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曉菡的婚事才傳來,寶如就病倒了。
她從端午回去就一直睡不好,不安一直縈繞在她的內心,夜裡甚至纍纍驚醒,加上有時候會半夜起來哄淼淼,睡得越發不好。
待到宋曉菡婚事傳來,寶如心裡彷彿什麼東西斷了一般,第二天直接就發起了高熱,起不來床。
許寧心知寶如這是心病,雖然請了大夫來看過開了藥,卻仍是一個人留在屋內替寶如開解:「你是覺得害了宋曉菡麼?按你說的她本來就頗喜歡那衛三郎,寧國公府嫡孫,大長帝姬之子,也不辱沒了她,求仁得仁,你何必為這糾結?是誰剛重生的時候就說和那宋曉菡誓不兩立喊打喊殺的。」
寶如軟弱地睜開眼睛,眼睛裡滿是血絲:「我若那天沒去,她們無論誰嫁了衛三我都不介意,可是我偏偏去了,還看不過那兩個丫鬟算計宋曉蘿,出了手,誰知道偏偏讓宋曉菡入了火坑,那衛三看似多情實則無心,濫情輕薄,無德無才,外表錦繡實則一包糠,上頭還有個公主婆婆,誰嫁了他都沒什麼好的,偏偏這還是我無意中促成的,只怕宋三娘在後頭換衣服卻是又中了那兩個侍女的算計,這叫我良心如何得安?竟是一輩子都不得安寧,我為何要隨意改別人的命?我只要獨善其身不行麼?我那天怎麼就沒忍住呢?本該是宋曉蘿的命,如今卻是宋曉菡嫁進去了……」
她越說越急促,然後嗆到劇烈咳嗽起來,許寧有些心疼,按住她的被子輕輕替她順氣道:「都是你自己想像的,若是有什麼事情逼到衛家不得不下聘娶宋曉菡的,那必定是有了壞女子清白之事,又因為畢竟是侯門世子嫡女,父兄皆為官,不得不一床錦被蓋了娶了算數,既然沒有和前世一樣落水鬧得人盡皆知,那自然是悄悄兒的隱私事情,不管怎麼樣,宋曉菡也是侯門出身,若是沒有出什麼大事,只是一些小事上的衝撞,那不至於便非要嫁此人,依我說只怕她也是有意順水推舟為之的。」
寶如惱怒道:「你知道甚麼!女子清白重於泰山,若不是不得已,誰願意擔個不明不白的名聲嫁人?更何況中間還夾著兩個侍女?我當時哪怕走出去喝退那兩個侍女,不許她們算計貴女,也能震懾她們不敢再做耗,我偏偏怕太出風頭,在別人府上叱責侍女不雅,又想明哲保身,沒有出去,只是去通知了宋曉蘿,誰知道那兩個侍女膽大包天,做出什麼事來?」
她越想越難過,眼裡淚汪汪全是淚水:「你不是與那宋二郎熟識麼?怎不去打聽下內情?」
許寧無奈:「那宋二郎又不是傻子,如何會在外頭壞了親妹子的清譽?他如今嘴巴緊得很,對這樁婚事全不予置評,如今外頭只說是那日端午老太君和大長帝姬都相中了宋曉菡,所以才下了聘,花團錦簇一派和平,只有你一個人在這裡懊惱。依我說你想想,那兩個侍女按你說的定是傾慕衛三公子的,如何捨得做圈套倒把別的女人送到衛三公子前?她們原來也只是想讓宋二娘出醜,就算弄錯人,也不至於會做出什麼不成體統的事,否則寧國公府豈會讓她們有命在?也就是做做惡作劇的心罷了,你且安安心,我再讓人去打聽。」
寶如如今有些聽不進去,一心只是糾結著,將頭埋入了被子內不再理許寧,許寧又是心疼又是鬱悶,只得出來尋思如何打聽到這樁事的內情,找出癥結,他決不信這樣大事,寧國公府就能封了所有人的口。讓他琢磨了半夜,終於讓他想到一個人,便是寶如說的那教坊曹大家。
第二日果然一大早許寧卻沒有自己去找曹大家,而是出去找了秦娘子來,和她說了備細,請她出面去找那曹大家打聽備細。秦娘子原是熟門熟路的,原本又是出身教坊,與那曹大家也算有些交情,便自起了身去找她。
這些日子衛三公子被禁足不得出門,別的恩客也不太來找曹大家,一時門庭稀落,見到秦娘子來,有些意外,卻仍是熱情招待道:「聽說你得出了火坑,我們卻還在這裡掙扎著,如何今兒想到來看看舊姐妹?」
秦娘子笑道:「原是無聊,聽說你前陣子與那衛三公子極好的,想是你也覓得良人了,那衛三公子原是咱們院中數一數二的好顧客,人又生得美,手裡也有些錢,又極是溫存的,前些天聽說與安陽侯家的嫡孫女結了親,倒有些突兀,之前並沒聽說這事,怎麼過了個端午就匆匆定下來了。」
曹大家有些頹唐道:「總之都是我們的命罷了,衛三公子那姿容那性情,便是不給錢,我們這姐妹行裡多少人也是願意倒貼的,不是他嫖我們,倒是我們嫖他哩,更何況又有那一般溫存小意,那日端午其實我也在船上,唉。」卻不再說話,秦娘子觀其神色,便知有內情,不動聲色問道:「說道那日,我這裡卻有一樁奇事,有位小姐妹那日也在那船上陪著客人,卻是無意中聽到兩個侍女密謀,說看不順眼那宋家小姐,想要想辦法整治她,那侍女一個叫巧紅一個叫拙綠的,如今想來,卻不知這事可有首尾?」
曹大家冷哼了聲:「那兩個侍女是大長帝姬身邊撥了去伺候衛三公子的,平日裡仗著衛三公子待下寬仁,狗仗人勢,不知多麼淘氣可恨!那日巴巴的命人傳了我到前殿去說帝姬要看我跳舞,我正奇怪三公子一貫不喜歡我到帝姬前頭去的,不過還是匆匆趕去了,結果還沒上去,又跑來說帝姬先不讓跳,讓我等著,這一等就等了許久!後來我悄悄問了帝姬身邊伺候的一位媽媽,那位媽媽告訴我根本沒這回事,你說可恨不!」
秦娘子笑道:「還有這般假傳貴人口令的事情?這般貴人也不計較?」
曹大家惱怒道:「我們幾時能到帝姬面前去說?到時候倒被反咬一口哩,不過我這人可也不和她們一樣滿口謊話,這宋家小姐的事情,卻應該與她們沒甚麼關係。」
秦娘子道:「願聞其詳?」
曹大家忍了又忍,仍是忍不住悄悄道:「我說與你聽你莫要說出去,那日並沒人知道我在後頭,我那天被兩個賤婢戲耍,來回跑了一回,又在日頭下頭立等許久,熱得很,回去後就先去了恭房想拿水擦擦汗,重新上妝,結果才出門便看到隔壁供那些貴眷換衣服的房間開著的,那宋家小姐就在走廊邊上含情脈脈看著三郎說話,聽他們說話倒像是曾在船上見過,這之後又許久不見,好不容易偶遇,便說起話來。那宋家小姐說話情意流露,好生明顯,我不好出去撞破,卻聽到三郎說前頭喝的雄黃酒多了,如今熱得緊,出來吹吹風,正口渴,宋家小姐連忙叫丫鬟去倒茶,又叫自己身邊的丫鬟說去前頭看二姐姐出來沒有,然後一個人便又和那三郎閒扯,三郎那天本就在艙裡和我飲過酒,後來又出去和他祖父一同接待賓客,想必是喝多了,口齒含糊,我看著只覺得他連脖子都紅熱的,過了一會兒他還對那宋家小姐道什麼,那日在客船,我一眼在窗邊看到你穿著這身紅衣,好不動人,我就動了心,巴巴扯了謊說什麼舟人有事回家,去搭了你們的船……然後宋小姐激動之極,臉上紅得彷彿紅雲一般,三郎拉著她的手也不拒絕,只是紅著臉低著頭道什麼三郎既然對我也有意,何不遣媒上門?我爹卻是想讓我嫁給那些家世不大好的士子呢。那三郎卻醉得狠了道什麼你不是已經成婚了?沒關係即使你已有夫,我仍對你鍾情,一邊直接就上去親那宋小姐,三郎本就是個花間老手,你也知道的,那宋小姐被三郎一抱一親,早軟下去了,哪裡抵擋,根本就是順水推舟,兩人依偎著就進了那換衣服的房裡,我在外頭掉了幾滴眼淚,便聽到腳步聲,知道有人來了,連忙就走了,然後就聽到了叫聲,想來兩家都是高門第,丟不得人,索性便結了親家,一床錦被遮蓋了,唯有我知道這底裡……罷罷罷,誰叫我沒投胎在高門呢。」
她失落之意滿臉都是,秦娘子卻大喜過望,安慰了她幾句,又拿了些銀錢給她補貼她,這才施施然回了銀杏坊,找了許寧回報。
許寧一聽心下大怒,恨不得將那衛雲祥劈成幾段,卻仍是面上淡定謝了秦娘子,回了屋裡,看寶如仍是滾熱,便將秦娘子打聽來的秘事說與她聽,卻是瞞下了衛雲祥將宋曉菡錯認的情節,只說是酒醉亂性,偶遇宋小姐,宋小姐心裡愛他,半推半就,結果被人發現。
寶如聽後心下的負疚感略微輕了些,過了一會兒卻道:「終歸是無端改了別人的命……」
許寧冷笑道:「改了什麼命?她若是安分守己,前世今生都不會遭遇不幸,你自己前兒才和我說,有些事改不了,那個人的性情就是這樣,就算沒遇到這一樁也會遇到那一樁,這種人你再如何救她也沒用。她這一世已比上一世好多了,至少是明媒正娶,高門貴媳,父兄尚在,衛三也不過是風流些,你以為換個男子就不風流了?按她要嫁高門的那種志氣,哪個男子沒個三妻四妾?至少衛三上有帝姬管著,不至於太過分。」
寶如額角滾燙,人在病中,分外軟弱,只是開口問許寧:「你我既知前世,改變一些人的命的同時,也會改變其他人的命,若是陰差陽錯,讓一個好命的人因為我們而改變了墮入火坑,你難道不覺得身上責任過於重大嗎?你真的不怕嗎?」
許寧看向她:「當然,最讓我良心不安的事情便是我今生依然將你困在了我身邊,將唐寶如的命運,與許寧的命運捆綁在了一起。」
寶如看向許寧,他漆黑的眼珠子凝視著她,甚至微微有了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