倉賦從夢裡醒來後,感覺枕巾一片濕潤。他從床上翻身而起,連夜趕去了北海。
他潛下水去,從水下摘了一把海花,施過術保持它的模樣後,他又連忙趕了回去。他回來得正好,雲舒剛好梳洗完畢,坐在大堂之上,靜靜等他回來。
她面色慘白,神情平淡,平日如水的眸裡,滿是死寂。
「你先坐下來,我有話同你說。」她開口,語調波瀾不驚。他直覺不能讓她說下去,便連忙道:「我也有話說。」
「先讓我說。」她揚起手來,止住了他的話。聲音不大,她卻說得極其艱難,倉賦忍不住低下頭去,看到她腹間有血液染紅衣衫。他正要說什麼,她便又做了一個「止」的手勢。
他不敢再說話,只是時刻看著她的傷,仔細聽著她虛弱的聲音。
「翠翠懷孕了。」她開口,第一句,便將倉賦驚在了那裡。倉賦想解釋什麼,但卻發現,他準備的所有言語,所有道歉,在這一句面前,都是這麼蒼白無力。
「我將她接過來,安置在了別院。這是你第一個孩子,你要好好珍惜……」她說著,頓了頓,然後她抬起頭來,直視著他,慢慢道:「倉賦,我們和離吧。」
感覺有寒風凜冽而過,捲起萬丈寒冰。週遭一切隔絕在了他身邊,只有女子蒼白的臉和蠕動的唇。
「我剛剛和她談過,她是個好姑娘,出身雖然不好些,但性格好就行……」
「找個喜歡的人不容易,倉賦,要學會好好珍惜……」
她在哪裡,喋喋不休的說著別離的話語。末了,她抬起頭來看著他,慢慢道:「我晚上就搬出去。」
「不要說這些了,」他不知怎麼辦,只能尷尬的笑起來,心疼得難以呼吸,卻仍舊要溫柔地笑著說:「你的傷還沒好,先去歇著吧。」
「你始終是我妻子,搬出去做什麼呢……別讓人看了笑話。」他說著,僵硬的走上前來,伸手將她抱在懷裡。女子的體溫終於讓他心裡那些冷得他生疼的寒冰消融了些,他抱著她,喃喃自語道:「你要是想要孩子,我們也有一個,好不好?」
「倉賦,」聽到這話,雲舒嘆息出聲來:「不要任性了。我們生存在這世界上,理應為自己所做的事情負責。」
「你一直像個從沒長大的少年,從來分不清依賴和喜歡,更不懂愛。你對我的,不過是依賴,翠翠……以後好好對翠翠。」
她的聲音裡全是嘆息,沒有遺憾,沒有挽留,沒有依戀。
她以前和他說話的時候,總是寵溺又溫柔,哪怕是嘆息,都含著無可奈何。然而今天她的言語裡,早已沒有了他熟悉的溫度。
他從她開口第一句時就知道,但卻遲遲不敢承認,直到她說到這裡,他終於懂了。
她今天,真的是來別離。
他茫然的抱著她,只覺身邊全是冰天雪地,入眼望去,蒼茫無際。他不知從何而來,更不知從何歸去。
懷中的人默默推開了他,起身而去。
他恍然不覺,愣愣站在那裡,手上開得正好的海花墜落在地,瀰漫一室芳香。
當天夜裡,他一直守在她門口。她坐在房間裡,換了衣衫,細細畫眉,旁邊侍女來來往往在收拾著她的行李,看上去忙碌又熱鬧。
他忍不住在外布下一個有一個陣法,她傷得厲害了,一直沒有察覺,偶爾抬起頭來看見他,還對他盈盈一笑,笑容清淺平淡,全無傷心難過。
月上中天的時候,有人駕著香車而來,停在他們的院落裡。然後他看到一身白衣的男子從香車上走了下來,鳳眼神印,當真是當世不二的美男子。倉賦靜靜看著他走來,臨到身前,他終於止不住,猛地拔出劍來,指在了男子身前。
「是你要帶她走?」他聲音裡滿是顫意。鳳嘯沉默著看他,許久之後,點了點頭。
「兄弟一場,你就如此對我?」
「是你,先如此對她。」鳳嘯看著他,慢慢嘆息出聲來,眼神同雲舒如出一轍,滿是無可奈何:「倉賦,你既然不喜歡她,便莫再強求。」
「我喜不喜歡她不是你說了算!」又是這一句,他忍不住高吼出聲來。
誰都說他不喜歡她。
誰都說他像個少年,不懂事,不明情。
可是,若這樣的思念不是喜歡,這樣的害怕不是喜歡,這樣拚死也想把她留下的念頭不是喜歡,什麼是喜歡?
「你這麼說……也不過是因為你想帶走她而已。」他壓抑著把面前人碎屍萬段的憤怒,顫著聲道:「你喜歡她,所以想從我手裡搶走她,是不是?!」
「所以說,倉賦,你不懂愛。」聽到這樣的話,鳳嘯搖了搖頭:「我喜歡她,所以我想的,是要她過得更好一點。她和你在一起,若足夠幸福,我自然不會管。但可惜的是,她不幸福。她若不幸福,你何苦把她綁在身邊?」
「我還沒對她好過……你怎麼知道,她在我身邊會不幸福?」
這話不知是說給誰聽,他慢慢道:「我以後會對她好,對她很好,她會很幸福,所以……」他握緊了劍,看著面前的男人,慢慢道:「她不能走。」
這話說出口來,鳳嘯終於冷了神色。便就是那片刻,鳳嘯猛地把劍而出,華劍帶著凌厲的劍氣破空而來,倉賦猛地念出咒來,便就是那瞬間,華光平地而起,雲舒猛地衝了出來,高喊了聲:「走!」
口中咒術一念,暫時壓制住了倉賦的陣法,雲舒抬起頭對鳳嘯道:「快走!」
久經戰場的鳳嘯瞬間看出這是什麼,毫不遲疑,足尖一點,便迅速退出了宮苑。等鳳嘯離開後,雲舒再也支撐不住,捂著傷口跪倒在地上。倉賦停下了施法,站在她旁邊,靜靜看著她。
「他說你不幸福,」他慢慢走過來,站到她身前,居高臨下的看著她,呆愣道:「到底是因為我對你不夠好,還是他對你太好了?」
不等她說話,他又蹲下身,注視著她的眼,輕笑起來:「可是,雲舒,我以後會對你很好,不要走好不好?」
她不說話,喘息著看他。他正瞇著眼笑,眼裡卻已經蓄滿了眼淚,好像一個要失去珍寶的小孩子。好像他愛她。
可是她不敢信,也不能信。
這麼多年,她看他對那麼多女子說過喜歡;
這麼多年,她有多少次以為他喜歡她。
可終究是錯,終究是劫。
她閉上眼輕嘆:「倉賦,不要互相折磨。好聚好散,未必不好。」
「雲舒,」他用手覆上她光潔的面龐,慢慢摩挲著:「我寧願互相折磨一輩子,也不願讓你離開我。」
說著,他伸手擁過她:「我們在一起,長長久久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