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夜夕帶著鳳音到處獵食,洪荒是劃分勢力地盤區的,夜夕的地盤鳳音基本都已經去過,變成人後的她仗著自己有了仙力,心裡面安定了很多,便開始打算向外發展。

  靈虛幻境是有出口的,出口大多在那個幻境中龍脈龍頭之處。先前還是只山雞的時候,鳳音估摸著自己一踏出夜夕地盤就得死,倒不敢太放肆,加之洪荒的確太大,以至於她帶了那麼幾年,卻都沒有搞清楚自己的位置。

  陪著夜夕通過野獸練了一下自己的手腳,鳳音對自己的身體很是滿意,便開始藉口自己出去溜躂,然後就開始往外跑。

  她一路去了周圍不少地方,有時候走遠了,便就乾脆在那裡殺幾隻獸類拖回來。那時候大多已是月上三竿,她便大大咧咧把那獸類往夜夕身邊一扔,撒著謊道:「去獵了些食材,回來得晚了些。」

  每次聽這個理由,夜夕就要笑。他的笑容很淺,單就是嘴角一勾,眼裡全是一派淡漠之色,甚至還帶了譏諷,讓她幾乎懷疑他已經察覺。但他從來沒說過她什麼。她琢磨,一來,她並不是真的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兒,只不過憑直覺撒謊;二來,以他的性子,若他真知道什麼、心裡真的有什麼,定不會就只是對她這麼笑笑就罷了,於是倒也就放心下去,日復一日出去,不久,便繪出了洪荒大致的模樣。

  但這個地圖是以夜夕的地盤為中心向四周展開的,始終只是洪荒的一部分。她還有許多地方沒去過,雖然已經能大致推出龍脈的走向,當龍頭的位置,的確要再擴大一下範圍。

  做了這個決定,鳳音覺得自己離成功又近了一步,很開心的合上地圖,起身去了大廳。

  夜夕已經做好了飯菜,正準備去叫她。

  最近夜夕很是慇勤,幾乎所有的活兒都是他包辦,鳳音隱隱能猜出他打的算盤,但是並沒有多做關注,畢竟她的心思大多還是在如何出去上,這下突然回過神來,她倒是有些意外。

  桌上菜做得很豐盛,屋子裡也被收拾得整整齊齊,夜夕無師自通學會了雲紡之術,攬了霞雲織成了布匹,給他們兩人都做了新衣。

  此刻他正穿著新衣站在門口,靜看著她。

  他瘦了,面上雖帶著笑容,但卻仍舊沒有壓住眼中那些晦澀不明的黯然。同她一模一樣顏色的衣衫在風中招搖,顯得兩人彷彿本是一對一般。

  他背後是溫柔的夕陽柔光,有微粒浮動在光影之間,他對她招了招手,清朗的聲音裡滿是溫柔:「阿音,過來。」

  鳳音靜靜站在那裡。

  她突然覺得,離開這裡,竟是這樣殘忍。

  當然,也的確,真的如此殘忍。以至於後來許多年,日日夜夜,夢迴此處,都能見他站在那裡,雲錦霞衣,笑如明花。然後他對她招了招手,說——阿音,過來。

  按照地圖上暫有的情況推斷,龍頭應該是在東方沒有問題。於是當天早上,鳳音就背著小包出門了。

  走出門的時候,夜夕剛剛起來,他看她出去,張了張唇想說了什麼,半天,卻也只說了句:「今天早點回來。」

  「嗯。」鳳音答得漫不經心。

  ——她是真的非常漫不經心!以至於剛剛走出去就徹底忘記了夜夕的話。她一路往東走去,越走越有興致,走到她完全不知道的地方時,也不害怕,她直覺有什麼在前方引領她,左思右想,大概就是靈虛幻境的出口,要快被找到了吧。

  走遠了,便就是和之前她所看到的地方完全不一樣的景象。

  漸漸開始有了湖水,茂林,再往深處走去,樹木越來越高,越來越密,一棵一棵參天大樹,竟就像在此生長了千百萬年。這些樹裡大多是梧桐,鳳凰喜愛梧桐,鳳音看見這些樹,心裡不由得有些鬆懈,又繼續往深處走去。然而走著走著,就覺得有些不對勁。她抬頭看了看天色,還不算太暗,但心中卻已經萌生了退意,總是覺得自己似乎忘記了什麼事情。

  她這一猶豫,便有了風動的聲音。

  那並不是單純風吹樹葉的聲音,而是……人動!

  幾乎就是那瞬間,鳳音猛地朝著那方向撲了過去。然而那人動作極快,足尖一點,就往前奔去。身姿輕盈熟悉,讓鳳音猛地縮緊了瞳孔!

  她不敢相信,便加快了速度,想要追上那人。然而那人明明是一派從容淡定之態,卻始終在她前方,腰間一支玉笛上血紅的穗子隨風搖動,仿若多年前,他還在教導她輕功時一樣。

  那穗子迷惑了她的心神,讓她來不及想其他事物。她窮追不捨,過了許久,她似乎聽到了一絲輕微的、熟悉的、令人厭惡的呼吸聲。

  她幾乎是瞬間變了臉色,猛地退了十丈,手上一抓,便將這裡的陽光凝結成劍,護在了周身。

  前方的人頓了頓身形,見她沒有追來,就乾脆定在了那裡,然後背對著她慢慢仰起頭來。

  陽光落在他身上,他站在陽光下,逐漸煙消雲散。

  鳳音咬緊了牙,看著那人消失,終於反應過來。

  怪不得她總說奇怪,怪不得她總覺得有問題。

  她都走了這麼久了,怎麼還會是這樣熾熱的陽光!這樣的陽光下,梧桐怎麼還能長成這番模樣!

  終於看破迷障,週遭的景象便慢慢消散了開去,反而是那令人厭惡的呼吸聲,越來越重。

  鳳音站在原地,看著面前的景物露出了原本的模樣。

  黑色大理石地板冰冷透骨,白玉雕龍的圓柱高不可測,一隻藍色的巨龍正對著她,一雙眼裡全是看獵物的得意。

  這種生物,鳳音再熟悉不過。

  龍分兩種,除了如今統領天下水域的龍族,便就是當年墮了道的惡龍。當年鳳族奉命討伐惡龍一族,誅殺惡龍三千八百四十二條,使其滅族,然而那些惡龍臨死前猶為不甘,尚叫嚷著:「若我先祖不入洪荒,安得由得爾等放肆如斯?!」

  當年她並沒在意,長劍一揮,便將對方的頭顱連頸斬下,此刻在洪荒再看到這種生物,聯繫起當年那些本就不已對付的惡龍的話,不由得頓生寒意。

  她是上仙尚且不敢在洪荒之境託大單挑惡龍一族,更何況如今她只是一隻會鳳族法術的山雞小仙?

  逃!必須得逃!

  她瞬間做了決定,一個隱身訣就加在身上,御風狂奔而出。

  對方靜靜呆在原地,巨大的嘴微微咧開,猛地吸了口氣,周邊的氣流便全都朝他的方向湧了過去。鳳音勉力抗爭著,氣流卻越來越強,好像海上的颶風,要將她裹卷而回。

  她終於是支撐不住,被猛地捲了回去,臨到要進入他巨大的口中時,她猛地一劍刺向對方鼻尖。

  劍在觸到對方的瞬間寸寸碎裂,鳳音借力一個翻身,瞬間退了出去。

  巨龍緊追而上,一爪抓向了她。它雖然龐大,動作卻是很快,鳳音勉力一閃,卻仍舊讓對方抓到了手臂。她立刻再幻化出一把劍來,毫不猶豫削下了被抓到的血肉。血肉已經變作了烏色,明顯是中毒的景象。

  「鳳族法術,卻是一隻山雞小仙……」惡龍「桀桀」低笑起來:「多年未出洪荒,不想外面的世界,竟是這樣顛倒了。鳳族何時如此慷慨大方,竟將自己本族法術向眾族分享?」

  惡龍一面說著,一面朝她一步一步慢慢挪了過來。他每上前一小步,鳳音就捂著臂膀退後一大步,同他始終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眼中滿是警惕。

  「嘖,瞧你這眼神,」惡龍頓住了步子,眼裡全是好奇:「哪裡是山雞有的?這眼神,倒是熟悉的很,讓我想一下……」

  說著,他突然又轉了話題:「小丫頭,剛才在幻境裡,我看到了一個熟人呢……這千百年來,一直這麼跟在那個熟人身後的,我倒還真認識一個,上場殺敵時候的眼神,倒和你頗為相似……」

  「你是……」鳳音有些詫異,惡龍笑了起來,渾濁的眼裡全是陰邪之意:「鳳嘯的女兒,清和的小情人……吃了,倒也能抱我龍族被逐洪荒之仇了。」

  他這麼說,鳳音到依稀有了印象,當年滅龍之戰,這條龍……倒的確像當年龍族的三皇子。

  「清和死了,你還活著……說不過去啊。」惡龍緊靠了過來,鳳音猛地抬頭,不敢置信:「是你讓窮奇去傷了他的?!」

  「你說呢?」惡龍眼中露出了陰狠之色:「我是不知道你竟也來了,我若早知道,還留你到今天?」

  「清和有離魂之術,我倒要看看,你……」

  話還沒說完,鳳音的劍就劈了過來。一招一式,猶帶著當年戰場上不可一世的英姿風采,全是那人磨滅不去的影子。

  但實力差距過於大了,哪怕是這樣拼盡了全力,卻仍舊抵不過對方一個小小的法術。只是對方暫時不想殺她,正如貓抓到老鼠後不會立刻吃掉一樣,他們喜歡看自己的獵物掙扎,抗拒,最後到絕望。

  鳳音被一次次撞擊到地面,然後再一次次爬起來。

  全身骨頭都彷彿是裂開了,全身似乎都帶了傷口,每次站起來都是一種痛苦,然而她卻從來這樣堅持過。

  她告訴自己,不能倒下,絕對不能倒下。

  一定要殺了他。一定要,為清和報仇。

  再一次被術法撞擊到地面上,她覺得渾身都不能動彈了。每一寸肌膚都染上了烏黑之色,疼得她動一下都要倒吸一口涼氣。然而她還在掙扎,蠕動,想要彈跳起來。

  那時正是月正中天,月光從門外灑進來,彷彿流水一般,在黑色大理石的地面上緩緩流動著。她看著那月光,不知怎的,就想起夜夕來。

  她沒回去吃飯……他是不是在找她?她走這麼遠了……他是不是找不到她了?……

  她就這麼胡思亂想著,一面想,一面想要掙紮著站起來。也就是那時候,她聽到了腳步聲。

  明月,清風,隨意用了一根繩子束了髮的少年,踏著月光而來。紫衫白衣,手持長劍,清俊的眉目間一派淡漠,彷彿積累了萬年高山之雪,帶了懾人的寒意。

  他一步一步走進大殿之中,然後擋在了她身前。

  「哦……西地人主駕到,有失遠迎啊。」

  看見夜夕,惡龍甩了一下尾巴,說得很是輕浮:「人主有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