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只知道按來時的路程算,這裡已經離市區很遠了,許久都不見一輛車路過,手機早已經沒電,我望著長無邊際的公路,突然覺得這個夏天,冷的讓人心慌。
日頭落山了,長長的斜陽下,我看見有人趕著牛群走在回家的路上,驀然想起曾經的年少時光,外婆似乎總會在這個時候喊我回家吃飯,我會帶著自己唯一玩伴阿黃在黃昏的淺金色天空下,走向回家的路。
我眼睛沒有焦點地看了一會兒夕陽,慢慢的站起身,調了調氣息,拎著外套順著公路往回走,馬路上拉起朔長的身影,郊外的景致分外的寧靜柔和,那是一種很沉靜的美。
我隻身上路,漫漫的長路似乎永遠沒有盡頭,偶有車輛在身側疾馳而過,也無心為趕路的人兒駐足,天邊的那一絲斜陽,逐漸淹沒在徹底的黑暗裡,我步履不停,拽著搭在肩上的外套繼續前行。
突然,迎面開來了一輛出租車,車子在我近前停了下來,司機從車內伸出頭:「哥們,打車嗎?」
我看著面前熱情的司機先生,隨即輕輕的舒了口氣,想笑卻沒能成功,只覺身體瞬間疲累不已,我動了動,朝著車子走了過去。
正當我準備打開車門的時候,一聲尖銳的剎車聲響起,另一輛汽車也停在了附近,我抬頭看過去,心中突然一跳,是記憶中那輛熟悉的黑色奔馳車。
接著前車門被打開,溫揚依舊穿著原來的那身黑色西裝走下車,他淡淡的看了我一眼,然後說:「上車!」還是那種淡然的語氣,但似乎多了些什麼情緒在裡面。
我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一種難以言明的情緒在心中湧動,整個人愣怔的看著溫揚。
出租師傅似乎很生氣:「怎麼回事兒,有人接還折騰我,我可是跑了20多公里,這不是耍人嗎?」
然後我看見溫揚淡然出塵的臉上浮現一絲惱怒的情緒:「錢照價付你,人不用接了。」
……
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我坐在副駕駛,溫揚就一語不發的看著前方開車,不看我,也不說話,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之前不安到了極點,如今我反倒平靜了不少。
我想再壞還能壞到哪裡?
「你有什麼要說的?」
「啊?」對於突然開口的溫揚,我顯得有些猝不及防。
溫揚似乎有些不自在的側了側頭:「你可以解釋!」
我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看著又淡漠如初的溫揚,我轉過頭輕輕的吐了口氣。
我稍微整理下思路,然後緩緩的道:「我的母親是我們縣城中學的音樂老師,她長得很漂亮,除了音樂還喜歡畫畫,用現在的說法,應該就是文藝女青年了,我外公也是老師,外婆在郵局工作,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的家境,當時外婆生母親的時候,傷了身體,所以他們就我母親一個女兒,平時也是嬌慣的很,她漂亮自我,心高氣傲,並不喜歡身邊圍繞的那些追求者。」
那時候秦甫代表榮宇去我們那裡的學校捐助,兩人就這麼認識了。
秦甫長得一表人才,又從大城市來的,對女人一向很有手段,常常往返兩地來看母親,沒過多久母親就淪陷在秦甫的柔情攻勢之下,不過那時候風氣還很保守,即使母親平時舉止出格一些,也要經過家裡同意才能交往。
我外公自是不同意,他是個很睿智的人,覺得秦甫這個人不安分,不是女兒可以托付的良人,但終究拗不過母親的喜歡,只能退步說要雙方的父母見一面,定了婚期,才同意他們在一起,也是想讓秦甫能夠知難而退。
但誰也沒想到秦甫竟然能找人來假扮自己的父母,我外公再有遠見,卻也沒料到秦甫無恥到這種地步,兩人定了婚期,還擺了幾桌酒席請了親戚,進行了婚前宴請。
兩人柔情蜜意了一陣兒,但婚期將近的時候,秦甫就消失不見了,怎麼都找不到人,那些親戚也聯繫不上,我母親慌了,外公去問校裡領導,那領導也只是知道這人榮宇派來的對接人,其餘一無所知。
母親害怕秦甫是出了什麼事兒,要上市裡去找秦甫,她一個女孩,外公當然放心不下,硬把她攔住了,外公一個人去了x市,這一去就是兩個月,外婆說外公回來的時候狼狽的狠,人也差點破了相,但回來後得知女兒懷孕的消息,整個人都蒙了。
外公讓母親把孩子打掉,遭到了母親的拚死反抗,外公告訴她秦甫在市裡有老婆孩子,可母親不信,他覺得外公就是不喜歡秦甫,到現在還想拆散他們,非要自己去找秦甫,外公外婆自是攔著不讓,外婆班也不上了,在家看著她,外公也因為消失的兩個月受了處分!
但這樣還是沒能看住人,母親去了x市,但沒幾天她就一臉失魂落魄的回來了,雖然不知道她經歷了什麼,外公知道這是死心了,但那時候我已經是快五個月了,外婆害怕母親像她一樣,再也生不了孩子——我就在這樣的情況下出生了。
不提縣城傳統的保守風氣,我們一家要承受怎樣的風言風語,母親生下我之後,一直鬱鬱寡歡,也沒再回學校去上課,整天呆在家裡哪也不去,也不太管我,只有心情不錯的時候,才會拿起畫筆,家裡的人也沒再提過秦甫這個人。
記憶中我問過她為什麼我沒有父親,結果遭來她的暴打,逼我發誓永遠不能去認父親,她視秦甫為自己的恥辱,或許也包括我。那時候她幾近發瘋,外公外婆從外面回來,嚇壞了,把我送進了醫院。
母親死的時候,我八歲,那是一個家庭的災難,外公外婆白髮人送黑髮人,他們當時所受的打擊,遠遠超過了還不太懂事兒的我,現在想想,她長期抑鬱,鬱結於心,如果不能自己走出來,早晚都是這個結果。
如果秦甫不來找我,我也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母親的事兒,我都是從外婆那裡知道,她對秦甫的身份知道的也不多。
二十多年他從來沒出現在我的生命中,但他的出現帶給我的並不是什麼好事兒。
秦氏的關係很亂,簡單的說,秦甫可以繼承秦氏5%的股權,但因為早年做的一些事情惹怒了老爺子,失去了繼承權,不過可以轉承給他的兒女。本來這個人是秦遠,但秦遠也因為觸怒榮宇現在的掌權人秦暮,不僅被打斷了腿,也失去了繼承資格,那麼就只剩下秦甫的女兒秦茹了。
只可惜秦茹和秦甫的關係一向不親近,秦甫父子還一度抱走秦茹的女兒進行要挾,他們的關係也降到冰點,秦甫不知道怎麼發現還有我這麼一個兒子,所以找到我,想認回我去和他的女兒去爭這5%的秦氏股權。
我沒有答應,期間他們找過我很多次,都被我拒絕了,這世上哪有免費的午餐,我深知自己答應以後的結果,但他們言語中卻是處處威脅。
我藉著工作之便去找了秦奚,希望得到他的幫助,結果被拒,後來又機緣巧合的遇見了馮曉曼,這對父子才算消停下來。
我吐了口氣,最後說道:「今天我見秦甫是因為他說他那裡有我母親的遺物,我知道我不應該騙你,但我從沒想過把這件事告訴別人,我的家人都已不在,這不是什麼輕鬆的話題,我怕不小心牽動自己的仇恨,走入死胡同,但我沒想過去搶秦遠的東西,也不會去報復他們,因為我知道無論有沒有我,失去了自己最珍視的東西,他們以後的日子也不會好過。」
我閉上眼,緩緩地說道:「而我卻要守護自己珍視的東西,繼續走下去。」
一直到我說完,溫揚始終不發一語,車已經開進了小區,我低頭,心口像被什麼哽住了般,他還是不信我。
等車子穩穩地停了下來,我不敢再看溫揚,解開安全帶先行下車。
夏風迎面吹來,樹枝輕輕搖動,清幽的月光傾灑而出,我仰頭看了看天空,調整了一下呼吸,抬步準備上樓。
可能是因為之前走的太久,雙腳發麻,在過小區的路燈的台階上,我感覺腳下一軟,直接跪倒在台階上。
「石杉——」
我聽見身後溫揚快步趕來的聲音,我忙站起身,隨即就被溫揚大力的扣住肩膀,整個人轉向他。
「有沒有摔到?」
對上溫揚溫柔中帶著慌亂的眼神,我有一瞬間的怔然,隨即慢慢的微笑開:「沒事兒,溫揚,我沒事兒。」
下一秒,我被他一把攬在懷裡,頭頂傳來溫揚略微低啞的聲音:「對不起,不該把你一個人扔在那裡,讓你一個人走了那麼久。」
突如其來的擁抱,讓我緊張極了,我結結巴巴的道:「這不怪你,是我不該騙你。」
溫揚把我抱得很緊,他深深的吸了口氣,「對不起,其實我早就已經後悔,我只是惱怒自己,為什麼會失去冷靜,一想到你……對不起,讓你受了這麼大的委屈。」
這樣的擁抱,那種微妙的暖意,屬於溫揚的體溫緩緩地滲入了心底,心中抑制不住升起愉悅的情緒,幸福感一波又一波的傳來。
我慢慢的伸出手回抱住他,想笑眼中卻有了淚意,我說:「溫揚,我不委屈,我一點都不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