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對許家兩老說已寫信給爹娘,其實是沒有的。寶如經過上一次兵荒馬亂的生育,如今卻也有了幾分把握,並不太怕生孩子了,心裡想著爹有病在身雖然已好了太多卻到底是要慢慢養的,如今家裡又還收養著個孩子,讓爹娘趕路上京,著實捨不得,因此家書裡一字沒提自己懷孕的事,只說一切都好。又叫銀娘在附近提前找好了穩婆與她請教一些平日裡的注意事項,再經常去醫館和固定相熟的大夫把把脈。
一切都正常,肚裡的孩子仍然和淼淼一樣不吵不鬧,也不給母親添麻煩,彷彿知道上一世母親曾受過多少苦,所以一直乖乖的。連肌膚都變得瑩潤煥發,整個人彷彿又美了幾分,連銀娘都歎氣:「都說兒子丑母女兒扮母,該不會又是個女娃吧。」說完又自己啐了自己幾下:「不對不對,一定是個大胖兒子!」
寶如被她逗笑了道:「沒關係的,我和相公都不介意是男是女。」有一個已是意外之喜,再來一個那真是僥天之悻了,想想若是生的一排女兒,個個精心打扮,站過去一排水蔥也似地撒嬌,簡直做夢都能笑醒。
轉眼秋日便過,凜冬猝然而至,寶如早早備下了充足的銀霜炭,被褥也準備好了,每日出門也少,只在家裡看著淼淼,淼淼自會走路後,便開始跌跌撞撞地自行摸索四周,最奇的是跌倒了也不哭,有時候能自己扶著拔步床又起身,有時候則直接在地上玩一會兒才起來,寶如每日只看著她便已覺得其樂無窮,孩子幾乎每一天都有新變化,而這些新變化都讓她嚇一跳有時候甚至沾沾自喜自己生了個神童。果然孩子總是自家的好,寶如有時候終於理解了為何有些夫人明知道自己無子,卻仍情不自禁地在自己面前說到自己的孩兒,這實在是很難控制的一種情緒,欣喜萬分以至於忍不住要與所有人分享。
因淼淼越來越活潑,銀娘怕她不知輕重踢到寶如的肚子,所以晚上都是銀娘帶著淼淼睡,然後又給寶如喝了些麥芽茶退奶,要給淼淼斷奶。
寶如第一次退奶,晚上不免便有些漲得緊,夜裡又下了雪,便沒怎麼睡好,天濛濛亮的時候,忽然聽到房門吱呀一聲,她心裡一驚,起了身來,手裡匆忙只能拿了把剪刀,她想叫,又怕是虛驚一場,更怕驚了淼淼若是真有賊人反而打草驚蛇傷了孩子,心裡一邊後悔該讓爹娘將家裡那大花二黑送上京的,真不該托大了,原來許寧選這地方是因為近著皇宮,每日禁軍巡邏,因此一向安全,只是若是個膽大包天的蟊賊……她心撲撲地跳,卻看到一個黑影挑簾進來,猛然看到她站在一側,顯然也嚇了一跳,出聲道:「是我!你怎麼起來了?」
寶如呼地一顆心又掉回胸膛裡,按著心道:「我聽到門響,怎麼是你?」又奇道:「你擅離任地?」心裡卻抑制不住的一絲絲歡喜從心底透了上來。
一燈挑起,許寧披著大氅,戴著鴉青帽子,大氅外霜白一片濕漉漉的,發上眉毛上全凝結著白霜,唇都是青紫的,他近乎貪婪地打量著寶如:「別聲張,要過年了,我尋了個空兒悄悄回來看看你,城門才開我就進來了。」終於忍不住伸手擁抱了一下寶如,寶如才感覺到他的手冰冷的,許寧卻又已放開了她道:「太想你了,都忘了你身懷有孕,別冰到你,你快上床,我沒嚇到你吧?我在外頭敲了門的,睡在外院的小荷放了我進來。」他一邊說一邊解了身上的大氅和頭上的帽子,露出了裡頭秋香色的衣袍,都是寶如親手做的,腰間緊緊捆著汗巾,顯出了勁瘦的腰來。
數月不見,他比之前長高了,連肩膀似乎也變得寬厚了許多,但人卻瘦了許多,膚色變深了些因此臉上五官的線條也變得更深刻了些,令人覺得他已完全脫了少年的影子,而長成了一個男人。
寶如道:「我出去讓人送熱水進來。」許寧搖了搖頭道:「不必驚動,淼淼還在睡呢,我用這茶窠裡頭的溫水就好。」一邊拿了茶窠裡頭的茶壺將水倒入旁邊銅盆,擰了布巾擦了擦頭臉手,將手焐熱了便又重新一手忽然將寶如橫著抱了起來往床邊走來。
寶如輕輕啊了一聲被他抱上了床,一路笑道:「做什麼呀!」
許寧將她嬌小的身子按在了被褥間,俯身用手肘支在她身上,卻小心地避開了腹部一點都沒壓住,低下頭端詳她的臉,寶如與他四目相對,凝視了頃刻終於被他黑漆漆的眼睛盯得臉上飛起了一層薄紅,許寧低下頭從她額間一直親吻下來,一邊含糊道:「想死我了……」
寶如嘴邊含笑,眼角卻也微微發熱,微微張嘴,許寧便如狼似虎地吻了上去,舌頭攻城掠地、長驅直入,唇舌糾纏之間滿是毫不掩飾的貪婪與熱望,寶如感覺到了那滿滿的渴望和索取之情,唇舌麻木,身子微微發著抖,兩人糾纏許久,彷彿這分離了的歲月反而叫他們越發親近,外頭天已漸漸明瞭,寶如卻感覺到了眼前微微有些發黑,漸漸有些呼吸不過來,好不容易讓許寧鬆開,臉上霞紅馥馥,眼角紅潤。
她用力喘息了一會兒,才問他:「怎的喝了酒?」
許寧道:「路上冷得厲害喝了御寒的,熏到你了?」一邊復又起身,拿著桌上的冷茶漱了漱口,自己聞著沒有味道了,才又躺回床上,寶如看他這一副作態,心下微微酸軟,許寧終於側過身躺在她身邊,一手橫過來攬著寶如的身子,一隻手卻扯過她的頭髮,緞子一般的頭髮軟滑垂絲,許寧反覆揉搓放在嘴邊親吻,又湊在寶如耳邊,嘴唇輕輕蹭蹭她的耳垂:「我可真想死你了,本想著一時半會便能接了你過去,誰知道你又懷了孕,一想到你懷孕我不在你身邊,我的心裡不知有多難受。」
寶如將頭放在他的肩窩,感覺到他的身子終於暖熱起來,閉了眼睛道:「怎麼過來的?這路上不太平,你也不怕。」
許寧笑了下:「我和裴瑄一同走的,並沒帶其他人,他巴不得跟我趕緊來呢。」
寶如笑道:「是不是想這京城的繁華了?」
許寧笑起來:「羔羊美酒自然是想的,不過我們那邊如今路修好了,他偶爾也會跑去成都辦差,日子還是過得很灑脫的。」
寶如道:「他這人是受不得拘束,前兒我和秦娘子說想給他做個媒,結果他嫌棄那小娘子太愛操心,怕被人拘束,慌忙推了,倒白白負了人家小娘子的美人恩。」
許寧問:「那小娘子家境如何?若是家貧或是剛剛能過日子,還是莫要找裴瑄了,不是良配。」
寶如忙問:「怎麼說?」
許寧閉著眼睛將臉在寶如發間輕輕蹭了一會兒才低低說話:「裴瑄那人大大咧咧,說是任俠義氣,你也看過話本,那些話本裡頭的豪俠,不是一擲千金,就是傾家助貧,又或者為了一點朋友義氣連命都可以不要,如今他一個人無牽無掛,隨心所欲,有錢就花沒錢就餓肚子,自然我們看著只誇他任俠,但若有了家小,還日日不著家,把朋友看的比妻子重要,時不時撒漫使錢,一般女子哪裡受得這樣的丈夫?日久天長,難免生了怨懟,她若是家貧,合該找個踏實男子,才能將家業立起來。我想過,裴瑄這人若是找媳婦兒,倒是往高門貴女中找的好,一般家底經不起他耗。」
寶如失笑道:「哪有這樣貶人家的,高門的話親族一大串,講究的規矩更多,只怕裴大郎更是受不了那些拘束,我看他這人挺有擔當的,興許有了孩子,就知道給家人留些餘地了呢,這終究還是沒遇到喜歡的人罷了。」
她說完話卻聽到許寧不再說話了,轉過臉果然看到許寧埋著臉已經睡著了,睫毛長而翹,嘴唇薄薄的抿著,寶如替他拉了拉被子,心底陡然生出了一點柔情。
她輕輕起了身出門,看到銀娘已抱著淼淼在院子裡餵米漿和蛋黃,看到她起身笑起來,又悄悄提醒她:「娘子,其實你已過了三個月了,胎兒已坐穩啦,可以多陪陪姑爺的。」
寶如笑道:「他一路趕路,已睡著了,我看看有什麼食材,做些好吃的給他。」當下下了廚房,小荷也在燒水,看到她來也笑:「相公好生記掛娘子,這種時候都偷偷進京來看你。」
寶如道:「家裡說說就罷,出去可莫要胡說了,這可是不得了的罪。」
小荷吐了吐舌頭:「娘子放心,我一定守口如瓶!」
寶如看了下食材,揀了才買的鹿脯切成薄片,做了個油爆雞,燉了個枸杞羊排煲出來,趁熱裝了幾個食盒,又放了一壺熱好的羔羊酒,叫過小荷道:「你提著這食籃到前頭燕居香鋪那兒,和秦娘子說送給裴郎君的,注意點避著點人。」
小荷聞了下那香味道:「那裴大郎也回來啦?他最喜歡娘子做的菜,可要高興壞他。」
寶如含笑不語,卻又手下不停做起白糖糕來,等蒸好起來,差不多許寧應該就能醒了,這些日子為著自己懷孕貪嘴,也做過不少菜,卻沒有哪一天做得這般興致勃勃,滿心歡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