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這個悶虧她只能打碎牙齒血往肚子裡吞下去,宋曉菡氣得整個人都在發抖,卻想不出能如何整治唐寶如,只能氣得想,她明明對許寧只是個欣賞,贅婿出身,安安靜靜地,卻寫得一筆好字,她第一次在大哥那裡看到許寧寫的字就覺得好,又聽大哥說這人還會制香,給了大哥二哥一人一盒香,大哥是竹香,二哥是蘭香,她聞了覺得好,和外頭賣的香不同,竟是和京裡那宮裡的貴人用的香有些像,熏在衣服上絲絲縷縷,若隱若現,幾乎沒有煙火氣,雅致得緊。她纏著大哥和他要了一盒香,送來的卻是荷香,大哥二哥絕對不會隨意對外人透露她的閨名,只說是替自己小妹要的,這麼巧,就是荷香,猶如清晨起來水邊的那一瓣清香,清芬悠遠,從那時候起她就留心上了這個叫許寧的贅婿。
後來爹爹見了他也十分讚賞,說他見識淵博,出身這般小門小戶,本應沒什麼機會讀什麼書,卻強記博聞,可見刻苦用功,將來必非池中物,她好奇纏著哥哥專門去遊園,果然見著了他,帶著剛剛成親沒多久的新娘子遊園,雖然長相好,卻是個小門小戶常有的樣子,什麼都不懂,一心只知道寧哥哥寧哥哥的喊,見著外人羞赧得話都不會說了,壓根出不了大場面。許寧卻護她護得緊,一絲委屈都不肯給她受,他們坐在涼亭上,連自己大哥都沒有注意,他卻怕那石頭涼,自己先拿帕子墊了,用手捂了捂,才讓妻子坐下,不過交談一會,她提議聯詩,他卻害怕冷落了妻子,直言還要帶著妻子逛一逛,不肯久坐,一會兒就將妻子帶走了。聽哥哥們說,許寧對自己妻子那是一個千嬌百寵,從無不依,在學裡被人譏諷為靠妻子吃飯,懼內也並不為之惱怒。
她的確十分羨慕唐寶如得嫁良人,卻對許寧沒有別的心思,不過是覺得和父兄一樣,覺得這樣的人才埋沒在市井裡可惜了,她在京裡見過不少公侯府的貴公子,華衣錦服都遮不住那酒囊飯袋的混沌之氣,寒門出身的也有,卻要麼是莽撞的愣頭青,要麼是畏畏縮縮雙目昏暗的男子,缺那一種雍容大方,而清流世家的公子她也見過,繁瑣的禮節講究的程序,滿口的清談,卻缺了那一份林下的瀟灑隨性。她自幼受父兄影響,心氣甚高,等閒人入不了眼,難得見到個清標出眾的,便多注意了下,卻從未往終身之思上想過,畢竟別人已是有婦之夫,她父親出身侯府,她自有自己的驕傲,唐寶如這一村婦,如何敢以此辱她!
她滿心怨毒,唐寶如可以想像,卻並不懼怕,前世她什麼都沒惹到她,仍是莫名其妙地招來敵意,然而即使是如此,她做得最多也就是那樣了,連個小人都談不上,這一世她又不稀罕許寧了,任誰來搶,她有什麼好在意的。
劉氏卻是知道了宋家三娘子盛怒而去的事後惶恐地來問她,她只是淡淡道:「沒甚麼,不過是口角。」
劉氏急得汗都出來,跺腳道:「我的兒!那是縣太爺府裡的千金,也是我們得罪得起的?你想要爹娘為你出頭,如何一句實話也不說?到底為何好端端地要和許寧和離?你爹娘哪一處不是為你打算,你卻這般冷爹娘的心兒!」說完卻是忍不住落了淚,她一輩子要強,這些日子心內似焚,眼看女兒油鹽不進卻什麼都不說,終於急得落了淚。
唐寶如見母親如此,心裡又是內疚又是不安,一邊自責一邊勸說母親道:「我與那宋小姐不過是點頭之交,她卻要來勸我莫要和離,我不從她,她聽不得人違逆,自然生氣,但宋大人也不致於為女兒口角小事便要遷怒家人的。」
劉氏一邊拭淚一邊道:「你這又是為何非要與許寧和離?眼見著這前程似錦,你為何偏要撿著這更難走的路?」
唐寶如遲疑了一會兒,道:「我與許寧,不會有孩子。」她知道父母如今是無法理解自己為何要放棄那眼見著的錦繡前程,只得斟酌著說法,不然爹爹本就已病著,再把阿娘氣著了,如何是好。
劉氏一下子驚得收了淚:「什麼?」
唐寶如解釋:「許寧若是兼祧,子嗣是大事,我若一直無子,許家定要給他納妾,天長日久下去,他再如何高官厚祿,這日子也是過不下去的。」
劉氏已是驚呆了,過了一會才反應過來:「可是你每月葵水都有,不可能生不出啊!難道是許寧生不了?」
唐寶如頓了頓,她和許寧,到底誰生不出她不知道,當年宋曉菡是含糊過有孕又葫蘆提的掉了,到底是不是真的誰也不知道,而羅氏也曾帶著她求醫問藥,求神拜佛,她和許寧也不知吃了多少藥下去,也不見起色,但是如今若要給爹娘一點念想,只能把這黑鍋往許寧頭上推了,反正若是和離了,唐家和許家也不會再有交集。
劉氏看她不說話,以為她害羞,早已信了是許寧不成,一下子心念數轉,脫口而出:「我的兒!你怎地不早說!你花枝一樣的歲數,怎能糟蹋在那銀樣鑞槍頭上!」一邊已是起了身,急匆匆出去找唐謙商議去了,心中甚至想著,找個時機驗驗女兒,該不會女兒還是女兒身吧!
唐寶如聽到銀樣鑞槍頭的話都呆住了,看著劉氏也不和她再說,急匆匆出去,竟是不知從何解釋,一時忽然對許寧覺得十分歉疚……要說許寧,可真不是不行……所以他們前世始終要不上孩子,她一直懷疑問題出在自己身上的,但葵水並無異樣,大夫們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卻說劉氏已和唐謙說了這話頭,一邊道:「我說女兒怎麼鐵了心地要和離呢!之前定是年輕面嫩不好說,但是這確是大事!他既不能有子嗣,女兒還要嫁給他,豈不是誤了一輩子麼?到時候管你掙了多少家業什麼官爵,白白便宜了許家那邊的侄子了,我們唐家的香煙卻又怎麼辦?竟是要和離才是!」
唐謙匪夷所思,然而這夫妻房中之事,便是長輩也難明瞭,如今女兒言之鑿鑿,難道許寧竟真的是不行,也難怪女婿一直寵著女兒,對他們老兩口又分外孝順……他從前總想著女婿這般年紀便有這般涵養,實在難得,難道竟是因為床笫之事無法,才對女兒心存愧疚……
兩夫妻合計了半日,竟是恨不得立時命人去回了宋大人要和離。
但是唐謙一貫穩妥,仍是道:「還是問問女婿吧……會不會是……女兒,她不懂……」
劉氏皺了眉道:「他們成婚前,我就和她細細說過了這男女之事,你是知道的,女兒一貫和我無話不說,這事上想必未必信口瞎說,倒是許寧他只怕未必肯承認,到時候倒賴我們寶如生不了壞了名聲怎麼辦。」
唐謙皺眉道:「還是等女婿來了再說,這樣大的事,不可輕忽了。」
翌日果然許寧從鄉下趕了回來。他在鄉下這些天將許平安葬後處理了一些喪事,安頓好了老父母,馬不停蹄便又趕了回來,怕唐家父母看著不喜,脫了麻衣,換了身素袍進來,一進門便向唐謙和劉氏請罪。
唐謙看許寧眼睛下有青黑,神情疲憊,便知他定是累到了,偏偏還態度恭謹一如既往,念及這些年來他們幾乎如父子一般的情分,不由有些心軟,擺不出臉色來,問了幾句家裡那邊安置得如何,親家兩老身體可好之後,歎了口氣道:「如今寶如是拿定了主意要和你和離,你可有什麼話說。」
許寧早已有了心理準備,並不驚奇,他自重生以來,一心想著彌補前世遺憾,成就大業,報仇雪恨。無論是刻苦讀書,進書院結交士子、買地開舖子、投宋秋崖之好與之交好,盡皆為著大業,而唐寶如,原想著給她妻子應有的榮華富貴便算是彌補了前世的虧欠,依著他從前的脾氣,若是唐寶如執意不肯跟著他,他也無所謂,反正他這一世只為復仇而來,發現寶如重生後,他雖然一直挽留著她,給自己的理由是她也知前世,於他復仇大有便利。
然而到了如今這關節,他發現他卻說不出一切由寶如的話來。舌尖似有苦澀席捲,喉嚨有些澀辣,他想著莫不是自己累了,三弟的死的確給了他沉重的打擊,因為這是他重生以來做的第一件改變命運的事,卻沒有成功……
彷彿那一天早上天還不亮,爹娘就把自己拉了起來,替自己洗了臉,給自己換了一套最好的衣服,爹就拉著自己走了出去,出門的時候回頭,看到娘站在門口拉著弟弟看著自己,眼睛紅得像桃子一樣,他和爹爹說:「爹,不要讓我入贅,我會給家裡幹活的。」爹一句話都沒答,只低聲道:「是送你去享福的,你莫要和岳父岳母強嘴,乖乖的少說話,不要給爹娘惹事,若是被退回來,咱家也拿不出錢來賠,只好拿命賠了。」他當時被嚇住了,之後彷彿是麻木而茫然的到了唐家。隔了很久以後才明白,那種感覺,叫認命。
他雙膝跪下道:「此前原是小婿父母不是,小婿身為子女,原當負荊請罪,請岳父母給小婿個機會,見見寶如。」
他不願認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