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大早許老漢果然與羅氏一大早便捏著幾串錢出了門,往那最大的店舖街坊逛去了。自太皇太后薨,天子下旨祭葬禮儀,悉從儉樸,仍遵古制,以日易月,二十七日釋服,國喪期才過了半月,街上又重新熱鬧起來,民間的一些嫁娶宴飲也開始作興起來。
寶如看到他們出了門,便讓銀娘出去買了些好吃的回來,親自下廚做了好幾道精緻菜和桂花糕,叫了段月容和敬哥兒來吃,敬哥兒已經懂事許多,一邊吃一邊依依不捨地問:「要留些給祖父祖母麼?」
寶如道:「你祖父祖母出去外頭逛,好吃的地方多著呢!你只管吃便是了。」一邊又問段月容:「如今家裡情況已是好多了,如何你還是這般憔悴?」這幾日段月容到了京城,一直默默無聞彷彿不存在一般,寶如看著只覺得她可憐,又有些懷疑起當年那懸案來,如今自己一個接一個的懷,顯然她和許寧兩人不僅沒有問題,反而十分好生養,既然如此,為何當年一個都沒有?為著這樁疑案,她著實不敢再和前世一樣,太過親近她,只能淡淡地遠著,只是如今冷眼看著,她著實不像是能做出絕人子嗣的事來。
段月容苦笑一聲,卻不想在孩子面前抱怨羅氏,只是低聲道:「本想著敬哥兒如今也五歲了快能開蒙了,他極是聰明的,只是在家裡公公婆婆一打聽請先生的束脩,便有些捨不得,加上剛得了敕封,便合計著還是要來京裡和你們一起住,又能省下這筆束脩,又能過上官夫人的生活,我想著讓二叔指點指點孩子也好,誰知道二叔卻不在京城,這一來一去,只怕要耽擱了。」
寶如低頭看敬哥兒其實生得挺好,依稀有些段月容的模子在,青頭白臉,身上雖然都是舊衣服,難得段月容針線極好又用心,改得十分合身乾淨,看上去很是可愛。不由想起前一世他待自己也是極親熱的,總是嬸娘嬸娘的喊著,心一軟道:「外邊胡同盡頭有傢俬塾,每日有先生講半日的課,我使人去打聲招呼,你讓敬哥兒每日去學一學也好。」
段月容慌忙站起來深深行禮道:「如此多謝弟妹了。」又拉起敬哥兒來道:「快謝謝你嬸娘大恩。」
寶如道:「不必了,總是我們淼淼的堂哥呢,能幫一把便幫一把了,只是你也知道我們如今手裡不比往時,不甚寬裕,也幫不到多大的忙,你也別嫌棄。」
段月容道:「如何敢嫌棄?弟妹已是幫了大忙了,敬哥兒是我終身指望了,你幫了他便是對我大恩。」
寶如心下輕歎了口氣,想起許寧說的替她找了改嫁的富戶她卻不肯改嫁來,想了一會兒還是聽了勸說的心,前一世她何嘗不和她說過改嫁的事,她當時也是一副絕不改嫁的貞節樣子,這樣的人雖然表面軟弱可欺負,有時候認起死理來也是牛心左性的。寶如進了內室,悄悄拿了幾兩銀子出來叫小荷出去給那私塾送去。
不多時果然徽王府命人補送了張帖子來,邀請羅太孺人參加賞桂宴。
許留與羅氏一逛就逛了日落西山才回了院子,回來就唉聲歎氣,又痛喝了幾杯水,寶如心下暗笑,問道:「爹娘可挑好禮物了?」一邊命人拿了那張帖子來與羅氏看,羅氏一邊緊緊握著那張帖子一邊嚷嚷道:「哪裡買得起!我們先說去看看首飾插戴,想著買點金簪子手鐲之類的插戴或是頭面也成,誰知道都是那樣貴的!根本沒幾兩金子,居然貴成那樣!倒不如自己拿了金子銀子去做哩,只是這時間緊了,卻是來不及,我們又走了些古董店,那些畫啊字啊我們也不認識,只是隨便一副就要上千兩銀子,我們看著旁邊一幅畫畫得明明也差不多,卻只要十兩銀子,便想著不如買這個,結果別人問我們是買去送給誰,我們說是送王府的,那人就笑我們吹牛,我和他爭,他說送給王府哪裡敢送這樣的,這樣的畫只好用來掛在酒樓戲院包廂這樣的地方,若是要送王府,時人的不好送,得送有些年頭的名家,才算有資格,我們一問都是要好幾千兩銀子的!如何送得起?更不要說那些古董了,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樣樣都貴得很。」
許留蹙著眉頭道:「太寒酸拿不出手,但凡看得上些的又太貴了,卻不知從前你們走禮如何走的?」
寶如道:「從前都是相公備禮,參加的也就是一些壽宴、過生、週歲宴、喪禮這樣的,不過我看著也不過是一兩樣壽麵壽桃、長生鐲之類的東西或是自己畫的畫、寫的扇面之類的東西,或者是與其他同年湊份子。」
許留歎道:「如此如何能晉陞?果然沒有長輩一旁指點你們就是不行。」一邊又細細教她:「總要送禮送到人心裡去才好讓別人記住你們。」
寶如道:「我也不知,不過我看相公學問好,還是多有人來求他題字的,大概他們文人來往也不太講究這些。」
許留再三嗟歎,一邊又和羅氏道:「明日我們還是再出去看看,帶上銀兩,好歹也要備份好些的禮物。」羅氏卻有些不滿道:「我自己也要買身衣物插戴呢,今日看了那些頭面,我才覺得我們武進那邊做的首飾差太遠了,到那日如何戴得出去?」
兩老絮絮叨叨的討論,寶如也不去理他們,只說有些睏倦,要照顧淼淼,自回了房內,其實許寧是文官,徽王府一貫要避嫌,不敢結交文臣的,如今忽然邀請她赴宴,怕是別有內情,或者是有官家授意也未可知,而他們卻不可送太貴重的禮,否則傳出去便是媚上之意,少不得被人非議。反正她給他們老兩口的錢是買不起什麼貴重禮物的,再加上他們一貫慳吝,也捨不得花太多錢,所以這次禮讓他們備辦,卻是她故意的,不拘送些什麼,徽王府醉翁之意不在酒,定是不會計較,而他們在京城再住一段時間,發現樣樣都要花錢,樣樣都不如意,過幾日便知難而退了,待到中秋過,再下去天氣一冷運河堵上,他們更不好回去,因此不會超過一個月,許家兩老必定會回武進縣。
第二日果然兩老又出了去,結果近晌午時有個小童兒飛奔來了,卻是報信道:「是雙槐坊許家嗎?你家的老人在石橋街被人扣住了,說是打碎了人家的古董花瓶,要家人拿了銀錢去贖咧。」
寶如一聽卻已瞭然,這兩老想必人生路不熟,不知底裡,進了那專騙外地人的石橋街去了,那裡專擺著些便宜實惠好看的花瓶,引人去看,然後便設下圈套,或是在店家角落放個花瓶一碰就摔,或是拿個包袱橫衝直撞,等人略微碰了一碰,便裝作被撞到包袱摔落掉下一包碎瓷片到地上來詐人,許家兩老大概銀錢露了白,又是外地來的村老,那些閒漢見到這般肥羊哪有放過的?她前世在市井打滾多年,聽過這些事情多了。
這倒是也幫了她了,這事解決好,不怕那許老漢以後再在她面前裝長輩樣,寶如微微一笑,叫小荷過來拿了許寧的名帖來,去秦娘子那裡傳話,叫個伶俐夥計直送去府尹衙門那兒,又封了幾兩銀子過去交代了小荷打點衙役,另外又叫秦娘子也換了衣裙過來幫忙。
然後不慌不忙換了身十分華麗的衣裙頭面,描眉塗唇,叫了銀娘賃了頂小轎子來,等著秦娘子也到了,才與她交代了一番,秦娘子聽她說完,拿眼打量了她一番笑道:「想不到你這般年紀輕輕,居然深諳這市井道理,往日竟是我看錯你了。」
寶如笑而不語,帶著秦娘子、銀娘、小荷乘著轎子往那石板街過去了,待到了石橋街上,果然看到許留正在那裡面紅耳赤道:「是他碰了我的!」羅氏則鬢髮散亂,在地上大哭大鬧,十來個幫閒在一旁道:「我們都看到你碰了他,這花瓶是前朝天寶年間的,十分貴重,定要賠上一千兩銀子!否則便要扭送你去衙門!」
此時忽然聽到一聲呵斥:「誰這般大膽,敢扭送朝廷命官的父親到衙門?」
眾幫閒一靜,驀然轉頭,便看到一頂綠呢小轎,一個美婦人朱顏綠鬢,冠帷盛飾立在轎邊正顏厲色怒罵,一個垂髫小丫鬟掀了轎簾,扶下一個年輕美婦,衣著繡裙錦帔,披著長長的披帛,頭上戴著金蓮攢珠冠,渾身上下,金翠珠玉,光采奪目容貌彷如天人,神情凜然不可逼視,那容色風度倒彷如畫上那些天神后妃的打扮。她扶著小丫鬟的手,後頭卻又有另一僕婦手裡捧著琴,一看便是大戶人家的貴婦,他們都靜了靜,平日裡雖然見著漂亮小娘子都是忍不住要上前調戲的,卻也知道這一位來頭不小,恐怕不好招惹,只都低頭叉手,其中一個硬著頭皮上來道:「這是那老漢撞了我們的古董花瓶,合該賠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