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7 章
出走的童遙

  從我所在的診室窗口望出去,正好看得見醫院中的那顆桑葚樹。

  入夏了,桑葚也成熟了,沉甸甸的紅紫的果實,在陽光照撫下,顯得晶亮。

  暖黃的充滿著回憶氣息的陽光。

  氤氳著夏日香氣的熏風。

  裹著濃豔色澤的桑葚。

  看上去,應該是幅如畫般的美景。

  我是指,如果沒有拿著晾衣桿假裝少男少女去打桑葚來吃的老院長和掃廁所的阿姨的話。

  這兩位,自從入夏,黃昏的情慾開始更加高漲,彷彿要抓住更年期前的最後一次浪漫。

  兩人時常在桑葚樹下模仿著中國大陸山寨偶像劇中的男女主角,拿著根晾衣桿,不停地打下桑葚來吃。

  那刻意發出的銀鈴般的笑聲,活像是生鏽的鏈條扯動聲。

  可惡的是,他們居然每次都在我午睡時來玩這種郎情妾意的遊戲,聽得我雞皮疙瘩像那春天的麥田一樣,隨風飄揚。

  我非常想衝到他們面前,脫下高跟鞋,用那凶器般的鞋跟,將老院長的腦袋鑿出個大洞。

  -

  受苦的不止是我一人,還有醫院所有的醫生護士。

  此舉激起了眾怒。

  終於,在某天早上,老院長按照習慣左手拿報紙,右手拿茶杯,悠悠閒閒地進入廁所,準備大蹲時,卻發現,所有的馬桶,都被人為地堵塞了。

  那天早上,所有人都看見,我們可憐的老院長,臉漲得通紅,縮緊菊花,邁著小碎步,眼中飽含著痛苦的淚水,像是無頭蒼蠅一樣的在醫院中亂晃。

  報應。

  確確實實的報應。

  我說的這件事,就發生在溫撫寞離開後一個月。

  溫撫寞走了。

  另外,還有一個人,也消失了。

  童遙。

  自從和溫撫寞徹底完結之後,我還是按照老方法,在家裡大睡了三天。

  之後,拋開一切,去到醫院上班,重新領略各位男同胞們小鳥的不同之處。

  可是漸漸地,我發覺了一點不對勁。

  心內,有種小小的空落。

  那種感覺,很難形容。

  就像是,某種你生活中一直習慣的東西,忽然之間不見了。

  我開始拿著放大鏡,銜著煙斗,仔細偵查,究竟問題出在哪裡。

  忘記儲存衛生巾?

  不會啊,上次超市搞活動,買一贈二,我一次性搬回家了一大車,就算是我每天都流200CC血,也夠用一年的。

  食物沒有了?

  不會啊,冰箱裡堆得滿滿的,雖然全是方便食品,但只要不餓死人,就是好的。

  水電費沒繳納?

  不會啊,每次只要那位查電表的帥哥將水電氣單子貼在我門上,我第二天就會屁顛屁顛跑去繳納。

  那麼,究竟是哪裡不對勁呢?

  這個問題的難度,和那個究竟是先有蛋,還是先有雞問題的難度是有一拼的。

  但聰慧如我,終於悟出了。

  之所以這麼不習慣,是因為,童遙同學似乎已經很久都沒有來找我了。

  扳著小豬蹄算了算,自從那天離開我家後,童遙消失已經整整半個月了。

  無聲無息,連個電話也沒有打來。

  估計,他是放棄了。

  -

  這,應該是我期盼的結果。

  只是,他就這麼和我絕交了?

  我心甚慼慼。

  就在慼慼的當,童遙那位袖珍型小秘書來找了我。

  她說,童遙離開這個城市了,他將公司交給了表弟打理,而自己,則獨自去旅行,不知何時才會回來。

  或許,永遠也不會回來。

  聞言,我心更慼慼。

  童遙,比我更決絕。

  我失戀一般都是趕別人離開。

  而他失戀,卻是趕自己離開。

  小秘書眉宇間醞釀了一陣猶豫,最終,她拿出一封信,遞給我。

  我展開,看清後,心,卻涼了半截。

  信紙上,有著幾滴血。

  褐色的乾枯的血,將信紙弄得皺皺的。

  小秘書說,半個月前,童遙不知受了什麼刺激,晚上一個人在辦公室裡喝酒,邊喝,邊在寫信。

  童遙喝了很多,加上前段日子腸胃本身就不好,竟然胃出血,暈倒在地,還是值夜保安發現了,及時將他送入醫院,才沒什麼大礙。

  在醫院修養了三天之後,童遙似乎徹悟了,便做出了要離開這座城市的想法。

  他將所有的事情交待清楚,便頭也不回地踏上了飛機。

  他只是讓小秘書在他離開後,輕描淡寫地告訴我這件事。

  但是,小秘書猶豫許久,還是決定親自來向我說清楚。

  我看著那封信,上面只有寥寥幾字。

  「食色:我……」

  就這麼幾個字,下面的空白上,便是血跡。

  但就是這麼幾個字,卻表達了很多東西。

  小秘書咬咬下唇,斟酌許久,終於道:「寒小姐,其實童總真的對你很好。」

  我沒有回應,但是我心裡有個聲音在道:「我知道。」

  「每到一個時期,他都親自去商場為你選購化妝品。」

  那些所謂的贈品,都是童遙花了心思的。

  「還時常推掉重要的生意飯局陪你。」

  原來,我每次蹭的飯,後面還有無數的生意訂單。

  「另外,還請來那名吳子淇來假裝纏著他,希望你會因此稍稍嫉妒一下。」

  可是,那時我並沒有產生嫉妒,那時,童遙還只是我的朋友。

  小秘書一件件地說著,而我則一件件地回憶著。

  是的,童遙為我做了很多事情。

  很多我習以為常的事情後面,都有著他的心血。

  而現在,他走了。

  沒有歸期地離開了。

  送走小秘書後,我坐在地板上,展開那封信,茫然地看著。

  走了也好,我就不用再思考著怎麼擺脫他的糾纏。

  走了也好,或許他能夠在旅程中遇見自己的真命天女。

  走了也好。

  走了……也好。

  溫撫寞,盛悠傑,小乞丐,雲易風,喬幫主,柴柴還有童遙,都離開了。

  世界,彷彿只剩下我一個人。

  每天,獨自上班,下班,吃飯,睡覺。

  自得其樂。

  然而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反正,就是不對勁。

  或許,是寂寞了吧,我是這麼想的。

  老媽消息靈通,沒多久就知道了溫撫寞和我徹底分手的事情。

  她老人家掐指一算,發現我年齡也不小了,已經進入晚婚晚育的階段了。

  所以,她開始廣撒關係網,像召喚七龍珠一般,召喚了七大姑六大婆,為我介紹對象。

  別說,我雖然條件不怎麼樣,但我老媽還挺得瑟的,居然將所有的對象都進行一次海選,選出了十個人,接著,分別和那十個人見面。

  在此,我媽採取的是毛主席的軍事思想。

  避敵主力:將對方同樣厲害的家長給找藉口攆走。

  誘敵深入:用老辣技法讓對方完完全落入了自己的掌握中,獨自一人面對她的考察。

  集中優勢力量,各個擊破敵人:我媽總是先海扯一大通,在對方昏昏欲睡的時刻,猛地問出關鍵問題,比如說婚後工資是否會上繳,曾經談過幾個女朋友,如果我和他媽一起掉入井中,會先救誰等等。對方冷不防便會被擊打得落花流水,落荒而逃。

  在一系列的折騰之後,我媽終於選出了一個合適人選,並且發了張那男人的照片給我。

  我一看,還不錯啊,五官端正,看上去挺好的。

  反正沒事,兼具無聊,便打扮打扮,去了。

  -

  第一次見面,雙方父母都在。

  那男的,叫葉好。

  我坐下後,故作嬌羞地低頭五分鐘,聽著我媽和葉好他媽從明天估計會下雨一直聊到超市的小白菜又漲了三毛。

  五分鐘後,脖子酸了,我熬不住了,便抬起頭,緩緩地,緩緩地,看向葉好。

  這一看,我的小菊花,慢慢地,慢慢地,縮緊了。

  背時的仙人板板!

  葉好那張照看絕對是PA過的!

  我面前的葉好,一張臉,簡直就是創維36寸寬屏超薄液晶電視!

  一馬平川外加廣袤無邊。

  我禁來住感嘆,龜兒子滴,PS果然是萬能滴!

  禁不住感嘆後,我又禁不住臉紅。

  寒食色,你個以貌取人的淺薄女人,以為自己是李嘉欣呢,好意思挑人家。

  再一深入地想,先前談的幾個男人,都太帥了,所以我沒有好下場。

  這次,或許能和這個叫葉好的男人修成正果也未可知。

  當下,我便決定,我要好好地透過葉好貧瘠的外表,觀察到他豐富的內心。

  因此,我決定和他見第二次面。

  第二次見面的流程是這樣滴:我們一起坐公交車去吃館子,然後散了會步,接著他送我回家。

  我沒怎麼記清葉好說了什麼,我只察覺到,我的錢包疼了。

  我開始仔細回憶。

  中午葉好來接我時,提議坐公交車去館子。

  節儉是好美德,我同意。

  但在上公交車時,他摸摸錢包,說沒帶零錢。

  我剛好有,就付了。

  之後來到館子裡,吃飽喝足後,他女拍拍褲子,說錢包剛才在公交車上被偷了。

  我立即表示同情,當即拿出錢包,付了賬。

  再然後,我們散步回家,跑過超市時,我讓他陪我進去買包方便麵。

  誰知,葉好居然在我選方便麵時,自顧自拿了一車的東西。

  當然,最後是我這個錢包沒丟的人付賬。

  而葉好,提著兩大包由我付賬的東西,揮揮手,回自己家了。

  這……有些蹊蹺了。

  -

  難道,我遇見吃白食的了?

  剛冒出這個想法,我就開始下死勁地唾棄自己。

  寒食色,你以為每個人都像你這麼愛財如命呢?

  接下來,我和葉好開始了第三次的約會。

  回家時,我終於確定——個背時的仙人板板,果然遇見吃白食的了!

  在這次的約會中,葉好居然騎了一輛老舊得稍微碰碰就會散架的自行車來接我。

  我咬咬牙,豁出去,上了。

  迎著馬路上灰撲撲的風,迎著路人好奇的目光,我慷慨就義。

  來到館子中後,要了菜,我開始細嚼慢嚥,並打定主意,這次死都不會掏錢。

  但是,這個葉好,心才叫毒啊!

  吃到半途,他道聲抱歉,說是去洗手間。

  但這麼一去,就如黃鶴一般,不復返了。

  只打來個電話,說是公司臨時有事,先走了,下次再聯絡。

  我只能咬碎牙齒,付賬。

  我那一顆小心肝,擰巴得緊緊的。

  我靠,想不到我寒食色活了這麼些年,居然遇到對手了!

  人家養的是小白臉,我養的居然是寬屏純平臉。

  這麼一想,我瞬間像是打了雞血混合鴨血最後混合手血旺一樣的激動。

  我決定,我要和葉好鬥個天昏地暗,鬥個你死我活,鬥個寡廉鮮恥,鬥個男盜女娼。

  第四次約會,我事先表明,我沒帶錢包。

  然後,葉好笑笑,說今天我們吃點風味小吃。

  他帶著腳踏七寸高跟鞋的我,走了十條街,終於來到了一家酸辣粉鋪子前,要了兩碗酸辣粉。

  不過是一塊五一碗的酸辣粉,他硬逼著老闆加了三大勺的蠶豆,還將桌上的餐巾紙拿了一整盒。

  可憐的老闆,心疼得老淚縱橫。

  但我吃得才叫一個。

  雖然只是便宜的酸辣粉,但是,我至少吃回來了!

  這一仗,我勝利。

  我和葉好就這麼交往了。

  我們之間,完全沒有感情,每天思量的就是如何鬥智鬥法,在約會時,能不出錢,最大限度地佔到對方的便宜。

  我們的約會地點多在超市的試吃區,免費吃到飽。

  -

  到最後,超市的保安看見我們,立即低下頭,向著對講機道:「各單位注意,目標人物出現,目標人物出現,趕緊收攤,趕緊收攤!」

  而試吃區的那些職員,馬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食物藏好,只要我們不走,他們就不擺開。

  我敢說,本拉登來,他們都不會這麼嚴陣以待。

  每次約會完畢,葉好都會送我回家,而我風會站在陽台上,「脈脈含情」地目送著他離開,而嘴中卻咬牙切齒地發著誓:「葉吝嗇,明天,我一定要讓你出血!!!!!!!!!!!!!!!!!!!!!!」

  而等葉好離開後,我看著小區的綠化地,忽然之間,心中會出現在種空落。

  每次,我都會想起一個場景。

  當我和盛悠傑分手後,童遙來接我去看飆車的那天晚上。

  他就站在下面,抬頭看著我。

  柔柔的燈光下,眉目分明。

  我這才回憶起,那時,他的眼神中,是淡淡的繾綣。

  只是,他已經離開了。

  毫無歸期地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