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羅氏大鬧

兩夫妻合計半日,發現若是真如女兒所言,事情頗為嚴重。唐謙歎氣道:「他秋闈若是得中,來日會試又或是一路高捷,得官勢大的時候,我們唐家又如何,縣太爺的公子和他交好,便是去告他忤逆也難,畢竟他對我們平日裡甚為恭敬……只怕女兒所慮也有道理,如今女婿自己把著香鋪子,手裡盡有銀錢,又結識了貴人,翅膀已是硬了,看在他對我們也是孝順,對寶如還好的份上,若是真的鬧著要歸宗,不若還是讓他答應絕不別娶,只有寶如一妻,待生下兒子,長子姓唐,次子姓許,倒是使得。」

劉氏惱怒道:「怎能如此白白便宜了許家!我們供他衣食,給他請先生,他開舖子的本錢,不是我們給的?如今還要讓步?竟是白給許家養孩子?便是皇帝面前我們唐家也占理!」

唐謙安慰老妻道:「我如何不知,只是如今女兒在別人手裡,受制於人,少不得要做些讓步,除非你只把女兒當個物件兒,婚姻嫁娶當成生意來談,那才不會虧本,如今我們還要指望女婿對女兒好,總要給許家些甜頭才好。」

劉氏抱著一絲希望道:「不致於到這樣地步吧?」

唐謙道:「不管女兒這話是自己說的還是女婿教她說的,恐怕女婿本人確實是想歸宗的,強扭的瓜不甜,女兒還小,一不小心便要誤了一輩子,我們也要早作打算才好。」

老兩口憂心忡忡歇去不提,第二日仍是打發了夥計去厚厚送了份喪儀道惱,畢竟是小輩故去,這邊的風俗,未婚的小輩去世,是不宜大操大辦的,除去至親,長輩一般也不出席,許寧又是贅婿,唐家老倆口是可以不必親去的,論理寶如該去幫忙操持下,但是畢竟許寧是贅婿,唐寶如並非許家正經媳婦兒,唐家兩老看寶如看著情緒低落,也不敢教她去怕那邊要把氣撒在女兒身上,只教夥計道歉說女兒受驚著了風,力不支,待身體好些再來探兩老。

夥計回來也回報也說許家兩老並無不滿,姑爺還捎了句話說過兩日事了了便回,請小娘子保重身體。

唐家兩老頓時放了一半的心,覺得莫非是女兒多想了,唐寶如卻只是冷笑,一個人暗自得算著日子。

待到第七日上,許平頭七要過了,許家人果然來了。

羅氏穿著素服直接抱著許安、許平的牌位帶了段月容以及幾個族人到了唐家,跪在大門哭求唐家放許寧歸宗。段月容手裡更是抱著敬哥兒,孩子小受不得驚嚇,聽到長輩哭也哭起來,登時哭聲一片,好不哀慟。

唐家兩老料不到許家人一來便是直接如此,手足無措,慌忙出了門迎接,唐寶如站在了門後觀望。這巷子本就是臨著縣城最熱鬧的大街,羅氏又是一路哭嚎著進來,早吸引了一幫子閒漢街坊圍堵在唐家門前,好奇的指指點點,唐謙有些尷尬,上前對羅氏道:「親家,有什麼話好好進屋裡說,我們知道你年高喪子心中哀痛,有什麼話進屋說。」

羅氏卻是直接撲在唐謙腳邊痛哭道:「今兒不得句准話,我便在這跪死,還能趕上我那小兒子好好照顧他……我們許家慘啊!上有老下有小一身病,一個頂門立戶的都沒有了,親家你行行好你家境寬裕,求您把我兒子還回來,養他用了多少錢,我們傾家蕩產也要還給你!求求你們開開恩,我給您磕頭了!」一邊直接砰砰地磕頭,唐謙後退不迭,看她一個女流並不敢去扶,只會一疊聲地道:「親家母快起來,凡事好商量……」

唐謙身後的劉氏卻按捺不住了,上前道:「親家母難過我們都知道,只是我們供許寧吃穿十年,又請先生又送書院的,還把花枝也是的女兒嫁了他,如今你許家也不是絕了根苗的,尚有嫡親孫子在,說歸宗便歸宗,這如何使得?現有入贅文書在——許寧呢?他在我唐家這許多年,這般大事,也不親自來說麼?」

當下圍觀的人都竊竊私語起來,有不明白連忙打聽,少不得有知道前因後果的人說與,原本同情羅氏的人推心置腹,不免有些人也覺得唐家頗為可憐了。

羅氏按著眼睛只管哭嚎,卻也不進門,滿頭白髮在寒風中瑟瑟抖著,乾瘦的身子上穿著素衣,後頭段月容抱著孩子木著臉跪在後頭,孩子的哭聲撕心裂肺,引得旁觀的人一顆心都不由自主的縮起來。看起來竟是打算就在門口逼著唐家立刻給出許諾,想來也是心知有入贅文書在,從道理上難以說通,只有用這哀兵之計了。

連地保都趕了來,卻拿羅氏沒辦法,畢竟老的老小的小,又有幾個族人護持,只能好聲勸說,偏偏羅氏就是一口咬定只要許家答應了,她們便起身,否則便不能活下去了。

唐家老兩口真是氣破了肚皮,卻沒辦法和這老人和寡婦論理,只能暗自生氣許家男人都躲在後頭,待要不理她們,又怕出了什麼事將來說不清楚,正纏夾不清的時候,許寧卻是跟著許留趕到了,他一身素袍,面有疲憊之色,一趕到先喊了聲岳父岳母。

劉氏一見許寧便怒不打一處來,怒指著他鼻子罵道:「自從你到了我唐家,我們哪一點虧待過你?如今你弟弟不在,又和我唐家有甚麼關係?當年簽的入贅文書,是死契,我們依著禮,又有哪一點做得不對了?你要歸宗,好好來商量,為何這般無禮?」

許寧雙膝跪下道:「母親年事已高,白頭喪子,悲傷過度,未和家人說就直接來了,行事有些差池,說話也多有冒犯,都怪小婿看顧不周,還請岳父母多多包涵,有甚麼衝撞之處,小婿在這裡賠罪了。」

後頭羅氏痛哭淋漓道:「我的兒啊!何不把你娘帶走啊!年紀輕輕便走了,剩下老父老母如何過活!命苦啊!生了三個兒,兩個都命短,剩下一個好好的嫌家貧不肯回啊!」一邊直接便拿頭往地上撞,許寧臉色蒼白去扶羅氏,羅氏卻只管拉著他的手老淚縱橫道:「你不認爹娘沒關係,你哥哥留下的兒子,我們只要你照顧好你侄子就行了。」

周圍的人議論紛紛,不少人道:「家貧才出贅的,如何捨得不要這傢俬回去過那窮日子,這老母親也是沒法了,可憐啊……」

許寧低聲道:「娘,我們進去說話,莫要在這裡。」

羅氏仍是放聲大哭道:「你娘我也不想阻了你的錦繡前程,只是我們老兩口死了就死了,許家的香火不能斷啊!你侄子這般年幼,一家子如何過活?」哭聲哀哀,許寧去拉羅氏,羅氏卻只管賴在地上道:「我知道你嫌窮家老娘丟了你的人,阻了你前程,只是如今也都顧不得了!大不了讓你弟弟把我們一家子都帶走算了……」

正哭聲一片,門口卻忽然飛跑來了一群青衣直身的管家,一路將人趕開,口裡呼喝道:「縣老爺到了!速速迴避!」一頂青呢轎子被人抬著進了來,停了下來,連羅氏都止住了哭聲,看轎簾一掀,轎子裡頭下來了個中年男子,三縷長鬚,面容清矍,並未穿官服,只是儒巾儒服的打扮,舉止風雅,正是本縣父母官宋秋崖。

地保連忙上前帶著鄉里街坊拜見,許寧也起了身對宋秋崖施禮,宋秋崖微笑著扶他道:「不必多禮,文熙文甫回去說你這裡有些麻煩,老夫想著秋闈將至,若是為著家務事誤了前程倒是不好,你這事涉及兩姓,你上有長輩,自己做不得主,老夫少不得過來問問,居中調停才好。」

羅氏已是跪地哀哀痛哭道:「求青天大老爺為我許家做主。」

一旁唐謙帶著劉氏也叩頭施禮道:「許寧入贅文書俱在,我等依禮行事,是許家無禮在先,求青天大老爺還唐家一個公道。」

宋秋崖笑道:「既如此,且先尋個地方坐下,老夫少不得倚老賣老,做個中人調停一二。」一邊問地保道:「可有地方讓兩家人都坐下談談?」

地保連忙道:「巷子東頭有一傢俬塾,如今過節無人,可請大人寬坐。」

宋秋崖點點頭便對身邊從人道:「先請唐家、許家兩邊的族長及兩邊家人都到哪裡,坐下一敘,女眷另設坐席旁聽,其餘閒雜人等,不得入內。」

一時宋秋崖帶來的從人便清路趕人不提,許寧扶起羅氏,轉頭看了下唐家虛掩的門後,果然看到一角嫩黃裙閃了閃,唐寶如果然一直在門後看著,一如當年。

不過當年唐寶如中心惶惶,不知何去何從,如今她卻滿心平靜,猶如觀賞一場早知結局的鬧劇,看著許寧攙著羅氏一路走去,自己回轉施施然換了一身見客的衣服。果然大概半個時辰後,便有人來請,道縣太爺傳許家小娘子過去問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