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3 章
各有際遇

寶如與許寧說柳大家的事原也是偶然提起,然而過了幾日她萬萬沒想到就遇到了她。

秦娘子那日遣了人來告知,她將於三日後乘船與馮大人返鄉,那日正好許寧還要當差,蓀哥兒因著前些日子才受了驚大夫吩咐要靜養莫要去人多嘈雜的地方,因此寶如便只帶了淼淼去了渡頭送他們。

這樣巧便遇到了柳大家也到了渡頭送別,她一身鵝黃色繡裙,面容端凝,皮膚素白,長眉輕蹙,眸光閃閃,整個人都彷彿籠著一層輕愁,寶如下車的時候,她遙遙看到,便福了福身子,近前行禮後笑道:「原來夫人與秦娘子熟識,我竟不知,秦娘子有如此福氣,想必也得了夫人的幫襯恩惠。」

寶如聽她恭維,含笑道:「不敢當,都是秦娘子自己的福分,我得她幫忙甚多。」

秦娘子笑道:「的確多得許夫人幫襯,難得夫人不嫌我的出身,折節下交,只是我身份不同,不敢深交,只怕倒誤了夫人的清譽,此一去山高水長,只怕見面之日不可期也,所以還是寄了信給夫人。」

寶如牽了淼淼的手讓淼淼與秦娘子行禮:「你教了淼淼這些時日,又替許寧分擔了許多庶務,我們全家只有感激你的,切切莫要再說那些見外的話,來日回京,必要來見我們。」

淼淼今日仍是一身青綢短褂月白百褶裙,梳著雙鬟紮著碧玉環絲絛,行禮之時規矩嚴整,大人說話之時也不插嘴,待到寶如讓她行禮才上前說話則必叉手行禮,卻一個字不多說,顯然這些日子盧娘子下了些功夫,家裡雖然仍是活潑潑的,尤其在父親面前猶如一個小魔頭,在外頭卻是循規蹈矩得很,秦娘子扶了她並不肯受她的禮,笑了下才要說話眼圈卻紅了:「姐兒來日是個有造化的,只望你不要忘了秦宛便好了。」

淼淼第一次送別,看到秦娘子這般,睫毛一眨,撲簌簌地眼淚落了下來,之前繃得好好的規矩也忘了,直接撲入了秦娘子的懷中,小聲抽噎起來:「我喜歡你制的香,還有你說要教我習簪花帖的,說要給我找好字帖的……你為什麼要走……留在京城和以前一樣不好麼?每天想做甚麼就做甚麼,不是很歡喜麼?」

盧娘子在一旁也紅了眼圈,到底和秦娘子自幼的情分,也有些哽咽道:「她是享福去呢,這是個好歸宿,這孩子,哭什麼,快讓你師傅開開心心的上路,今後一帆風順,順順利利。」

一席話說得在場幾個人都鼻子微酸,

秦娘子被這孩子氣的話也逗紅了眼圈,勉強笑道:「字帖這裡就有個行家,你看到這位柳娘子沒?教坊中能被稱為大家的,多多少少總有幾分絕活,你莫要看不起我們這些教坊出身的,沒有父母家世靠著,只得自己掙扎出頭,她在寫字上可有秘不傳人的絕技,自己也收了不少好字帖,叫她給你拓幾本來。」

柳大家慌忙笑道:「怎敢在探花門前班門弄斧?小姐若是看得上,我回去便遣人送些字帖去便好了。」

說了幾句閒話,送了程儀,才將秦娘子送上船去,揮手作別。

淼淼一直伏在寶如肩頭,將寶如肩頭的衣服都打濕了,寶如失笑道:「好了好了,怎就傷心成這樣了,平日裡那樣大大咧咧的,將來若是嫁人要離開爹娘,可怎麼是好。」

淼淼帶著濃重的鼻音道:「我才不嫁人,我要永遠和阿爹阿娘在一起。」

一時幾個大人都笑起來,盧娘子取笑道:「可見還是孩子話,咱們都給記著,來日你嫁人的時候,得翻出來說說。」

寶如抱著埋著頭不說話的淼淼心軟開解道:「不是說要字帖?趁著柳大家還沒走,和她說說想要甚麼字帖?」

淼淼抬了頭,兩隻眼睛紅腫著看向柳大家,柳大家看著她面露慈愛,溫和道:「我有《九成宮》、《多寶塔》、《壽春堂》的,你喜歡哪一個的?」

淼淼含含糊糊道:「我都想看看。」

柳大家笑了下道:「那我遲些派人送到府上。」

寶如連忙道:「送些普通的便好了,萬不敢讓柳大家破費。」

柳大家含笑:「我們手裡又能有甚麼好東西了,不過都是些市面上都有的,有一些難得的是我自己臨的,若不嫌棄,我也一起給您送過來。」

盧娘子點頭笑道:「我聽秦娘子說過,說您擅臨字,不管什麼字,只看一次,便能臨個七八分相似,若是給您多一些時間,幾能亂真。」

柳大家臉上有些尷尬,笑道:「秦娘子謬讚誇大了,著實不曾有這等才華。」

盧娘子微笑也不再說,一時眾人分手,寶如看盧娘子一個人前來,忙道:「你住在西坊那邊吧?我們送你回去吧?正好馬車趁便。」

盧娘子也不矯情,只道:「那就勞煩了。」便上了寶如的車,寶如問:「盧先生,那位柳大家真的能模仿別人字跡?」盧娘子笑了下道:「她大概不想宣揚,我也是聽秦娘子提過一次。」

寶如奇道:「為何不肯宣揚?」

盧娘子道:「若是男子無妨,身為女子,有這種絕技自然不好宣揚,一是少不得有些造贗品的人重金找上去做假書畫古董的,教坊中人,哪有手頭不緊張的時候?難免做過一件兩件,豈敢大肆宣揚。再者她們都是伺候貴人的,若是被人知道有這等絕技,豈有不防的?因此倒是不宣揚的好,我適才也沒想到這一節,看她不欲宣揚,才想起來,只怕是這兩種緣由。」

寶如也只是付之一笑,心想著市井多奇人,秦娘子說得對,比不得家世,少不得自己努力,閨閣女子這些技藝不過是點綴,市井女子卻是要靠這些吃飯,正說著閒話便到了盧娘子住的地方,寶如與淼淼親自下了車送她入屋,卻是為了以身作則,從小給淼淼立個尊師重教的榜樣,盧娘子知道她的意思,也並不忸怩,安受了淼淼的禮。

從盧娘子住的西坊回去的時候,路過一處戲園子,吹打十分熱鬧,淼淼好奇極了,掀了簾子往外看,卻正好看到一認識的人,好奇道:「阿娘,你看,是衛三奶奶,上次宴會我們見過的。」

寶如看出去,果然看到宋曉菡正下了車,顯然也注意到這裡的目光,看了過來,一眼看到淼淼,笑了下,揚了揚手,轉頭對旁邊跟著的小廝交代了幾句,那小廝便跑了過來傳話道:「我們家三奶奶說今兒在戲園子裡包了雅座,偏偏約的姐妹沒有來,請夫人若是無事,可一同看看戲,今兒點的戲目是《花木蘭》,也很合適孩子看的。」

淼淼不由十分渴望地看向寶如,寶如失笑道:「也好,和你們三奶奶說,多謝了,我們這就下車。」

一行幾人進了樓上雅座,鋪陳十分華麗,兩人挨著坐下,寶如看宋曉菡穿著一身藕荷廣袖雙絲綾外衫,裡頭趁著桃紅色錦衣,下頭繫著柳綠寬鬆百褶長裙,挽著拋家髻,一側佩著一朵寶光晶瑩的寶石花,當中的紅寶石約有鴿蛋大,十分珍貴,整個人打扮得華麗貴氣,眉目間也並不見抑鬱,一見她便笑:「原約了慶國公府上的袁四奶奶的,結果她家裡有客來不了,這戲難得今兒阮清桐親自唱的,不來可惜,索性自己來了,正好遇到您,一起看戲也算有個伴兒。」寶如點頭讚道:「你這看來心情不錯,家裡事打點好了?」

宋曉菡呵呵冷笑一聲,眉目間帶了一絲忿恨,看了眼淼淼正目不轉睛看著下頭,戲還沒開場,場上鑼鼓喧鬧,是一些學徒小角色扮著小猴子正在上躥下跳滿場翻著觔斗吸引人,並不在意她們說話。便悄悄對寶如說道:「到底是親娘,那事兒沒多久便被婆婆看出來了,逼著問了實情,又來問我知道了為何不報,我哭了一場說為了三郎的前程,我又能做什麼,婆婆怒氣沖沖跑去安陽公主府鬧了一場,偃旗息鼓的回來,根本不能拿她怎麼樣,既不敢讓公公知道,公公性子爆烈,一貫看不順眼三郎,若是知道此事只怕要打死三郎,被寧國公知道更不得了,也不敢鬧進宮裡去讓太后做主,太皇太后已不在了,太后不過是皇嫂,哪裡壓得住安陽公主?不過白白丟的是自己親兒子的臉,在官家面前也沒了體面,只得裝病拘著三郎在家不許出門,又罵我說我攏不住丈夫的心,她自己的兒子!她都管教不住!倒來賴我!我也不管了,哭著說要回娘家評理去,大不了和離!她又軟了下來,這些日子她和三郎都只敬著我,再不敢叫我立規矩,也不拿從前那些甚麼宮裡的規矩來壓我了,略有些不耐便要拿宮裡的女官來教我,如今倒是看這宮裡規矩教出來的好長輩,好貴女!呵呵,虧我還一心為著三郎前程著想,如今我算看明白了,三郎這是風流根兒,斷不了了,男人都這樣,便是村頭俗夫,多收個三五斗,也還要納個妾呢,更何況三郎這般才貌,親娘都管不了她,我又何苦來哉?倒不如自己自在度日!」

她臉上顯出了一些得意:「這些日子我也不去公主面前伺候了,公主也不敢管我,三郎也只是加倍待我小心,做這高門媳婦這麼久,竟是這些時日才覺得暢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