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鳳音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七夕了。

  旁邊睡著夜夕,他昨晚回來得很晚,似乎忙了很久的模樣。鳳音也沒有吵他,就跟著他一起睡著,直到他醒過來。

  醒過來之後,他便看到了正睜大眼看著他的鳳音。

  乾淨直接的目光,純淨無瑕的神色,哪怕是經歷過千萬年時光的洗禮,她卻仍舊簡單得一如既往。他忍不住伸出手擁抱住了她,感覺只要她在他懷裡,便是一派溫馨。

  他們倆在晨光中靜靜相擁,是很多年很多年來,夜夕從未體會過的簡單溫柔。

  「今晚上我送你個禮物。」他低聲喃喃,「你一定喜歡。」

  等到夜裡的時候,鳳音坐在房間裡,被夜夕下了咒,什麼東西都不能看到。只聽外面一片嘈雜之聲,還有地面轟隆之聲,似乎來了什麼龐然大物,讓鳳音覺得心上癢癢。

  等了很久,夜夕才將她帶了出去。

  她看不到,他便小心翼翼牽著她的手,然後拉著她,慢慢走出去。

  她什麼都不想要,她什麼都不要看,她只需要握住他的手,跟著他走。

  走到屋外,入耳是洪荒夜晚呼嘯的風聲,鼻尖是洪荒塵土的味道。他給她解開咒術,等她眼睛慢慢適應,她便看到,平地上有無數的火把。

  彷彿是當年他們兩人面對惡龍一族來襲時的陣勢,或者說,比那陣勢更為浩大。

  洪荒無數怪獸排成方針在她面前的空地上,上方是法術所控制漂浮著的火把,一眼望去,無邊無際,綿延千里,只見熒熒火光,浩蕩獸群,看得人心膽顫。

  然後有鼓聲傳來。

  鳳音轉過頭去,看見夜夕站在一旁一個巨大的大鼓之上,用太阿一敲,便響出了鼓聲。

  接著又是一聲鼓聲高響,響徹洪荒。獸群方陣突然動了動,然後鼓聲逐漸有連續性起來,方針便有節奏地動了起來。它們一會兒散開,一會兒結集在一起,一會兒成個方陣,一會兒又呈圓形。九尾狐族上來搖著它們巨大的尾巴,龍族飛天而起,圍繞著那些火把變幻出各種姿勢……而旁邊的人,則在大鼓之上,手握神劍太阿,一下又一下,用如舞劍一般的姿勢,敲打著那巨大的鼓面。

  鼓聲越來越激烈,舞蹈也到了高潮部分。龍族突然將大鼓抬起,抬到了正空中。

  然後,鼓聲突然靜了。

  所有人只看到,那一襲紫衫衝天而起,而後,劍若驚鴻,一劍破開層層烏雲黑夜,接著就有光芒破開來。

  紫衣男子在雲層中翻飛著,那缺口越來越大,雲撥霧散,夜色減退,不久之後,陽光破開而來,照亮了洪荒。

  紫衣男子終於翻身回來,落回鼓面。

  他落回來的時候,巨大的衝力讓鼓面發出了一聲巨響,所有怪獸瞬彎膝跪了下去。

  「阿音,我願意為你,翻轉晝夜,顛倒乾坤。」男子聲音破空而來,他站在鼓面上方,一襲華衫在風中獵獵作響,「那麼,你可願意陪我,地老天荒?」

  鳳音看著他。

  那空中華光簇擁的男人。

  她看過他年少時天真張揚,看過他青年時桀驁不羈。她曾為他肛腸寸斷,也曾為她歡欣如斯。一路前行,走到這一步,她以為,他們終於在這樣對的一個時間、一個地點,說了這樣對的一句話。

  她面前是整個洪荒怪獸,前方是一派爛漫陽光。

  他願為她翻轉晝夜、顛倒乾坤,那她自然……

  風吹過,她慢慢張口,聲音夾雜著獵獵衣袖翻滾之聲:「與君相隨,地老天荒。」

  音畢,全場靜默下來。片刻後,一陣歡呼。萬獸發出各種奇異之聲,表達著其喜悅之感。能說人語的野獸都匯在一起,跪在地上高喝這重複她的言語。

  ——與君相隨,地老天荒。

  他們兩個站在兩處,遙遙相望。許久後,夜夕凌空而來,然後輕穩得落在鳳音面前:「我們成親吧?」

  鳳音看著他,慢慢地、溫柔地綻開了笑容:「好。」

  那是一場聲勢浩大的求婚,也理所應當地,應該有一場聲勢浩大的婚禮。

  第二日,夜夕便攜著鳳音從洪荒歸來,打算準備婚禮,結果鳳音方才回了少凰宮,便看到門口站了幽冥司的判官柳書、

  柳書猶自是他平日那副沉穩的模樣,見到她的時候,一向不喜不怒的眼中,頭一次有了第二種神采。

  「帝君,」他上前了一步,舉著象牙板行禮,「您可算來了。」

  「嗯,發生了什麼?」鳳音挑起眉來,頗為驚訝。柳書聽這問話,竟是突然就紅了眼眶,從口中擠出了句子來,語調雖然平穩,卻是斷斷續續,顫抖成聲:「司主遇襲,生死莫測,望帝君幫忙主持七月十四百鬼夜行之禮。」

  每年七月十四,幽冥司司主將祭出陰陽幡打開陰陽兩界的通道,將幽冥司眾鬼放出,由鬼差引領去往人間,夜行一夜後,再度歸來。

  那是幽冥司最盛大的儀式,自幽冥司劈開以來,便就是當年君凰司主離去的時候,都未曾有一年斷絕過。

  葉笑遇襲,知道陰陽幡用法的,這世上便只剩下身為她至交好友的鳳音,柳書上門找她,倒也無可厚非。

  鳳音聽到這個消息,只覺得腦中一嗡,許久之後,方才反應過來。再出聲時,言語間已經帶了殺意:「什麼叫生死莫測?百里君華他死了麼?!如果他還沒死,那葉笑怎麼會生死莫測的?」

  「百里……百里島主當日去西方聽道,司主就擅自回了幽冥司。也是百里島主到幽冥司來找人,才看到……才看到……」

  「那如今人在哪裡?」鳳音截斷柳書倉皇無措的言語,直截了當詢問。柳書終於被這句話拉回了一些平日的沉穩,躬身道:「司主身中劇毒,又受了重傷,島主帶司主閉關療傷了。如今蓬萊島和幽冥司,全託付給您了。」

  「讓他放心吧。」鳳音垂下眼簾,「我自省的。」

  說完,兩人又商量了一些安撫幽冥司的言語,打算對外宣稱葉笑閉關,由她暫代司主行事,以免生亂。等一切做完鳳音把柳書送走的時候,已經是將近黃昏了。夜夕剛藉著少凰宮的廚房把飯做好,到正殿來叫鳳音吃飯。

  當時她正依靠著純金的御座坐在台階上,雙手插進髮絲中,似乎是記起頹廢的模樣。夜夕走上去,坐在她旁邊:「你這是做什麼?」

  「笑笑出事了。」她呼出口濁氣,「要由我替她執掌幽冥司。其他還好,最主要是七月十四的百鬼夜行。」

  「嗯,如何了呢?」夜夕說著,眼中有了晦暗不明的光芒,似乎是在思量什麼。

  「我怕我現在做不了。」鳳音抬起頭來,皺著眉道,「你知道,為了救清和我花費太多靈力了。我……我不敢說給柳書聽,我怕我用不了陰陽幡。」

  「你同我說這些,是想讓我做什麼?」夜夕一言點頭,似笑非笑,「要我幫你?」

  「呃,是這個意思了……」鳳音有些不好意思。夜夕看著她,下意識想說些甜言蜜語,然而話到嘴巴,卻一時愣住了。

  他突然不敢說出口來。

  他突然覺得噁心,覺得自己是如此噁心。他曾說鳳音不過是仗著他喜歡她,而如今,他何嘗又不是呢?

  利用著別人的喜歡,享受著被人的給予,然後覺得理所應當。

  他閉上眼睛,伸出手,將面前的姑娘抱進懷裡。

  她是這樣溫暖灼熱的存在,抱她在懷裡,便覺得一切安定了下來,再無恐懼。

  他不由得苦笑,如果這一次再愛上她……

  那就是,他第三次愛上她了。

  葉笑出事了,鳳音自然再沒有了成親的心情。每天處理著三個地方來的摺子,有時候忙到夜深也是正常。

  夜夕時常來幫幫忙,他雖然一直是散仙,但幫鳳音批了幾張摺子後,鳳音發現,他在當領導這件事情上,有著一種與生俱來的天賦。再複雜的事情,再麻煩的事情,他都能想到合適的人去做,想到合適的方案去解決。

  鳳音和他探討這個問題,想瞭解一下,他是如何從管他家十幾個小廝身上得到這樣強大的領導力的。

  結果夜夕就冷笑一聲:「我只要能領導你一個,誰還不能領導?」

  鳳音:「……」

  雖然經常開著這樣的玩笑,但正事上,他卻從來沒有玩笑過。

  奏摺有時候多得要通宵批閱,鳳音到半夜時分往往就會倒下了,等她睡一會兒醒過來,便會發現自己已經睡在了臥榻上,身上還蓋著軟被,而不遠處的書桌邊上,夜夕仍舊坐在哪裡,執著硃筆,皺著眉頭,認真閱讀著手上的奏摺。

  等發現她醒了,他便抬起頭來,然後對她微微一笑問:「醒了?要不要再睡會兒?」

  兩人就這樣忙到了七月十四。十四日那天清晨,他早早出去,等到中午時分,他便帶了一個木盒回來。

  然後他將她帶到房間裡,為她打開了木盒。

  木盒裡端正地放著一套紅色的喜服,夜夕將那衣服珍而重之地拿出來,展現在鳳音面前。

  流光溢彩,光華照人。

  鳳音這一生,都未曾看見過這樣好看的嫁衣,哪怕是天上手最巧的天工,都做不出這樣好看的嫁衣。

  他將嫁衣捧到她面前,將她拉到鏡子前方,低聲道:「這是我為你親手做的嫁衣。」

  說著,他就解開了她身前的衣結,面對著鏡子,將她衣服一件一件脫下:「知道麼,有一天你穿上喜服,該是多好看的模樣?」

  大紅的喜服在陽光下展開,然後慢慢套到了她身上。

  他從她背後環腰而過,握住了她身前的衣結,為她打上最後的結後,就這樣抱著她,將下巴放在她肩上,看著鏡子裡面的兩人,微笑起來:「你看,這是不是很好看?」

  說完,兩個人就都不說話了。他們靜靜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感覺時光好像凝滯在了這一刻。

  一生的痛苦、一生的磨難,似乎都只是為了這一刻的圓滿。

  鳳音頭一次覺得,美好成這樣,哪怕有一天上天來再次取走,她也不會遺憾了。

  因為這本就不該出現,得到了,本身就是她天大的福分。

  他們兩個就這麼靜靜相擁,許久後,鳳音握住了他的手。

  「夜夕。」

  「嗯?」

  「你是不是……會一直對我這麼好?」

  「當然。」

  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