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如笑著與宋夫人見禮閒談了一會兒,眼看著開始入席了,這一次放生會大部分邀請的大部分都是有頭有臉品級頗高的誥命夫人,寶如與宋夫人都是未有誥命的官宦夫人,坐席都在下首,宋夫人有些歉然對寶如道:「上頭侯夫人那邊,我得先去伺候一下,一會兒便回來,勞煩許夫人提點一下曉菡。」寶如知道她們大戶人家那一套,婆婆既然在,雖然是繼室,入席前好歹媳婦也要到跟前伺候一下,夾上兩筷子菜,然後婆婆自然也不會給媳婦難堪,很快便打發回來,但這一套繁文縟節卻是不得不做,笑著點頭。
宋曉菡面色有些陰鬱看著宋夫人往前頭去了,她這些日子和母親回到侯府,備受馮氏的挑剔,宋夫人擔心她出岔子,這些日子一直將她牢牢帶在身邊,看著母親受了不少窩囊氣,正是一肚子氣在心裡,如今看到年紀相近的寶如,雖然曾有嫌隙,如今卻已時過境遷,不似從前那般對她有敵意了,畢竟從前兩人感情融洽時,也曾說過不少侯府的事情與她聽,少不得低聲與她抱怨:「我爹如今升了一級,如今我們這房兩個進士,今兒這放生會,獨祖母與我娘得了帖子,其他兩房那叫一個眼紅,知道我娘要帶我來,今兒一大早,就把我娘叫了去,只說是我娘離京太久了,我又一向禮儀粗疏,恐不知道京裡規矩,足足教導了一個時辰,我娘回房帶我的時候,眼圈都紅了,只避著不讓我看見。這些日子,也不知挑了我多少禮,我連話都不敢說了,便開始挑衣服挑插戴,真真兒的一無是處!」
寶如心中暗自歎氣,問:「那侯夫人帶了誰來?」
宋曉菡面有得色:「二房三房好幾個姐妹呢,這幾日爭得眼都紅了,最後只帶了二姐姐來,那上頭的席位都是有品級的夫人坐的,一會兒還得過來和我娘這兒坐。」正說著,果然看到一個少女走了過來,一身淡紅衫子,頭上插著鮮紅寶石的插戴,樣式有些老氣,幸而少女年紀輕,一雙明目十分引人注目,倒是令人不甚注意其穿戴,那緋衣少女笑道:「妹妹原來在這裡,叫我好找,適才放生怎不和祖母站一起呢?祖母被鳥兒扇了一頭的灰,急著找水,還是我去找僕婦端了清水來,當時連帝姬都笑說祖母沒多帶幾個人呢,祖母都沒好意思說,其實大奶奶也來了呢。」
寶如心裡一陣膩歪,她算是知道宋曉菡是怎麼養成這麼一副蠅營狗苟的模樣了,她從前也奇怪,宋秋崖和宋夫人乃至宋家兄弟看上去都不是這般與人口舌爭鋒的人,如何宋曉菡就一副眼高手低的樣子,瞧瞧這一門子女眷,全都是些在嘴皮子上爭長論短的,若是長在這種地方,宋夫人又是個軟弱溫順的,女兒能不以為要長成那樣子才是不吃虧的麼?這一家子的家風全都歪了。
只看到附近席位的夫人們紛紛都轉頭過來看著這邊,宋曉菡氣得臉色發白道:「適才祖母明明說娘提的魚太腥,讓走開一些的。」
那紅衫少女妙目一轉看向寶如,笑著施禮道:「這是哪位夫人?只顧著和妹妹說話,失禮了,我是三娘子的姐姐,排行第二,閨名曉蘿。」
宋曉菡看她不接話,更是氣得微微發抖,寶如只好回禮道:「二娘子多禮了,我相公姓許,忝居翰林院修撰,我與三娘子在武進認識的。」
宋曉蘿笑道:「原來是探花夫人,方纔還聽到祖母稱讚,可惜我當時不在跟前伺候,被廣安郡主給拉去看千手觀音去了,你們在武進那邊,可也有這放生會?」
宋曉菡道:「自然是有的,敕造念恩寺就在咱們縣邊上,每年那放生會也是大得很,四方客人都來放生,僧人誦經的聲音一里外都能聽到,天上鳥雀蔽日,江邊放生的舟密密麻麻,十分壯觀,這邊卻看不到這樣盛景呢。」
宋曉蘿道:「原來如此,我看許夫人只顧著和妹妹說話,也不和其他夫人多認識交流,還以為是難得見到這般盛會,原是我見識少了。」
寶如含笑道:「確實少見,咱們那邊的放生會,至多也不過是廣陵府知府主持,哪裡像這邊多少一品誥命夫人,連帝姬都出場的,我看著都有些怯場呢,只好多和三娘打聽打聽。」
宋曉菡聽到她長別人威風滅自己志氣,十分不滿,寶如卻繼續問道:「不說別的,單說京裡這些貴夫人的衣飾,就把我都看花眼了,衣料式樣,都與廣陵大不相同。」
宋曉蘿笑容滿面:「京裡的衣裝打扮一貫是頂尖的,然後四方客商來了才學了回去,自然是不一樣,前兒我看三妹妹還穿著留仙裙,也少不得提醒她,如今京裡卻又不時興這個了,許夫人若是要請教衣裝,今兒這般盛會,多看看也就有數了,特別是上頭帝姬的衣裝,那是一貫時興的。」
宋曉菡怒火填膺,卻只能顧著儀態,瞪向宋曉蘿,宋曉蘿卻視若無睹,寶如含笑道:「二娘說得很是,正有一事請教,適才見到侯夫人,看到她頭上那一套頭面,翠得十分精緻,日頭下看甚至閃閃發光,竟不知是怎麼做成的,我也見過景泰藍的頭面,並沒有這般色澤,這般正的顏色,又或者是填漆的?」
宋曉蘿掩嘴笑道:「哪裡是填漆,夫人有所不知,那是點翠頭面,十分昂貴的,上頭那藍色全是翠鳥羽毛顏色最翠的羽毛製成,是永不褪色的,那一套頭面,就得上百隻翠鳥才能製出,貴重得很,聽說宮裡娘娘的鳳冠就用了十萬隻翠鳥。」
唐寶如驚歎點頭,微微提高了聲音道:「果然珍貴,那麼幾隻點翠釵子頭面,倒要殺上百隻翠鳥才能做出?我倒是孤陋寡聞了,果然不是一般人能用的。」
宋曉蘿正在得意,想給唐寶如多說些點翠首飾的好處,卻感覺到宋曉菡臉上神情不對,周圍也甚至傳來了一些竊竊私語和笑聲,宋曉蘿微微收斂了笑容,有些茫然四顧,唐寶如笑著掩了口道:「我想著適才你不是說侯夫人放生的時候被鳥雀撲了一頭灰麼?興許那鳥雀以為侯夫人頭上的是同伴,打招呼呢。」
宋曉菡忍不住笑了一聲,宋曉蘿微微變了臉色,強笑道:「興許是吧,許夫人真是風趣。」
周圍的夫人們早就笑著竊竊私語了,少不得有人問,便有人答,一時安陽侯夫人來放生鳥雀倒戴著一頭點翠首飾竟成了個笑話一傳十十傳百在女眷席上傳開來,少頃傳到了首席那兒,就有人忍不住去看馮氏頭上那翠色慾滴、閃閃發光的點翠頭面,悄悄取笑起來。
早又有人湊趣兒說給帝姬聽,弘慶大長帝姬正無聊,聽到這笑話忍不住笑了起來,蔣老夫人看到她笑,少不得問:「這是甚麼笑話?也不說出來大家樂樂。」
弘慶長帝姬看了眼馮氏,正是對她適才磋磨已有官身的繼子媳婦有些看不上,不免笑道:「沒什麼,剛聽了個笑話,適才安陽侯夫人不是被鳥雀撲了一頭灰麼,有人說興許是那些鳥雀看夫人頭上插戴的點翠釵子,以為是只翠鳥兒才撲過去的。」
一時席上都笑起來了,安陽侯夫人面上有些難堪起來,只是對著笑,蔣老婦人少不得也笑了一下,喝了杯茶,才緩緩道:「過年時我進宮去拜見皇后娘娘,因下著雪,尚服的女官拿了件孔雀羽的大氅來給她披上,她卻讓人收起來不再穿,我們見識少,難得見到這般翠羽燦爛的大氅居然要收起不用,少不得問兩句,結果皇后娘娘說如今官家一意儉樸,立意革除後宮奢靡之風,她為皇后,本應為後宮表率,再則這般一件大氅,也不知要捕殺多少孔雀才得了這麼一件,一件事小,若是穿著出去,這京裡一貫是看著宮裡穿戴的,若是命婦誥命們也都穿,也不知又有多少孔雀白白遭了秧,我一聽就心悅誠服,娘娘母儀天下,這一分慈悲心腸,何人能比呢?難怪上天庇佑,早早得了皇長子,如今看來,天家尚且如此,我等誥命,應為天下婦人表率,更應注意衣食住行才是,今日這放生會原就為了戒殺積福,若是心有慈悲,誠心誠意放生,合該更注意些。」
安陽侯夫人聽了這一席話,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登時恨不得將頭上的點翠釵子全都拔下來算數,仍是硬撐著吃完了一頓素齋,散了席,一上車便匆匆回府,她出了這般大醜,也顧不得再磋磨媳婦,回府便道心口不舒服,閉門謝客起來,也不肯讓媳婦們來伺候,只一個人靜養慪氣。
宋曉菡扳回一局,大大出了一口氣,樂得不行,連忙張羅著要爹爹下了帖子邀許寧一家子到家裡做客,許寧接了帖子不免來問寶如,寶如少不得將那日的話說了一回,許寧忍俊不禁笑道:「虧你能想到這上頭去,倒是大大讓那安陽侯夫人出了個大醜。」
唐寶如白了白眼:「我從前每次看她們放生就覺得累得慌,為了開個放生會,不知多少人去捕了活鳥活魚來賣,就為了給這些貴婦人們放生,那天我接了帖子去買魚,那活魚貴了一倍不止!這還罷了,裝模作樣放了生吃了素齋,也就一天,第二天還是一樣吃起黃雀酢來,還有那甚麼老夫人今兒那麼義正詞嚴的,我記得前世她就愛吃一道雞舌湯,每日太師府裡殺雞,雞毛堆積如山!更不要說那些帝姬們了,太后壽誕放生也有她們,轉眼糾集貴女們去獵場打獵的也有她們,這不全都是扯淡麼!要吃便吃,何苦捉了放放了捉呢!還有那甚麼皇后據說捨不得穿孔雀裘,怕別人殺了那孔雀,我倒想問了,難道她改穿那狐狸皮、貂皮、羊皮、灰鼠皮,那些皮子難道就是樹上長出來的不成?難道那孔雀就比那狐狸命更值錢些?」
許寧被她這一大串話說得伏案抖著肩膀笑著,過了一會兒才揩著眼淚道:「夫人所言甚是。」
唐寶如看他笑得如此誇張,有些愕然,細想想自己說的話好像也沒甚麼好笑的,不過這京裡應酬,實在是讓她有些憋屈,這些日子接了無數帖子,讓她十分頭疼傷神,她不由問道:「不是說要外放麼,何時能出去,京裡這些應酬太費腦了。」
許寧含笑看她:「京官三年一磨勘,我要謀外放,多少也要任滿一年,年底考評後我再找路子想法子外放,放心,很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