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本是千萬年前的往事,早已塵封在她的記憶中,平時從不提起,從不觸及。她本以為,這一生都將不會同那人再有交集,然而多年後卻終於還是在如此機緣巧合下再見到他。故人早已不見,只留下他那不朽的元身,長長久久的陳放在那裡。
她其實一直以為,這麼幾千萬年過去,再見到他,無論何種模樣,她卻也能淡然自若。然而直到看見「清和」二字的時候,她方才明白,其實她從來就不是這樣擅於遺忘的人。
那些珍藏的記憶浮現而出,她愣愣看著琴身上自己咳出的鮮血,終於是發現,她終究是傷到了。
這是一場隔了千年後的心傷,她一直沉默著想要迴避,卻終究迴避不了。
於是她看著清和的琴身,慢慢開口問旁邊的夜夕:「他……什麼時候去的?」
「很多年了。」夜夕說這話的時候,偏了頭,面上還帶了些愧疚的表情:「他身體不好,帶了傷。有一天我出去找吃的,回來的時候就看到他被窮奇踩在腳下,那時候就已經死了。」
「窮奇……」鳳音目光冷了下來:「它死了沒有?」
「死了啊。」夜夕一臉理所應當的表情開口:「我和他打了四天,最後我終於把他殺了,將他的肉做成了肉乾,內臟做成了湯菜,吃了一個月都沒吃完。」
說著,他突然想到了什麼似的驚叫了聲:「哦,你等一下。」
說完便小跑了出去,等回來的時候,他手裡拿了一塊肉乾,一臉認真道:「這是他的肉乾,我沒吃完。你要不要吃了洩憤?」
鳳音不說話,她沉默著看著那塊長滿了綠毛的肉乾,掙紮了許久,終於還是沒能下口,於是搖頭道:「我還是不自虐了。
晚上的時候,鳳音就被安排了睡在清和旁邊。夜夕不知道去那裡找了些奇怪的樹枝,將它們削成條後給鳳音編了個竹筐,然後又去殺了些小獸,剝下皮來給她佈置了竹筐裡面,讓竹筐又軟又舒適。
他做這些的時候鳳音就一直蹲在一邊看著,看他做得輕車駕熟,便隨口問了幾句。
「你一直一個人生活在這裡?」
「嗯,是啊。」夜夕編著用骨頭做的針為鳳音縫製著獸皮,回答得漫不經心。
「父母呢?」
「什麼叫父母?」夜夕偏了偏頭,面上表情一片純善溫和,帶了疑惑。
「就是,每個人都是由另外兩個人創造的,創造你的兩個人,女的叫母親,男的叫父親。」鳳音想了想,帶著少有的耐心慢慢解釋。夜夕聽得認真,聽完後他想了想又問:「什麼叫男的?什麼叫女的?」
「呃……就是,世上有兩種人,一種是男人,一種是女人。你就是男人,而我就是女人。」
「可你不是人……」夜夕一臉疑惑:「清和和我說過,我們叫人,你是鳥。」
「我不是鳥。」鳳音拉下了臉,認真而嚴肅的回答:「我是鳳凰。」
「瞎說,」夜夕瞪了她一眼,好像她欺騙了他一樣,面色不善道:「我們這裡有鳳凰,很凶殘,我見過,才不是你這個樣子,比你漂亮多了。」
「呃……我以前曾經是鳳凰。」見謊言穿幫,鳳音趕緊想了另一番說辭。夜夕認真的點了點頭,一臉「我明白」的模樣道:「哦,是這樣。可是你還是不是人啊。」
「我可以變成人!」鳳音終於憤怒了,扯著細長的脖子大喊。夜夕臉上帶了好奇的模樣,不帶絲毫嘲諷、天真而純良的要求:「那你變一個我看看。」
鳳音:「……」
她不說話了,夜夕卻猶自盯著她看,滿臉期待的等待著她變女人。然而等了許久,卻只等來鳳音一句不耐煩的問句:「你著床被到底做好了沒?」
「哦,好了啊。」夜夕被成功的扭轉了話題,得意洋洋地揚起了手中的獸皮,一臉自豪道:「不錯吧。」
少年終究和他長大後是不一樣的。
哪怕是相近的容顏,然而每次說話的時候,他眼裡那閃動著的、天真而純善的光芒,卻都幾乎灼傷了她。他笑著對她舉著獸皮,眸子一片清澈,沒有任何雜質,純淨得彷彿山間清泉。鳳音靜靜注視著他,許久後,慢慢點了點頭:「不錯。」
說完,她便跨步跳回了自己的窩裡,拉上了簾子道:「睡了。」
「哦,好。」夜夕走回來,將獸皮搭在她身上,解釋道:「洪荒夜裡很冷很冷的,要多蓋被子。以前清和剛來的時候,要裹三層九尾狐皮。」
「嗯。你去睡吧。」鳳音點了點頭,將頭靠在清和琴頭,好像這樣睡著,就像躺在對方身邊一樣。夜夕想了想,又接著道:「如果很冷,你要記得喊我。你畢竟是我的寵物,我會好好對你的。」
「嗯,你去睡吧。」
「清和同我說,你們外界的人愛養比自己弱小很多倍的生物當寵物。這些寵物大多很嬌貴,脾氣大性子倔,但越不好養的大家越愛養,越挑剔的品種越高貴。我還聽說這些寵物還會和主人交流,很多養他們的人都是很寂寞的人,清和走以後我都沒人說話,其實我也算是很寂寞的人,你以後就多陪陪我說說話……」
「……」
「當然,其實我也不是話特別多的人。我這個人平時還是挺沉默的。洪荒有神識會說人話的神獸都會劃地盤,以前我周邊住的那些神獸和我劃得挺近的,清和和我說這叫鄰居,鄰里要搞好關係,那時候我每日找到吃的就常常去和他們說說話,可後來不知為什麼,他們就搬得離我越來越遠,現在我每天要去找他們說話,就算我用跑的也要一天,也就不太去找他們了……」
「……」
「我覺得這些神獸其實都是很善良的。可能他們覺得我一個人活得不容易,所以多給了我很多底盤,搬得離我遠遠的。但不管怎麼說,物質生活雖然很重要,但對於我來說,精神生活也是很重要的。現在我地盤上都是些不會說人話的,我說了他們也聽不懂,現在你來了,就好得多了。」
「……」
「話說你一開始是不是很怕我?其實你不用怕我的。我只是對食物比較凶殘,現在我把你當寵物了,聽說寵物也就算是家人,以後我會保護你的,絕對不會吃了你。當然,我對你這麼好,你也要對我好,不然我就要把你變成食物了。」
「……」「話說……」
「閉嘴!!」鳳音終於忍無可忍,大喝出聲來,鐵青著臉開口詢問:「話說你不覺得你的話太多了麼?!」
「話說,我一直是一個很沉默的人。」夜夕眨眨眼,說得一臉無辜。鳳音咬緊了牙,半天才忍住打他臉的衝動,慢慢問:「誰說的?」
「清和。」夜夕開口,神色間一片坦然認真道:「清和說,我平日就是太沉默了,要多同其他會說話的說說話,才能顯得我比較活潑。所以他就讓我每天去找那些神獸說話。只是可惜……神獸最後都搬走了。」說著,夜夕面上帶了些遺憾的表情。鳳音臉色幾轉,想了想,她方才問道:「你沒有……被人說過話太多麼?」
「有啊,」夜夕點了點頭。鳳音頗為欣慰,覺得自己找到了隊友:「然後呢?」
「他死了。」鳳音:「……」
和夜夕東拉西扯了半天,夜夕終於在鳳音一遍又一遍的怒吼下回到了床上,倒頭就睡下了。
鳳音也跟著閉上眼睛,睡到半夜的時候,她便被一股寒意驚醒。她睜眼一看,卻看見整個房屋了都已經結了一層薄冰。清和在她旁邊,同她一樣,早已被薄冰覆蓋,整個房間裡寒氣環繞,她終於明白,什麼叫很冷很冷的夜。
她微微動了動翅膀,便聽見冰碎裂的聲音。那聲音瞬間驚醒了夜夕,夜夕幾乎是毫無意識地從床上一躍而起,等站定了之後才看輕了週遭的模樣,然後轉過頭去,看見了全身覆著薄冰的鳳音。
他愣了愣,隨後便走了過去,一把將鳳音從竹筐裡帶了出來,死死抱在懷中,滿臉驚慌道:「你怎麼就滿身是冰了?這樣會生病的,生病就會死了的。」
少年人的懷抱溫暖到灼熱,不一會兒就將她身上的薄冰融化開來。鳳音早已經冷得發顫,便努力靠近對方的胸口,想讓自己貼得近一些,再近一些。夜夕抱著她回到獸皮下,緊抱住了她,一臉認真道:「鳥,在洪荒是不能生病的,生病就會死。」
「怎麼可能……」鳳音打著顫,慢慢道:「吃藥就好了。」
「你懂吃什麼藥麼?」夜夕嘆息了一聲,不過是個少年,聲音裡卻帶了彷彿經歷過生死的滄桑:「鳥,洪荒沒有你們那裡所謂的醫術,沒有藥,我們只能靠自己,所以不能生病。」
「你們那邊其實來過一些神仙到這裡,但常常待不過幾日就死了。他們只要一生病,就會死去。當然,我們也是一樣。所以我們不能生病,如果病了,很可能就死了。」
「那麼……如果受傷怎麼辦?」鳳音有些疑惑:「你總不會從來沒有受傷過吧?」
「肯定受傷過啊。」夜夕輕笑起來:「受傷了,就等著它痊癒,或者死去。」
說著,他低笑起來:「鳥,這就是洪荒。它和你的世界不一樣,你得遵守這裡的規則。」
鳳音不再說話,她蜷縮在他懷裡,許久,才嘟囔出聲來:「我才不叫鳥呢。」
「哦?那你叫什麼?」少年聲音裡有了些倦意。鳳音低聲開口:「我叫鳳音,是一隻鳳凰。」
「哦……」少年迷濛的回答,低喃出她的名字:「鳳音。」
聲音青澀稚嫩,尚帶著少年人變聲時特有的沙啞,但一字一字低喃出她的名字時,她卻仍覺得那聲音彷彿是一根小小的羽毛,輕輕拂過她的心間,撩起一片□□,泛起一波漣漪。
「幹嘛叫得那麼好聽啊……」依稀想起他長大後那俊朗的容顏,鳳音莫名其妙的覺得臉上熱了起來。將頭埋在了被子裡,嘟囔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