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她睡在屋子裡,結魂燈放在旁邊,任由結魂燈吸取著自己的靈力。
其實這種靈力被抽的感覺十分不好,感覺是自己的魂魄被一下一下拉扯著,於是她便躺在床榻上哼哼唧唧。就這麼哼唧了一天,她突然聽到房樑上有什麼聲音,不由得張開眼抬頭,便見夜夕坐在橫樑上。
他穿著藍袍白衫,手上拿的是他一貫拿著的長劍,目光陰沉不定的看著她。
她現在看上去很虛弱,渾身縈繞著綠光,彷彿燃燒著一般,一縷一縷青煙繚繞而上,卷在一起,往她身邊浮在半空中緩緩旋轉著的結魂燈竄去。
夜夕靜靜看著她,目光虛浮不定。鳳音便在床榻上對他勾了勾嘴角,虛弱地聲音,猶自帶著平日的張揚:「怎麼,夜夕元君也想起做樑上君子來?」
「本不過路過來看看你,」平平淡淡說著,又莫名笑了起來:「看來,來得不是時機。」
「這話怎麼說的……」鳳音強笑了起來:「我這裡,何時來都是時機。」
「若我來了看到不開心的事兒,自然不是時機,」夜夕翻身從橫樑上躍下,然後漫不經心走了過來,手上結了個結界,伸手握住飄在半空的結魂燈。
他剛握住那結魂燈,鳳音身上的綠光便就全散了開去。鳳音不滿地皺了皺眉,低喝道:「別鬧了。」
「你這是什麼玩意兒呢?」夜夕卻全不聽勸告,把結魂燈拿在手中翻弄:「我還以為你要那些東西是做什麼,原來是做這麼個燈籠。這燈籠是做什麼的?」
「要你管!」見對方不聽勸告,鳳音來了氣,翻了個白眼,便就轉過頭去。夜夕被她一噎,坐到床邊嬉笑起來:「我這不是關心你麼?你看,我這一來就看到你仙氣繚繞的,也不知道你到底散了多少年仙力,做這麼一個燈,我不是心疼麼?」
「你為什麼要心疼我?」這話說得鳳音牙酸:「我有要讓你心疼麼?」
「嘖,你是我心肝小寶兒,我不心疼你心疼誰?」
鳳音:「……」
看著夜夕面不紅心不跳地說出這番話,鳳音覺得,自己果然不是這個人對手,要比臉皮,的確是沒有人能比過他去。
於是鳳音乾脆沉默著轉過頭去,不再理他。夜夕反倒抬著燈跳到床裡側,蹲著身子看她,討好地笑著:「說嘛,不就是個燈籠嗎?」
「關你屁事兒!」
鳳音怒了,乾脆直起身子一把搶走了夜夕手裡的燈籠,喘著粗氣吼了一句。見她真怒了,夜夕也見好就收,摸著鼻子道:「好吧,暫時還不關我的事兒。你……你這仙力也別太損耗的,有什麼事兒……找我商量嘛。」
鳳音瞪他一眼,送了一個字:「滾。」
「別啊,」他無賴的湊上來,自然而然從身後抱住了鳳音,鳳音身子猛地一僵,感覺他把臉埋在她頸間蹭了蹭,拉長了聲音道:「都這麼幾天都不來看我,真惱了啊?」
鳳音僵著身子,她覺得有什麼不對,但是她不知道這種不對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怎麼開始。對方還抱著她,在她耳邊絮絮叨叨唸著,彷彿是親密的戀人一般,說著自己這三天的行程,最後他撫著她的墨髮,低聲嘆息著告訴她:「我和碧華不是你想那樣,過一陣子你就明白了,我……我是真心喜歡你的。」
聽到這句話,她手中的結魂燈驚得滾落了下去,鳳音瞬間反應過來,猛地掙開了夜夕抱著她的手臂,一把握住了那結魂燈。但腳下同時一個不穩,又摔了出去。
「我說你,」身後有人忽然握住了她的腰,將她一把撈了回來。言語裡全是疼惜:「怎麼這麼不小心。」
「夜夕……」她皺起眉來:「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正抱著她的夜夕有些疑惑地皺眉:「什麼誤會?」
「我是有喜歡的人的,」她推開他的手臂,站起身來,退了一步,眼裡全是堅定決絕,帶著一種戒備的神色看著他:「我與元君,不過好友關係。」
這話出來,夜夕瞬間冷了神色,他靜靜看著她,眼神彷彿一把又一把銳利的刀子,想要將她整個人都剖開,刺穿了,砍碎了,嚼爛了。
這眼神看得鳳音一陣陣發冷,許久後,便聽他冷笑起來:「先和我說喜歡我的是你,現在和我說誤會了的也是你。」
「鳳音,」他站起身來,撣了撣衣擺:「你倒是告訴我,哪一個是真,哪一個是假?」
「我沒有說過我喜歡你。」鳳音愣了愣:「我何時說過?」
「是,」夜夕走過來,走到她身前,低頭看她,眼裡全是冷意:「你沒說過,那我便不用喜歡你。我不喜歡你,自然不想送東西給你。」
說著,他猛地出手,鳳音驚叫一聲,措不及防間,結魂燈便被猛地抽了回去。
「燈真漂亮,」夜夕捧著結魂燈,嘖嘖讚歎:「送給碧華,她必然是極開心的。」
「別鬧了,」鳳音冷著臉,看著夜夕的動作,規勸他:「把燈還給我。」
「還給你,為什麼?」夜夕微微側臉,挑起眉來,露出了挑釁的笑意:「我向來只對我喜愛的人大方,你憑什麼讓我還給你?」
「這是我極其重要的東西。」鳳音乾澀著聲音,極其艱難的開口,夜夕挑著眉,猶自刨根問底。
其實他知道,很多東西他不該問的。
他該相信自己所想的,堅守著她只是為了不得已而騙他的信念,然後開心的將謊言編造下去。
可惜他從來不會自欺欺人。
於是他只能一句一句發問:「哦?為什麼重要呢?為誰重要呢?」
為誰呢,要這樣求他,要這樣騙他,要耗費這樣多的靈力,要不惜用這種樣祈求的眼神,和他要一盞燈。
那樣的眼神,那樣謙卑的姿態,讓他甚至開始懷疑真假。
他不知道那夜他抱她在懷裡時她說的那句「夜夕,我喜歡你」是真是假;他也分不清那一次次相處中,種種溫情是真是假。
他只能靜靜站在那裡,沉默著等待她的反應。
「這是結魂燈。」她垂下眼簾,似乎想起了什麼往事:「我曾經有一個珍愛的人,他死了,我要讓他活過來。」
「這樣……」夜夕點了點頭,隨後便笑了起來,他笑得極其燦爛,眼睛彎得如同月牙一般,然而不知為何,鳳音卻覺得,他似乎下一刻就要哭出來。
「可是,那又關我什麼事呢?」雲淡風輕說出這個句子,夜夕轉身便提著燈離去。看著他走出去的背影,鳳音冷著聲道:「夜夕,把燈留下。」
「我有心愛的姑娘,」提著燈,夜夕低聲笑了出來:「我想將這世上所有美好的事物都送給她,將所有美好都贈與她。這燈,頗好,頗好……」
話還沒說完,他身後一陣疾風掠過,夜夕猛地拔出一半的劍抵住,便看到了雙手握刀的鳳音。
他從沒看到她這幅摸樣過,冰冷的、銳利的、彷彿一把出鞘的寶劍,帶了滿滿的殺意。
他們的刀劍相抵著,夜夕一手提燈,一手握劍,凝視著她的雙眼道:「退下,你剛耗費了太多靈力,我怕傷了你。」
「把燈還我。」
「憑什麼。」夜夕揚起嘴角來,眼神中全是鳳音看不懂的嘲諷:「製作它的竹條,是我悉心種下的;製作它的紙靈獸皮,是我在洪荒不眠不休蹲守了幾個月搶來的。你憑什麼,就要讓我這麼還你?」
「知道麼,鳳音,」夜夕將臉湊過來,凝視著她的眼,慢慢道:「其實一開始,我不過就是想借你的手做它。碧華要這燈,我便費盡心機想給它。正如……」
他猛地用力一推,鳳音抗不住那巨大的力道,直接就坐倒在了地上,隨即只見銀光一閃,夜夕的劍劍突然就從劍鞘中徹底抽出,直接指在了她鼻尖。
「正如,你對你那位珍愛的人,所做的那樣。」
他想,他正是傻到了極點的人。
他想,他真是驕傲到極點、又懦弱到極點的人。
他的感情別人不要,那麼哪怕是假的,哪怕是一把傷人三分傷己七分的雙刃劍,他都要□,將雙方都各自捅上一刀。
你不要我的真情,那我便不屑你的假意。
比的,不過是誰不誰更會演。
比的,也不過是誰比誰更傷心。
鳳音在地上顫抖了起來,她不知自己在想什麼,腦子裡一片,鬧哄哄的,全是聲音。
她顫抖著手去摸方才被震飛的刀,有一句話越來越清晰。
不該的,其實不該的。
為什麼心跳得那麼快,為什麼會那麼疼。明明知道對方說的是實話,為什麼會覺得難以接受,彷彿是推翻了自己所有的認知。
然而,自己的認知是什麼呢?。
是他去洪荒前離開那個親吻,還是他風塵僕僕歸來的懷抱?。
鳳音閉上眼,深呼吸了幾口氣,然後猛地揚刀,回身,再劈了過去。刀劍一次又一次交鋒,濺出陣陣火花,她的面色越來越蒼白,卻猶自不顧對方的勸阻,執意一次又一次重新揚刀。
橫劈,直砍,側攻,再一個回身從上往下劈下去。對方始終不緊不慢的跟隨者她的動作,完美的做好了每一次防禦。她一次次被衝撞開去,再一次次站起來,夜夕便沉默的看著她這樣不自量力的往前。
他沒有用全力,她也沒有叫幫手,雙方都給對方留了後路,顧的也不知道是什麼情誼。
一次又一次,鳳音終於倒在地面上,再也站不起來。她趴在地面上,感覺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她知道,自己沒有受重傷,然而那種體力完全透支的感覺,卻牢牢的佔據了她身體所有部分。她想再堅持一下,然而卻再也堅持不下來了。
夜夕沉默著看她,感覺有一種銳利的疼痛從心底破開。他看著趴在地上動也不動的人,忍不住嘲諷著笑開,轉身走了出去。
「我願以所有東西來換,」身後的人再一次開口,沙啞著嗓音道:「結魂燈,留給我。」
「可是,你所有的東西,除了結魂燈,對我來說都不值一提。」夜夕輕聲笑開:「我心愛的人喜歡它,所以我願為它等那麼久,所以它有價值。可是你這裡除了它,我都不感興趣。」
說著,他便提著燈走了出去。
走出少凰宮的時候,正有一道閃電劃破天空。夜夕仰頭看著那瞬間明亮的天,忍不住嘆出聲來:「來得好,真好。」
如果不來,他估計還會一直傻傻的以為那個姑娘喜歡他。
如果不來,他估計還會做著他的美夢,千辛萬苦把所有計畫繞開他。
還好來了啊。
還好,他算計人算計了一輩子,終於被人算計了一次。
他居然會那麼天真簡單,人家說一句喜歡他,他就真以為她喜歡他。於是願意將自己悉心培養了百年的紫竹給了她,於是願意費盡心力重赴洪荒將她想要的給他。
上了一課,也挺好。
他站在少凰宮門口,瞇著眼笑,然後提著結魂燈,一步一步,走出了那富麗堂皇的少凰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