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夕在眾人嬉鬧下揭開了碧華的蓋頭。
燈光下,女子羞紅著臉,手指無意識的放在腿上絞著衣服。
她化了很美的妝,燈火的照映下,顯得更加美艷了幾分。夜夕靜靜地看著她,腦子裡不知是想什麼,片刻後,卻是笑了起來「碧華,今天你真好看」
「是……是麼?」
剛出嫁的姑娘,聽到心上人這麼問話,回答都不由得有些結巴。然後她仰頭來看夜夕,燈火下的男子,俊美得有些不真實。那樣寵溺的笑容,那樣溫柔的眼睛,讓她想去關於她夫君與母后的那段傳奇。
小時候,所有人都會和她說她父母的故事。她的母親雲舒,是當年有赫赫威名的戰神;她的父親倉賦,是將魔神太淵繼承「力量」那塊魂魄碎片封印的人。傳說中,他們的相處雖然冷漠,但實際很是相愛,雲舒曾經告訴過倉賦,若有一日她死去,便在門前為她掛一盞燈籠,她怕她找不到回來的路。後來神魔大戰,雲舒為封印太淵而死,倉賦回到靈華山,便真的為她做了三千八百盞燈,魂魄為火,靈力為續,從水晶宮宮門一直掛到山腳,滿山燈籠,從不熄滅。做完這一切後,他便死去了。而靈華山那滿山至今未曾熄滅的燈籠,則在碧華從未見過父母的童年裡,成為她對父母唯一的英雄。於是從小她就想,她要找一個和她父親一樣的男子,深愛她,寵愛她,哪怕有一日她離去,他也願意為她創造一場不凡。如同靈華山這滿山從不熄滅的燈火,長長久久在這世間。
她找了這麼多年,今天終於找到了。
面前這個男人便就是她的如意郎君。他為了她,做盡了這世間一切男子能做的美好的事兒,他為了她,甚至不惜得罪鳳族帝君,取了一盞結魂燈,不過為博她開顏。
想到這裡,碧華不由得心上一暖,伸出手來,握住了夜夕冰涼的手掌。夜夕微微一愣,下意識想要抽回,但卻很快反應過來,立刻反握住了她的手,微笑道:「手心才是暖的,我怕涼到你。」
「你……你如此對我,這是太好了。」碧華有些忐忑,被他握著手,低著頭道,「碧華此生也吳所願,不過想找一位託付終身的人。你我拜過父神天地,從此……碧華便與你是一家人。」
「那是自然。」夜夕笑瞇瞇地回答,但神色間確有一些漫不經心。可是碧華太緊張了,緊張到一貫敏感的她,都未曾發現這樣明顯的敷衍。
她只是滿心歡喜,握著夜夕的手,低著聲音囑咐道:「既然是一家人,我也就不瞞你。當年太淵魔君是我父君封印,但卻始終未能銷毀魔君的魂魄。父君曾言,太淵魔君早晚要重歸三界,我等要仔細看守封印著太淵魔君的倉賦燈,若能銷毀,便是再好不過。我靈力微弱,一直未能尋得銷毀之法,日後你與我同心同德,銷毀倉賦燈,便就是你我的職責了。當然,」說著,她又有些擔心地看了一眼夜夕,似乎是怕他退縮,趕緊又補充了一句,「若你平時裡比較忙,也不必太過費心。倉賦燈如今非常平穩,太淵一時半會兒,估計也不會回來。」
「你是在擔心我會害怕麼?」看碧華的反應,夜夕嘆了一聲,他靜靜看她,目光裡全是柔情,「我是你丈夫,日後你的事便就是我的事兒,你得相信我。」
「我……我一直都是信你的。」碧華面上紅得彷彿像火燒一般,夜夕輕輕笑了笑,伸手將她攬進了懷裡。便就是這時候,一個聲音在夜夕耳畔猛地響了起來。
那個聲音呼喚著他很久以前的名字,那個名字太遙遠了,遙遠得他幾乎無法反應過來。
他幾乎是呆愣在哪裡,接著便聽到那個人似乎是努力壓抑著驚慌,慢慢開口:「她在撐天柱裡找到了我的本身。」
夜夕沒有說話,她只是下意識,將懷裡的女子抱得緊了些,只是連手都不由得顫抖了起來。
碧華有些迷惑,不由得問道:「你怎麼了?」
「不……」夜夕抱著她,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平復著自己的心境,慢慢開口,「我太開心了。」
說著,他突兀地問了句:「倉賦燈被放在那裡?」
碧華愣了愣,察覺到懷裡人的疑惑,夜夕努力柔和了聲音,補充道:「我要研究怎麼銷毀它,自然要看看,它是怎樣的模樣,才能想辦法對不對?」
「這樣……」碧華明白了幾分,也放下方才的疑惑,紅著臉拉著他的手,將他的手放在了她的胸前。
兩人都沉默著不說話,許久後,碧華才慢慢開口,聲如呢喃:「倉賦燈,就在我心裡。」
夜夕抿了抿唇,他看著面前臉紅的姑娘,終於是嘆了口氣,然後低下頭,在她額間印了一個淺淺的吻。緊接著,他便突兀地告訴她:「剛才天界給了命令,我得出去一下。」
「天界?」碧華皺著眉頭來,「今日是你我成親……」
「戰時命令,任何時候都可能下達。別擔心,」夜夕抱著拍了拍她的背,安撫道,「當年,你父母不也這樣麼?回來我為你帶北海的海花,如何?」
北海的海花,是當年她父母之間互相贈送表達情意的物品。想他連這個都知道,碧華不由得心上一暖,便點了點頭:「你去吧。」
得到這樣的話,夜夕毫不猶豫便轉了身,走出門去。
他先回了放著結魂燈的臥室。果然不出所料,推開門的瞬間,一股熟悉的仙氣迎面而來,入目螢光環繞,整個臥室被那如螢火蟲一般的螢光盈滿。不遠處的窗邊,正有月光如水傾斜而下,而那華光之中,一個散發著螢光的人正站在那裡。
白衣勝雪,腰間插著一支追這血紅穗子的玉笛,整個人站在月光下,仰著頭,似乎正在感受再難得不過的時光。
感覺到他來,那人轉過頭來,對他揚起笑容,張口第一句話,便是:「剛才的話我都聽到了,去救她吧,這裡,我來處理。」
夜夕看著面前這隔了數萬年時光未見的好友,心境複雜得難以自知。片刻後,他便笑了起來:「碧華這個姑娘不怕死,蛋怕疼,別讓她知道真相。」
說著,他便轉了身,心中泛起一陣陣漣漪。
既欣喜,又……
又難以言喻地難過。
鳳音,他回來了。
你念了數萬年,想了數萬年,願以性命拚命那麼數萬年的人,終於回來了。
清和看著夜夕走出去,片刻後,他嘆了口氣,站起身來,穿過一層一層牆壁,來到了碧華的臥室。
碧華正坐在鏡前卸妝,面上帶著笑容,端詳著鏡子裡的自己,笑得安穩又溫和。
看到這樣的碧華,清和不由得愣了愣,也就是那片刻,碧華猛地反應過來有人在房間之中,她下意識想要呼救,但清和瞬間識破了她的意圖,不過音出的瞬間,便布下了結界。
「夜夕!夜夕!」
看著清和平靜如死的眼神,感受到清和身上沒有抑制的仙力,雖然不知道來人是誰,但碧華立刻明白,她絕對贏不了他。
她如同倉皇的小獸,驚叫著那個唯一讓她信賴的人的名字。
可那個人早走了,而且,面前這個男子的結界,也注定了讓她逃不開。
「你有什麼想要留下的話留下麼?」
清和嘆了口氣,從腰間拔出玉笛來。碧華支撐著顫抖的身子,努力讓自己不要因為對方過於強大的實力而恐懼,努力讓自己腦子不要變得混亂,而要變得清晰。
「你為什麼要殺我?」她出聲來,連音調都是抖的。清和沒有回答她,她便自顧自說起來:「你可知我夫君是誰?他是散仙之首,是天縱奇才,哪怕是凡人之身修煉成仙,卻也能一人獨挑一族,乃當時不二的高手。你今日殺我……他這般愛惜我,」說著,她便忍不住紅了眼眶,「他日,他必將你碎屍萬段,為我報仇。」
這句話說完,她心中不由得安定下來。
彷彿是找到了什麼依靠,什麼依賴。她揚起手背,抹了一把面上的眼淚,清和搖了搖頭,卻是什麼話都不說,揚起了手中的玉笛。
一道華光劃過,碧華便定在了那裡。
她感覺有什麼從她喉間劃過,冰冷的、銳利的。片刻之後,便有血液從她喉間噴濺而出。
她的三魂七魄從身體裡分散出來,而那人卻是吹起了手中的玉笛,然後她就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魂魄,一寸一寸地碎裂成粉。
她只能愣愣看著他,看他伸出泛著螢光的手,慢慢插入了她的心口,然後撕拽、拉扯著,將她的心,一點一點從胸腔裡掏了出來。她覺得有些眼澀,眼前不知為何,竟是幻化出了那年春末,有個白衫藍袍的男子,提著銀劍,踏著靈華山青石台階走上來。
那時正是芳菲盡時,靈華山的桃花都謝了,風一吹,滿山華燈搖曳,桃花紛飛。她當時正站在門口,揚手想要攀下那一株尚還開著的桃花,聽到腳步聲,便回過頭去。
然後她便看到,公子踏花而來,絕世無雙。
「夜夕……」她喃喃出聲,勾起嘴角,流出淚來。清和微微一愣,不可置信這個已經被自己碎了魂魄的女子,仍舊還能說話。然而片刻後,清和便發現,自己手中握著那顆鮮紅的心臟突然變成粉末,從他指尖流了下去。
而那粉末之間,逐漸顯露的,便是那一盞--倉賦燈。
清和愣愣看著這一切發生,許久後,他吸了口氣,站起身來。
提著倉賦燈,他以魂魄之身,飄出了房間,他便看到了一個人。
那是個女子,穿著素白的衣,提著泛著青光的燈。
她的面色蒼白如紙,瑩綠色的眼中不帶一絲情緒。及臀的墨髮用一根紅繩綁在身後,風吹過,隨著靈華山三千六百盞青燈一起微微晃動。
「我的主人倉賦,當年為了保護他的女兒,特意將倉賦燈留在了她的心裡。從此這世上除了她自己,再無人能殺了她。」
「可是,」女子轉過頭去,看向山上那些搖曳著的燈籠,眼中全是嘆息,「她終究是死了。」
終究是死去,死在了殘忍的真相裡。
她生命的最後一刻,模模糊糊地明白了那殘忍的真相。可她不想懂,不想明白,她寧願在最幸福的時光死去,也不願在殘忍的真相下活著。
「你是誰?」清和沉默地看著面前的女子。
女子提著燈,轉過頭來看他,眼中神色一派淡然:「我是這靈華山三千六百盞燈籠所幻化成的燈要麼,守候在這裡,守了數萬年。你殺了我的主人。」
「所以?」清和捏緊了玉笛,做好了再戰的準備。女子卻是淡然笑開:「你便是我新的主人。」
「我叫燈羅。」她微微欠身。清和下意識地提著手中的倉賦燈,皺緊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