鋪子……只讓我有空做幾樣香放著賣罷了,鋪子還是在岳父岳母名下的。」

許留和羅氏聽了臉上也並無失望之色,想來也認為許寧一個少年是沒什麼本錢開舖子的,多半還是唐家出的錢,他們那日聽了村長媳婦形容得這鋪子如何人如流水,香如何昂貴,自然是心動盤算了一番,今日帶著許平來,卻是有別的打算的。

許留開了口道:「親家愛重你們,這是你們的福分,自是要惜福,不過年前你們回家也說了,親家還是想著你好好科考,將來聯科及第,光宗耀祖的。」說到這里許留也覺得有些尷尬起來,畢竟這兒子已是出贅,若是考中,光的是別人的宗耀的也是唐家的祖了,他頓了頓,羅氏已是急不可耐道:「我們盤算著秋闈就是今年,你不專心溫書,若是考不好,豈不是辜負了親家的一片苦心,如此你卻不該老在鋪子裡花太多辰光,這樣大的鋪子,沒個可靠的人看著怎麼行,我們想著不如讓你弟弟替你看著鋪子,也省得掌櫃和夥計們欺上瞞下,畢竟你親弟弟在這兒呢,你看你弟弟如今也這般大了,人又聰明伶俐得緊,做個管事的不成問題。」

唐寶如肚子早已笑破了,臉上卻不動聲色,以她多年和這位婆婆相處的經驗,她和兒子說話的時候,切莫插嘴,一插嘴便是沒個完了,什麼都是你這媳婦挑唆的兒子不孝。許寧已是緩緩開了口道:「爹娘請托,原不當辭,只是弟弟不認字,我這香鋪子上百種香,每樣香不下十種香料,店裡上下人等,都要對這些香料熟記於心,一問即知,客人若是問這香是什麼香料合成的,有什麼功效,都要一一說得出來……」一邊指著身旁站著烹茶的香童道:「你看這孩子,能背下店裡所有香名和所制用的香料,每種香有什麼功效,也都能背出來,就做到這一點,我調教了三個月才堪做得到。」

羅氏掛了臉道:「誰讓他做夥計呢?可以做個替你盤賬看貨的管事麼。」

許寧也不急,吩咐旁邊倒茶的香童道:「紉秋,你出去喚劉管事進來。」

過了一會兒一個金黃面皮留著兩縷鬍鬚的精瘦中年男子進了來,笑道:「許相公喚我何事?」

許寧道:「你且將今日驗貨的情況說一下。」

那劉管事連忙道:「今兒進了藏紅花五十斤、白旃檀一百斤、白茅香、香茅、馬蹄香、豆蔻、高良□、箋香、冰片、芸香、蘇合香等各兩百斤……都從老王家進的,天山雪蓮我看了成色不行,沒有收,又有特迦香、沉香、降合香,說是新收的,我看了下年份不夠,但是如今店裡狀元香賣得快,不補貨也不行,便壓了下價格,按原價的八成各收了十斤……」

那劉管事一報賬起來如數家珍,點起來好幾十種香名,猶如開了話匣子一般滔滔不絕,羅氏和許平的臉卻是越來越青,待到劉管事終於說完走出去後,許平早就嚷嚷:「這樣麻煩!我不做了!」

羅氏怒道:「瞎嚷嚷什麼!聽你爹安排!」許留磕了磕煙斗,也不管那煙斗在那黃花梨木上留下了印記,對許寧道:「我們也知道你弟弟不認字,也不會算賬,來了一開始肯定是幫不上你什麼忙的,不過誰不是從不懂到懂,不懂可以學麼!一天學不會,學一年還學不會?認香也好、制香也好,便是算賬寫字,也是可以教的麼!你是主家,一句話下去讓他們盡心教你弟弟,誰敢藏私?你這樣大的店面,沒個自己人看著如何放心,便是他什麼都不懂,站在那兒,掌櫃和夥計們知他身份,也不敢欺你,你也好安心去進學考試,是不是?」

唐寶如一旁冷眼看著,心裡笑得歡,瞧瞧這一家子的聰明人,可見得許寧這九曲十八彎的聰明肚腸是從哪裡得的了,除了許平這根直腦筋外,竟是沒一個省油的燈,看看許留說的這什麼話,就差沒直接說說你該白養著你弟弟,好好教他怎麼經營怎麼制香,有了油水怎麼能流到外人田里肥了別人呢。

可惜這制香,還真需要天分……除了需要一個靈敏的鼻子外,熟知詩書、佛學也是必須的,否則如何能搔到那些附庸風雅的貴族們的心上。若是隨便找個人來學都能學會,當年許寧制的香就不會千金難求了,京城制香名店香師多的是,別人可不會因為許寧是丞相便硬說他制的香好。

就許平這連香童都不如的資質,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