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唐家人人疲憊,也無心做飯,只將些臘肉乾魚的隨意蒸了以後打發了肚子,唐寶如看到父親面有疲態,連咳嗽都重了幾分,不由心中內疚,寬慰唐謙道:「阿爹莫要憂心,和離後咱們再過繼個遠點的男孩,現有傢俬在,怕找不到人麼?」
唐謙正色道:「我的兒你卻是要和我們說實話,到底為何要與許寧和離?莫非他果真做了甚麼對不住你的事?若是有甚麼難以啟齒處,只管說給父母聽,我看今日那宋大人雖然偏著許寧,卻也不是個不講理的,總為你討個公道。」
唐寶如搖頭道:「阿爹阿娘,你們今日也見到了,許家上下,哪一個是好相與的?現下許寧是贅婿,他們不敢為難女兒,來日許寧若是當真聯科及第,加官進爵,他家又是個嫌貧愛富的,如今我已是他們眼中沙,到那日只怕便是心上的刺咧,就怕我不配做許寧的妻子,每日只想著如何拔掉,何苦來哉?何不趁著如今還沒子女,乾手淨腳分了,留在家中服侍爹娘,照拂生意,再細心選個聰明忠厚的過繼給爹娘,用心扶助,怕沒有好日子過?何必要到他家去受閒氣?」
劉氏聽著仍是搖頭道:「我的兒,你不知道沒有丈夫一個人過日子的苦,你如今若是和離了,再招贅就難了,當日我們為何要從你年幼便要入贅,便是打著年紀小好調教的主意,待到年紀大了,性情定了,願意入贅的好人是少之又少,都是些不成器的懶漢,過繼也是,你道我們沒想過?若是許寧待你沒甚麼,不若便依著今日宋大人說的法子辦了,我們唐家對許寧有恩,料他不敢忘恩負義,待你不好。」唐謙又勸了兩句,唐寶如看他們囉嗦,忍不住道:「你們看他如今好似錦繡前程,若是有朝一日他入朝為官,嫌棄女兒,為官不慎,一朝連累得全家抄斬怎麼辦!」
唐謙笑起來:「我兒如何這般小心翼翼?咱們平民老百姓,難道不做官,就能保證一輩子平安無事?至少做了官兒旁人不敢來欺負你,至於後頭的事,哪裡想這樣遠?你若是怕許寧納妾,昨兒許寧都在縣太爺面前說了只尊你為妻,你再好好攏他的心,不怕他對你不好。
唐寶如只是搖頭道:「阿爹阿娘,我心意已定,你們莫要再勸了,待到一月之期到,你們只管稟報上去,說我不願嫁入許家,一心和離,若是不判和離,女兒一日都不能再和他呆下去,橫豎也不會再去和他一同住了,必是要在家裡的。」
唐謙和劉氏面面相覷,著實不知唐寶如為何如此堅定,這個女兒之前明明嬌憨單純,十分乖巧聽話,尤其對自幼一同長大的許寧那更是一個死心塌地,如今卻一心要和離,卻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唐許家這一事傳開後,唐氏一族中不斷有族長、族老來勸說唐謙莫要將事做絕,由著女兒任性,得罪了縣太爺,唐謙被人勸說得多了,倒是起了絲真火,他年青時就不是個循規蹈矩之人,否則也不能一人出去偷偷學會一門手藝,又娶得劉氏,如今心疼女兒,越是旁人勸,他越是更在意女兒的想法,總想著女兒是否有難以啟齒的苦衷,然而便要依著女兒的話和離,女兒如今才十五呢!和離後,剩下這樣長的時間,若是不能再招到好人,如何是好?
劉氏去探了幾次唐寶如,卻都無功而返,逼急了唐寶如甚至說是夢裡見到的許寧負心休妻,被朝廷問罪全家抄斬的話來,兩夫妻哪裡肯信,私下合計,卻覺得女兒像是被油蒙了心一般,該不會被什麼東西迷了心胡言亂語起來,第二日一大早劉氏便去了寺廟求了符紙來悄悄兒的做給寶如吃,卻也不敢聲張,怕被人知道,寶如看到房間裡貼了辟邪的符紙,又好氣又好笑,卻也知道自己再用經歷過前世一遭兒的話來說給爹娘聽,只怕爹娘當真會認為自己中了邪了。
唐寶如知道爹娘難受,然而她早已知道這以後的日子,就算許寧重生一世,待她不算差,然而時日還長著呢,她為何要再去走那一次?她只想著在家裡,守著爹娘,有空的時候燒喜歡吃的菜,過繼個孩子來帶著,一輩子也就過去了。她不願意重蹈覆轍,卻也沒辦法和爹娘說清楚她與許寧是注定了不可能和和美美的。
等待的日子中許寧一直沒有見到回來,唐遠來了幾次,雖然唐家遇到這等大事,唐遠仍然堅持著每日去念恩寺賣小食,這日他卻特特地找了唐寶如有些結巴道:「即使你和許相公和離,我也會奉養你的!」
唐寶如噗嗤笑了出來,摸了摸他的頭道:「那你過繼來我家好不好?」
唐遠漲紅了臉:「我要照顧我娘和弟弟,不過我也會當你親姐一樣的敬重的!」
唐寶如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吧,這才像個男人,如今我們家的進項也要靠你了,去忙著吧。」
唐遠畢竟年紀小,沒什麼辦法,雖然鼓起勇氣來表示支持,卻到底羞恥得很,紅著臉跑了。
唐寶如歎了口氣,心想其實唐遠是真的不錯,可惜人家有自己的父母,若是強扭,又是一個心不甘情不願的許寧,沒什麼意思。
正沉思著,門口劉氏卻帶了個人進來道:「寶如,宋大人家的千金宋小姐來了,說來看看你。」
寶如抬頭果然看到宋曉菡一身天青色挑銀線梅花襖裙,披著銀色貂皮大氅,笑吟吟對著她道:「好妹妹,我來看你了。」一邊打發自己的丫鬟和小荷出去:「我與你們娘子說些體己話,你們且先出去逛逛。」
寶如心中膩歪無比,勉強站起來道:「宋小姐請坐。」
劉氏忙著讓人送上茶點後便去廚房整治茶飯去了,雖然她心裡忌憚這位宋小姐的來意,她可還記著女兒說過這小姐對自己女婿有些想頭,因此也只是面上慇勤,卻一雙利眼早偷偷打量了一番,和自己女兒比較了一番,暗自驕傲這長相比自己女兒可差遠了,許寧若是看上她撇了女兒,怕不是眼睛瞎了?只是若是女婿看上的是別人的家境,那也沒法子,這樣人品的女婿也要不得,和離也好。
宋曉菡亭亭坐下後笑道:「前兒的事我已聽說了,聽我爹說你要和離,想著和你姐妹一場,怎麼也合該過來勸勸你,莫要因為一時負氣便隨意做決定,誤了終身。我爹與我分剖過,待我與你細細說來,這事論理有死契在,合該判回你們唐家,但本朝仁孝至上,他若不顧家中,將來別人必要他不孝,貪圖前程富貴不顧生父母一門潦倒,他若回去不顧你,難免又負了你們唐家,因此我爹周詳考慮過,竟是兼祧最為兩全其美,卻不料你年紀輕不知利害倒要和離。」
「許大哥一貫待你如珠似玉的,你也當體貼他的難處,他是胸有丘壑之人,並非池中之物,有著這贅婿出身,將來走不長遠,你既嫁與他,也當為了他著想,將來他若是能位列朝班,你也有夫貴妻榮、得封誥命的福分,豈不比窩在這小縣城裡,做個庸俗的鋪子老闆娘,每日對著的都是爐灶強?如今你在這節骨眼上非要和離,外頭一些糊塗人不知就裡,只說許大哥忘恩負義……你須知他的難處,他難道能坐視父母年老無依寡嫂弱侄滿門無靠?他待你這般好,名分也許了你,也並不肯負了你們唐家,你何苦要壞了他的名聲,又有甚麼好處了?」
唐寶如冷冷道:「可惜妹妹偏偏喜歡對著爐灶做個大俗人,姐姐如此知情曉意的賢惠,對許寧如此有信心,何不趕緊和令尊說說,趁我與許寧和離後,連忙趕個熱灶頭,嫁過去做繼室,給今天那老潑婦趕著當兒媳婦去?可得趕緊,不然小心這樣好的許大哥又被別人看上了。」
宋曉菡兩眼圓睜,一時沒反應過來,怔住了。
唐寶如卻仍嫌多年的仇怨都未發出來,繼續道:「姐姐這一心念著別人的丈夫,卻不知宋大人若是知道,是不是會被你氣死?」當年宋秋崖死後,她連許寧的妾都要做,簡直敗壞門風,後來連她兄弟都不願和她來往以她為恥,雖然這一次畢竟宋曉菡多半還未生了這心,但未必就完全無意,她這句話也絕不算是冤枉了她,上一世她不知吃了她多少虧,這一世反正都要和離了,她絕不再想看到這女人假惺惺的嘴臉。至於宋秋崖會不會因此記恨唐家,她卻是有十足把握宋曉菡回去絕不會吐露此事,另外,到今年年底,宋秋崖這一任就算完了,他將會帶著家眷回京任職。
宋曉菡已是蹭地站了起來,一張臉氣得發白,嘴唇發抖著:「你!你怎麼能如此信口開河,污人清白!我這都是為你和許大哥好……」她自幼教養嚴謹,從未口出惡言,第一次遇到這般直白惡毒的攻擊,一下子居然找不到話來回擊。
唐寶如冷冷道:「多謝姐姐關心,可惜妹妹這樣的市井俗人就不勞姐姐關心了。」
宋曉菡直到氣沖沖出了門上了轎子,腦子都還是懵的,唐寶如安敢如此!她一片冰心在玉壺,坦坦蕩蕩清清白白,如何能被人這般污蔑侮辱!
然而她滿肚子地怒火,卻發現根本無人可說,她在京城長大,也知道女子的清白名聲是多麼重要,她若是將這事去和父兄說,父兄就算對唐寶如有了惡感,也會懷疑是不是她確實對許寧有甚麼逾規的舉動惹人誤會,按父親那一貫嚴於律己的要求,他定是會勒令自己在家裡禁足,不許自己再見許寧,若是一不小心被外人聽到了,這瓜田李下的流言蜚語就能毀了待字閨中的她,而自己的兩個哥哥雖然一貫寵愛自己,卻也對許寧讚譽有加,若是知道許寧妻子如此斥責自己,卻是會今後再也不許自己跟著他們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