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1 章
回鄉度夏

裴瑄果然如他自己所言,沒幾日便又精神抖擻起來,雖然仍然面容有些清瘦憔悴,沒有從前那神完氣足的英姿挺拔,但他這人性子開朗不羈,言必帶笑,眉目開朗,叫人只是忘了他剛剛大病一場。

寶如看他如此,也寬了心,每日兩個孩子也正是活潑好動愛說話的時候,日日纏著寶如,日子吵吵鬧鬧,轉眼天氣漸漸暖起來了。

這日許寧卻對寶如道:「去年你說是想回家看看的,如今我看天氣暖和,正好上路,不如你帶兩個孩子回去看看好了。」

寶如一怔,她這些日子又要照應裴瑄,又帶著兩個孩子,早就忘了回家這事,被他一說,有些意外:「可是裴瑄還沒全好呢,你朝政那樣忙,我看你日日都那麼忙的,男人心不細,不如我還是多留些日子吧。」

許寧笑道:「你放心吧,裴瑄身子硬朗著呢,都已好了許多了,你不早點上路,下去天氣就熱得厲害了,兩個孩子路上萬一不舒服,我又沒陪著,豈不擔心,再說蓀哥兒再過了今歲,就該正經唸書了,我打算讓他去跟著柳大先生,你不早些帶他回去看看爹娘,以後中途回去可是要打斷功課的,你爹娘雖然能來京城,可是如今他們年紀也大了,來回奔波,又住不慣京城,何苦勞煩他們?我想他們如今定是想蓀哥兒和淼淼的。」

寶如被他說得也十分思想起爹娘來,便道:「那我好好收拾下行李,總要採辦些禮品才是,你爹娘那邊也不好落下了……」

許寧道:「不必麻煩,我已讓紉秋和冬都打點好了,車子和船都已定下了,你只管將你和孩子們的衣物和用品收拾收拾便好。」

寶如有些感動他的用心,笑道:「怎的這般積極了,去年說到我要回去,你那一副不情不願捨不得的樣子,如今倒又大方起來了?」

許寧抿嘴含笑:「夫人高興,我就高興。」一邊低了頭去輕輕抱了抱寶如,用臉側微微摩挲,寶如感覺到他的呼吸與自己的交錯,無端生出一種繾綣之感,也抿了嘴笑起來,許寧伸手去抱她,含糊不清道:「這些日子太忙了,冷落了夫人……」一邊手輕輕撫摸寶如的肩膀,彷彿十分珍視,一寸寸的撫摩,一雙深邃的眼睛凝視著寶如,深情暗蘊,又飽含了熱情。

這些日子許寧一直忙著那收稅的事情,要建章立制,確實忙,寶如已許久沒有得到許寧這般撫慰,瞇了眼微微抬起頭讓他親自己的下巴,感覺許寧的手掌在她身上點火,配合地讓他寬衣解帶。

繾綣一夜,第二日收拾了一些行李,許寧又親自替她檢查打點了一番,連蓀哥兒最喜歡的木頭牛車都給帶上了說是怕蓀哥兒到時候找,寶如笑他著實比她這個做母親還要細心,許寧笑而不語,過了許久才悄悄和她道:「其實你也和孩子差不多心性。」

寶如臉上飛紅,兩世為人,早就自覺一顆老心滿身滄桑了,如今還被許寧這般說,忽然覺得十分羞恥,扭頭去叮囑孩子去了,沒再理他。

隔日風和日麗,寶如便帶了兩個孩子上了船沿著水路回鄉,許寧親自到渡口相送,臨走之時,兩個孩子吊在他手臂上非要他抱一抱,他一一都抱起來親熱了一番,寶如看他眼睫毛微微濕了些,心裡不由暗笑果然還是捨不得吧,就看許寧抬頭看到她抿著嘴笑,便又過去輕輕抱了她一下,雖然一抱即放,兩個孩子都歡呼大笑起來,寶如臉上飛紅,看許寧雖然也笑著,眼角卻有些紅了。

輕舟一路很快便日行數百里,連行了數日,岸邊風景都差不多,好在孩子們乘船不多,覺得新鮮,寶如又一路上與他們、丫鬟打馬吊斗牌,過得也並不貧乏。

一日到了個渡口,方才入了夜,暮色四合,船卻忽然停了。用過晚飯後,和冬、紉秋來稟明道船有些問題,且先上車走一段兒,寶如雖然有些納悶,卻也知道和冬和紉秋一貫是許寧外頭得用的大管家,這一次把他們兩人派出來一路護送她和孩子,已是非常重視,便也依言下了船改登車,車子倒是已準備好了,十分寬大,她和兩個孩子坐在上頭十分舒適,大概因為船的問題已誤了行程,車子一直在行駛,不過走的是官道,所以孩子們看了一會兒車外的風景就都蜷在被窩裡睡著了,寶如摟著他們也睡了一覺,天亮的時候,寶如掀開車簾看了看,看到行在野外,微微奇怪了下,覺得怎麼這麼久都還沒到驛站,從前她去蜀地的時候,一路有鏢局的人護送,住的也都是官驛,安全,但是一般大概半天左右就能到一處驛站,如今都走了一夜居然沒找到驛站。

不過她也只是心頭略略奇怪了下,孩子們醒來了又開始鬧騰,她便轉頭去安撫他們不提。

到天黑的時候,他們一行馬車行進了一座山下,一路隨著山路進了山門,進了一幢別業內,沿路都是一樹一樹的橘子,深綠紛披的枝葉裡頭夾雜著一簇簇雪白的橘子花,清香撲鼻。

寶如帶了孩子下了車,淼淼也覺得有些奇怪了,問道:「外祖父外祖母住在這裡麼?」

寶如看向了前頭引著的紉秋,紉秋只是恭敬道:「老太公老安人已在裡頭候著夫人了,這別業是大人置下來給夫人和小姐公子驚喜的,後山有一片橘林,如今滿山都盛開著橘子花,正是好玩的時候,再過幾個月便結了果子,十分好玩,景色也好,又有瀑布可以玩水,正好和老人消夏。」

蓀哥兒聽到可以玩水,早就大喊一聲歡呼起來,拉著淼淼便要往前走,寶如一雙妙目卻掃向紉秋,紉秋低了頭,寶如沒說什麼,看著前頭果然自己爹娘迎了出來,看到兩個孩子早笑得滿眼滿臉的喜歡道:「來了?來了就好!」

寶如上去讓孩子們和唐謙、劉氏見禮,劉氏連忙掏了兩個荷包出來笑著遞給他們道:「都是小玩意兒,拿著玩,拿著玩。」一邊又對寶如道:「女婿前些日子遣了人來說你有些苦夏,說置了個別業讓我們一家子住著好好避暑歇息,把我們一家子都接了來了,昭如也在裡頭,因不知道你們是今天來,所以讓下人們帶他去瀑布後頭玩兒去了,一會兒讓他出來認認親。」

唐謙看到外孫子和外孫女都來了,喜氣洋洋,親自下廚做飯,一家人用過飯後,寶如帶著孩子回房打發他們洗澡,好在勞累了一天,孩子們經不得累,很快便睡著了。她自己出來略微走了走,看到果然房舍齊備,房內一應東西也十分精美,又找了這莊頭來問了問情況,知道這別業已造了許多年,山以及山下的田地都一塊買下了,又一直賃給附近的農戶租種,寶如問了下經營的情況,發現這裡水源也近,土地也肥沃,各色農作物都種有,幾乎都可自給自足,問起所在方位,卻已接近閩越一帶了。

看起來那莊頭也並不知道這別業主家身份,只知道是唐姓的,口口聲聲只是叫唐夫人,寶如也不說什麼,只是心下暗自盤算著,打發了那莊頭走,叫了紉秋來,問道:「許寧是怎麼交代你的?」一邊又正顏厲色道:「不要拿別的話敷衍我,我說的真正交代的話!」

紉秋這些年第一次見到主母厲色,不由有些忐忑道:「大人只是讓我與和冬護送您和少爺小姐過來,與老太公老安人一同會和,便在此等京裡的消息。」他這話倒是對的,只是含含糊糊,並不說等京裡的什麼消息。

寶如卻沒有追問,沉思了一會兒,直截了當問:「若是京裡消息不好,你們下一步是做什麼?」

紉秋臉上微微變白,沒有說話,寶如道:「他呼喇喇這般忽然把我和孩子還有我爹娘都打發過來,只怕是早就計劃好的後手……京裡是不是有變,他沒有把握?」

紉秋根本不敢看寶如,額上出了一層密汗,寶如又問道:「是不是若是京裡消息不好,他便讓我們在此隱姓埋名在此隱居?」又想了一會兒道:「這裡離福州已是不遠了,若是事情不妙,罪及親屬,還可以出海而去,是也不是?想必許家一家人,許寧也已有妥當安排了吧?」

紉秋閉了閉眼睛,彷彿理清了一下思路道:「夫人過慮了,京中一切安好,大人運籌帷幄,絕不會有什麼不妥的,還請夫人安心休養。這裡經營已經數年,色色齊備,十分安全,夫人只管放心在這裡與兩老、公子小姐度夏便好了,我與和冬都在這裡伺候著夫人。」

寶如看紉秋臉色,卻也猜到了七八分,她心裡也不知道是什麼滋味,搖了搖手,將紉秋揮退下去,自己一個人靜靜坐了一會兒,一顆心飄飄悠悠彷彿落不到實處,看著孩子們睡得如此恬然,又似乎自己如今也該聽著許寧的安排,留在這裡,京裡也未必就凶險了,一時一會兒想到永安長公主和裴瑄那些疑點,也不知到底京裡是何情形,一邊又想著官家與許寧都準備了這麼多年,然而忽然又想起那會模仿筆跡的柳大家,終究是個隱患,也不知許寧提防了沒有,想了許久終究覺得自己能做的有限,為今之計似乎也只有孩子第一,茫茫然解了頭髮釵環,上床與孩子睡了。

然而心裡大概終究是有事,所以才入夢便又迷迷糊糊夢到了前世,許寧將休書遞給自己,一張臉冰冷陰鬱,他冷冷道:「賬房那邊已安排好了給你的銀子和車船,你明日就可啟程回武進,以後好自為之吧!」

她卻不知為何,從前明明是滿心憤怒怨恨,在這一個稀里糊塗的夢裡,她卻沒有接那休書,而是抬了眼去看許寧的眼睛,那雙冷漠的眼睛裡,並沒有該有的快意,他狼狽地錯開了眼神,大概沒料到她如此平靜,寶如卻看出了一種窮途末路的悲哀來。

寶如驚醒了過來,看到燭火搖搖欲墜,哀傷動盪,原來是窗子沒關好,有風鼓噪著進來,吹得窗架子噗噗響,帳幔的影子搖在地上,亂成一團,無從分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