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拉著箱子的手指攥緊,恨不得摳進血肉之中。
我不停的告訴自己不能恨,雖然這輩子仍不能圓滿,但我並沒有完全走上輩子的老路,沒有被秦甫控制,沒有做出過真正傷害溫揚的事情。
你看……你曾說你重生的目的是贖罪,你已經做得差不多了,馬上溫揚就會強大到不需要你了,他能獨自的應付一切,那些人再不能傷害他,所以是該離開了,只不過是比預想的稍稍提前了一點而已,沒有什麼區別的。
你不能太貪——足夠了,這樣的結果已經好過了上一世。
我壓下所有的憤恨和不甘,用盡所有的力氣去開門,出門時那踉蹌的一下,又瞬間撕破了我所有的偽裝。
我站穩身體,心口鈍痛不已,如果可以不離開多好。
下樓的時候,我遇見從電梯出來的楊萱,這個姑娘依舊端莊美麗的讓人心驚。
我有瞬間的失神,今後我將永遠的消失在溫揚的人生中,而這個人將佔據著所有的有利條件,和溫揚慢慢的走到一起,這是我曾經期望的結果,可是如今卻有一種聲音告訴我,這並不是我真正期望看到的,哪怕只有萬分之一,我也期望過那個人會是自己。
為什麼一定是她呢,為什麼那個人就不能是我?
內心升騰起翻湧的嫉恨,如果沒有這個人,我和溫揚會不會就……
我看見楊萱在我的目光下,向後退了一步,一臉戒備的看著我,我閉了閉眼,極力壓下自己暴躁的情緒。
我看著她,開口的聲音有些低啞:「那天,對不起,這段時間一直很暴躁,控制不住情緒,並不是有意針對你。」
「哦,也……沒什麼。」楊萱強笑道,「正常嘛,誰都有心情不好的時候,過一段時間就好了,你要是覺得自己調節不過來,我認識一個心理方面的專家,那個……我不是說你有什麼,但是有專業的人幫忙開解一下或許會有效,我有時候鑽了牛角尖,也會找他談談心,不要有什麼心理負擔,這不是什麼太大的問題。」可能是怕我接受不了,楊萱一直極力的解釋。
看著楊萱並不作偽的關心,我心中多少有些觸動,我用力在臉上扯出一絲笑容:「謝謝,不過不用了,我會自己想辦法的,以後方便的話……」我頓了一下,說,「幫我多照顧一下溫揚就好。」
我心裡比誰都清楚,自己這次到底有多嚴重,現在我已經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那麼長期停藥的我,以後只會越發的嚴重,那時候我將會做什麼,會怎樣對溫揚,怎麼對楊萱?這些我自己都保證不了,上一世的瘋狂,還彷彿歷歷在目,我又哪裡敢去賭。
楊萱似乎才發現我手中的行李箱,疑惑道:「你這是要去哪?」
順著她的目光,我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行李,笑道:「離開一段時間,去外面散散心,這也算是不錯的排解方法。」
楊萱皺了皺眉,問道:「但你這是要出遠門嗎?什麼時候回來?溫揚知道?」
楊萱一連問了三個問題,我說:「以前就想去外面走走,正好是個機會。」
「那你……什麼時候回來?」楊萱又問了一遍。
我頓了一下,心裡是翻江倒海的心酸,「誰知道呢?累了,或者感覺自己好了,那時候就差不多了。」我抬頭正看見楊萱一臉糾結和茫然的表情,笑道,「或許在你嫁人的時候就回來了,我也想看看誰能把我的女神娶走。」
等楊萱和溫揚結婚的時候,一年……兩年……或許那個時候我就能好了吧,或許……希望……
晚上,我躺在酒店的床上,雨似乎還在下,時不時的傳來淅淅瀝瀝的雨聲,我抬頭看了看外面,雨簾如幕,我突然笑了一下。
這賊老天真特麼的不是東西……
我仍舊睡得很晚,第二天一早,我打印好辭職信,進了總監辦公室。
我們總監是個四十左右的中年男人,他這個人就像是對精英的最好詮釋,氣質優雅,舉手投足都有一種平和的貴氣,因為保養得當,有時候看起來比陳鵬要精神不少,在某些方面,我會覺得他和溫揚很像。
他放下我的辭職信,雙手交叉,道:「我記得在你畢業前夕,我們有好好的聊過,你對自己的職業規劃很有自己的見地,我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讓你改變了想法,是你找到了更好的地方,還是有其他別的原因?」
「是我個人……」
他打斷我,道:「我想聽實話,我覺這沒有什麼好隱藏的,年輕人,有什麼想法都不為過,我也都能理解,我想知道是不是公司哪裡做的不好,讓我的員工覺得委屈,若真是這樣,我們也好知道哪裡需要改進。」
我不知道別的公司是什麼樣子的,兩輩子我只正經的在t•r做過,但我也知道公司的人性化再找不到第二家,我一直覺得自己很幸運,也收穫了不少艷羨的目光。
我曾立下要在這裡養老的豪言壯語,也不過是幾個月以前的事情,如今看來卻是少年心性,出爾反爾,我又怎能不慚愧。
我不想編造什麼理由,但事實卻也是說不得的,只能聲明自己的立場:「和公司沒有關係,我個人的原因,最近發生了一些事情,我的精神狀態不好,所以我想出去散散心,我當初想要一直留在公司的想法是真的,如今我想離開的想法也是真實的,我很抱歉,我也為自己這種不負責任的行為感到抱歉。」
總監皺眉看著我,沉吟道:「陳鵬之前有和我反應過你狀態不佳,但不管發生什麼,辭職都太過衝動,你散心之後呢?生活還要繼續,你打算怎麼辦,再找工作從頭開始?覺得不如意就辭職,那樣以後你只會重複這樣的舉動,雖然離開是你的自由,但你這個理由說服不了我。」
我知道總監說的沒錯,如果可以的話,我也不想有這樣的選擇,但是——我閉眼長歎了口氣:「總監,這確實是我如今的想法和選擇,我想不到更好的解決辦法。」
總監看著我,過了好半響,才道:「老林的團隊要去美國,我記得你的簽證也下來了,你也跟著去吧,他們準備的差不多了,也不用你做什麼,想散心去哪裡都一樣,如果你回來之後,還是這個想法,我也就不留你了。」
我愣怔了一會兒,如果這次出差是換個地方,我也不會答應下來,但偏巧就是美國。
我確實不知道去了美國之後,診斷結果會是什麼樣,但若真的沒什麼大礙的話,繼續留下來無疑是我最好的選擇,好不容易過上安穩的生活,我也不想就這樣放棄。
萬一……萬一沒我想像的那麼嚴重呢?
簽證是為了公司新人赴美培訓而準備的,昨天我因此被溫揚誤會,如今卻也給我提供了便利。
晚上我坐上了飛往美國的航班,等待我的將是命運的審判,我無比的希望這次命運能夠站在我的一邊。
或者我該虔誠的說一句「願上帝保佑」,我不想再變成一個瘋子。
半個月後——
「世界就像個圍城,城裡的人往外擠,城外的人往裡擠。」
作為美國知名的繁華商業區,時代廣場無論什麼時候都積滿了湧動的人群,站在人群稠密的十字路口,我不知怎麼就突然想起了這句話,這人世間叢生的妄念,有多少人能管住自己的欲望,超脫在外,漠然平淡的做個看客。
如果蘭斯醫生知道我在這裡,一定會大叫著把我抓回去,他說我現在是危險分子,不能出現在人群密集的地方,萬一不小心發起瘋來,說不定做出一些反社會的事情來。
我想沒人懷疑他的話,因為那時候我正被幾個護工按在床上,而他捂著自己受傷的半邊臉,給我的病情做最後的診斷總結。
他一直限定我的外出,出差半個月,我只和同事聚過一次,做了些打下手的簡單活計,沒停留多久就走了,這讓同來的許多同事不滿,雖說領導打過招呼,但也沒見過這麼敷衍,這純粹是出來遊玩的,任誰心裡也多少有些不平衡,這人來公司也有一段時間了,也沒見做出什麼特別出色的成績。
我知道同事不滿的情緒,但這些於我而言已經變得不再重要,我把所有心思都放在我「自憐自艾」的命運上。
奇跡之所以成為奇跡,就是因為概率太小,自然不可能出現在我這種天生自帶霉運的傢伙,我才二十出頭,身邊的親人就死了個精光,用以前的話講就是天煞孤星,這還真說不好是我倒霉些,還是我的親人更倒霉一些。
蘭斯說每個人心中都關著一個邪魔,它會在人們放鬆守備的時候突然跑出來,所以我們在偶爾會做出一些衝動的事情,但我們有著起碼的理智,有對正確事物的認知,所以我們有控制「它」的能力。
蘭斯還說秦甫給我下的是種慢性藥,能讓人不知不覺陷入自己瘋狂的情欲之中,那是一個讓人察覺不到的緩慢過程。
這與我上一世的情形相符,卻明顯和我的現狀不符,我接觸了秦甫後,晚上就開始心神不定,受噩夢侵擾,一切都來勢洶洶,最後我自己也發覺了自己的異常。
「你要知道,這世上有些人做事總是不按常理,給你下藥的人加大了劑量,加大幾倍的份量給你,天哪!實在是不敢想像,我聽說他是你的父親,世界上怎麼有這麼邪惡的人?我可憐的石。」
蘭斯說這些的時候,我當時整個人都在發抖,所以說秦甫因為是害怕沒有足夠的機會給我下藥,所以加大了劑量,他根本不在乎這麼做會把我變成什麼樣子,上輩子他並不是因為我是同性戀而放棄我,而是一開始就想要毀了我。
「石,你聽我說,你要控制自己的理智,時刻保證自己的冷靜,不要做什麼影響你情緒的事情,工作就不要想了,你需要在這裡療養,過量藥物的作用會慢慢顯現,邪神也會慢慢反撲,你不適合再呆在外面,那會傷害到——我的天啊——石,你要冷靜!」
蘭斯叫它「邪神」,我卻覺得很恰當,就像玄幻小說裡的一樣,我的身體裡住著一個邪神,那是邪惡黑暗的見不得光的存在,但沒人知道什麼時候它會破體而出,吞噬我的意識,讓我徹底的淪為一個瘋子。
我能打敗它嗎?不!我沒有一點信心,不止上一世的我毫無反抗之力,就在前不久我還打斷了一個醫護人員的鼻樑。
其實天知道我當時在想什麼,突然間覺得異常的憤怒,滿懷恨意,等反應過來的時候,眼前已經是狼藉一片了,上一世我被抓進精神病院之前就是這樣,我的記憶是不完整的,每天過得都是斷斷續續的。
我不想再進什麼療養院瘋人院了,在裡面呆個三年五年,就算治好了,出來後我又能做什麼呢?沒有親人朋友的孤獨一人,不知道該做什麼,不知道該去哪裡?人生對我來說已經沒有任何意義。
莫不如趁著還能清醒,給自己的這輩子收個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