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開誠佈公

劉氏冷哼了聲,唐謙卻示意劉氏出去,掩上了房門,對許寧道:「寶如說和你不會有子嗣,所以執意要和離……」一邊緊緊盯著許寧臉上的神色,許寧腦門上的青筋跳了跳,咬了咬牙,低頭拱手道:「還請岳父讓小婿見見寶如。」

唐謙看他神色有些難看,畢竟涉及男子尊嚴,不由有些擔心女婿要遷怒女兒,緩和道:「我想著你們兩人年紀都還小……莫不是在這男女之事上不太……瞭解,因此私下問問你,你也莫要怪責寶如,是我們看她太過反常,從前那樣膩你,再愛你不過的,如何便要立定決心要和離?這般終身大事不能輕率了事,若是這其中有甚麼誤會,你也莫要生氣……若是真的,我們唐家也必會守口如瓶,絕不會漏出一言半語……不過是好聚好散罷了,你前程盡好的,不必介意寶如。」

許寧深呼吸了一下,垂睫對唐謙道:「岳父放心,我會和寶如好好說話,不會遷怒於她,若是她執意要和離……我總是……會順著她的。」

唐謙看女婿一貫的溫順恭讓,想了想道:「你們小倆口好好談談,若是誤會,你便好好開解她……我們總是盼著你們好的,你要照拂你本家那邊,我們也不是那等小氣之人,實在是你娘上門得太突然,若是好好來談,我們也不會蠻不講理……」

許寧躬身道:「岳父母一貫對許寧厚愛有加,小婿無時無刻不銘記唐家待我的恩德。」

唐謙歎了口氣道:「寶如就在房裡,你自去裡頭找她吧。」

許寧進去的時候,唐寶如正在桌前描著花樣,抬頭看了眼許寧,又低頭繼續描。

許寧看她毫不在意的樣子,心裡一股氣漸漸漲滿胸脯:「你這是鐵了心要離了我了?」

唐寶如抿了抿唇:「我又不是傻子,為什麼要自己往坑裡走。」

許寧這些天心力交瘁,忽然覺得再也無法保持那謙謙君子的涵養:「你是拿定了我定是成不了事,所以早早離了我,要過自己的安樂日子?你別忘了,若都是命定,你離了我,也不見得能和前世不同。」許寧不知為何說出這樣刻薄話,前世他的確是只在唐寶如面前失態過,這一世他卻一直做得很好,然而這些時日,事情忽然脫離了控制,彷彿冥冥中一隻大手在撥弄著他的人生,一股壓抑不住的焦慮一直困擾著他,他彷彿又回到了那什麼都不能自主決定的過去,任人擺佈,無依無靠。

唐寶如皺起眉頭,丟了那筆到硯上道:「你不要信口咒人,我離開你不是為了你成不成事,你加官進爵位極人臣也好,墮落塵埃窮困潦倒也好,我只不想再和你許寧有一點瓜葛了,日子過成什麼樣,都是我自己的事兒。」

許寧冷笑:「唐家對我有恩,你唐寶如對我有情有義,所以我沒有對你低三下四,做小伏低,為你唐家赴湯蹈火,便是忘恩負義的白眼狼是不是?我再如何做,也永遠都是對不住你,對不住唐家,入贅不是我自己要入的,歸宗兼祧也不是我自己要的,出身際遇從來都不是我能選的!父母生恩我不能忘,你爹娘的養恩我又何嘗不想還?我拼了命出人頭地,要奉養唐家二老,他們堅決不肯收,難道要我與親生父母斷絕關係才算對得起唐家!你長年無出,我從未有過二心,仍尊你為嫡妻,為你請誥命,你卻仍是冷漠抱怨,大廈將傾大難臨頭之前,我將你休離也是為保你,你卻只知怨恨,唐寶如,你究竟還要我如何做才算得上不忘恩負義!」

他的胸脯劇烈起伏,前世今生,唐家的恩情猶如大山沉甸甸地壓在他的身上,他卑微而恥辱,夾在許家唐家之前左右為難,掙扎向前,總覺得自己再強大些,再強大些,便能兩邊都不負,然而無論如何,他都沒有辦法取得諒解,即便也洗不乾淨身上的罪孽,唐家兩老倔強的一兩銀子都不收他的,將送回去的東西統統又命人送回,牢牢地將忘恩負義四個字烙印在他身上,永遠無法洗脫,他位極人臣,一呼百應,朝堂風刀霜劍他都無所畏懼,夜深人靜時,幼時的那些卑弱無能、羞辱彷徨,卻仍是會啃嚙著他的心,滲透在他的血液中,叫他晦暗抑鬱,感覺到自己永遠無法掙脫命運強壓給他的罪行——而毫無疑問這一刻他再次感覺到了命運的惡意,前世就像一個永遠醒不來的夢魘一般纏著他。

唐寶如與許寧糾纏一世,卻從未見過許寧如此激動憤慨的樣子,他只會冷漠地離開,唐寶如心裡冰涼一片,喝道:「你終於承認了,你恨我們家挾恩以報是不是?你從來就不喜歡我,你不過是為著恩情,把我供在那兒……什麼嫡妻,什麼誥命夫人……我稀罕麼!我稀罕麼?」她的聲音也因為激動而開始尖利。

許寧低吼:「你若不和前世一樣的固執尖刻,咱們好好的凡事有商有量,又怎麼會過到前世那樣的日子?」至少他當時是覺得可以做到相敬如賓夫貴妻榮。

唐寶如將桌子一拍霍然站了起來,怒道:「許二!誰稀罕那些榮華富貴相敬如賓的日子!我是不想和你過下去了!我受不了你身邊總是一個接一個的愛慕者!我受不了你那當你面一套背後另一套的娘!我受不了你這永遠捂不暖的冷心冷肺!你摸摸你的良心,我何嘗要將唐家的恩情壓著你?你要我學什麼我都去學,我全心全意對著你,換來了什麼?一紙休書!我憑什麼要再去過這一望就知道底的日子!你對我公平麼!」

她眼眶發紅,胸脯起伏,想到上一世的種種,竟是怒到極點,重生以來,她還以為她已經可以放下前世的事,她也沒有想到,這麼幾年過去了,她竟然還在深深怨恨著他,她要的從來都不是榮華富貴夫貴妻榮……她要的……她要的是……她的胸膛裡一顆心酸澀到極點,卻忽然眼前一黑,最後只看到許寧嚇了一跳的面容。

再醒過來的時候她已躺在屋裡,屋裡已點上了燈,劉氏正在她床邊,看到她醒來喜道:「你可醒了?可有什麼地方不舒服?」

她想起身,只覺得身上有些酸軟,有些納悶道:「我這是怎麼了?」

劉氏臉上帶了絲喜色,埋怨她道:「你和許寧拌嘴結果居然氣暈了,大夫才來看過,你這孩子太不注意了,大夫說你已有孕一月有餘了!」

唐寶如腦袋嗡的一聲:「什麼?」

劉氏喜氣洋洋:「我就說你年紀太小不懂事,小日子多久沒來了?大夫適才開了安胎的藥,說你若是沒什麼不舒服的也可以不吃,只一條不許再動氣,還有大概你們有用香,引發胎兒不穩,那些香啊粉啊的不許用了,你阿爹已是罵過許寧了,才送走了大夫,正趕了他在廚下煎藥呢,一會兒就來給你賠罪。」

唐寶如不可思議道:「怎麼可能有孕!我們根本不可能有子嗣的!」

劉氏啐了一下合掌念了句神佛勿怪,點了下她的頭:「你這孩子,男女之事想是什麼都不懂,許寧也是由著你亂猜亂想,我不知道你們夫妻之間有什麼彆扭,這樣不吉利的話以後不許說!還有前兒那和離的話頭,也莫要再提,許寧若是有對不住你的地方只管說,我們替你教訓他,只是不是大事,就不要輕易讓孩子沒了親爹……」一邊拿了水給她喝,唐寶如仍是難以置信地拉著劉氏的手問:「阿娘你果真不是騙我?」

劉氏笑容滿面:「阿娘騙你做甚麼?要說我的兒福氣就是大,這節骨眼上得了孩子,雖然年紀小了些,但好好養著,總能順順當當的,我看你到現在都一點反應都沒有,定是個乖孩子,近段日子你是愛吃酸的還是愛吃辣的?你莫要怕,爹娘定讓你妥妥當當的生下這個娃娃!按之前宋大人說的,這孩子姓唐,許寧定不敢有二話。」

唐寶如呆呆地摸著自己仍然平坦的小腹,面容迷茫,劉氏以為她年紀小不懂事,一邊安慰她道:「你且歇著,我去看看給你煮個鯽魚湯,最是安胎的,你爹怕把病氣傳給你,交代了,等你身體好些就和許寧一塊回西山那兒去,這是第一胎,萬萬輕忽不得。」一邊嘮叨一邊喜滋滋地走了出去。

唐寶如滿腦子煩亂理不順,怎麼可能?前世這個時候根本還沒有孕……她皺起了眉頭,卻是想起了一件關鍵的事情,前世這個時候,他們根本還沒有圓房,自然不可能會有孕,那麼到底為何這一世圓了房便有孕?若是許寧和自己都沒有問題,後來到底又是為什麼一直都沒辦法有孕?

她滿腦子猶如豆腐腦一般稀里糊塗,想不清楚,聽到珠簾一動,抬頭看到許寧端著藥進了來,看她醒來,將藥放在了床頭。

唐寶如和他對視,茫然問:「怎麼可能會有孕?」

許寧鎖緊了眉頭看向了她的腹部,面色凝肅如水,唐寶如喃喃道:「為什麼?」

許寧忽然一手掀起衣袍下擺,在她床前跪下,唐寶如吃了一驚,抬頭看他,許寧低頭垂眸,一手撫在了唐寶如的腹部,緩緩道:「唐寶如,為我生下這個孩子。」

唐寶如怔怔看著他,許寧抬眼看她,眼眶微紅,雙眸裡居然含了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