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香阮玉》
季桃初
第 1 章
死地後生

  疼,哪裡都疼。

  謝阮玉知道自己要死了,喉嚨被男人的手掌狠狠的掐住,空氣越來越稀薄。她自認這輩子不怎麼風光,只勉強稱得上衣食無憂,本來以為接下來的人生也就這麼渾渾噩噩的過下去,沒想到臨了卻落得這麼一個先姦後殺,曝屍荒野的結局。

  如血的夕陽照在她半裸的身體上,透著絲絲暖意,謝阮玉卻絲毫感覺不到,她眼前一片漆黑,只聽到自己越來越微弱的心跳聲。

  不甘心,好不甘心。

  她的女兒還那麼小,怯生生的,大夫人恨毒了她,怎會真心待她的囡囡。

  還有孟儒景,她是多傻才會信他,交付了整顆真心,在他心裡,她謝阮玉又算個什麼東西。

  一想到女兒,謝阮玉原本漸漸不再動的身體忽然劇烈掙扎,素白的手指拼了命的拉扯著脖子上的男人。

  「媽的!這娘們怎麼還沒死!」

  「要不再來一輪?」男人的調笑聲敲擊著謝阮玉的耳膜。

  「行了,萬一做到一半死了,也太他媽的晦氣了。」

  謝阮玉幾乎是靠著本能在掙扎,恍惚中,她記得頭上是有一根銀釵的。

  她的眼睛瞎了,心還沒瞎。

  指尖碰上一抹微涼的瞬間,她聽到旁邊男人的驚呼。

  「老四,小心!」

  謝阮玉使勁咬著舌尖,口腔中充滿了鐵鏽的味道,意識前所未有的清明,她拼盡了全身的力量向著眼前男人的脖子狠狠的刺進去。

  皮肉的阻力並比不上銀釵的堅硬。血液噴灑在她臉上的瞬間,胸口猛的一疼,似被利刃刺穿。

  謝阮玉覺得自己已經瘋了,她手裡緊緊握著銀釵,對著面前的人捅去,一下,又一下。

  周圍的咒罵聲越來越遠,手掌被人打落,銀釵滾到了草叢中,釵身染了血,泛著點點寒光。

  謝阮玉眼前飄過一張又一張的面孔,懦弱的母親,嗜賭成性的父親,那些或嬌媚或潑辣的女人們,以及她這輩子永遠忘不了的那些男人,或冷漠,或溫柔,每次的出現,都是她躲不過劫難。

  夕陽的餘輝灑滿了山野,謝阮玉就這麼半裸的躺在草叢中,衣衫盡褪,眼睛上覆著一層黑布,因為劇烈的掙扎,微微露眼角的肌膚,上面爬滿了可怕的疤痕,帶著黑色污垢的匕首直直的的插在她的胸口,手指有些扭曲的垂在耳畔,帶著詭異的微笑。

  「媽的!臨死也不忘了拖上個男的!」兩個男人把老四的屍體從她身上拖起來,反手又給了她一巴掌。

  呼吸困難,謝阮玉垂在耳畔的手動了動,拇指碰到發邊的一個硬物。

  如今的她早已被徹骨的絕望包裹著,只知道把身邊所有的東西都砸向身上的男人,用盡全身的力量。

  一聲悶哼。

  剛要再補一下,眼前的男人卻出手極快,一掌擊在謝阮玉脖頸處,把人敲昏了過去。

  鮮血順著肩膀滴在床上,男人眼神複雜的看著躺在身下的女人,片刻才嘆了口氣,快速的套上衣服向隔壁走去,心裡竟有些莫名的鬆快。

  「七爺。」肩上的血還在流,丁安單膝跪在沈培遠面前。

  室內通著地龍,沈七爺盤著腿側臥在榻上,手裡的金楠木手串被他輕輕的撥動著。

  他偏頭看了眼寧安的傷處,眉毛微挑,一向平靜無波的眸子難得的染上了些許異色,聲音卻依舊顯得有些涼薄,「被發現了?」

  「沒有。」丁安怔了怔,也不清楚之前還嬌羞的不行的人兒,怎的在他退去衣服後忽然發難,若不是他身手敏捷,這一下非刺穿他的喉嚨不可。

  沈七爺目光微閃,能入沈家院子的女人,自然是打聽的清清楚楚的。

  「你讓丁志再去打聽一下。」佛珠在他修長的手指間緩緩的轉動著。

  這夜謝阮玉睡的很不踏實。

  她又夢見了孟儒景,那個皮膚黝黑劍眉星目的男子。

  女兒才剛剛會跑,小小的一團,她和孟儒景就這麼站在桃樹下笑著,小女孩跑起來跌跌撞撞,非要帶著丫鬟撲蝴蝶,忽然間就撞上了一團火紅。

  精緻的繡鞋,熟悉的身影。

  謝阮玉呼吸一窒,還沒來得及上前,就見那女人揚起手掌,狠狠的扇在了女兒的臉上,小小的身子瞬間摔在了地上,疼的謝阮玉幾乎是撲倒過去抱起女兒。

  「你個賤人!」女人指尖塗了丹蔻,紅的駭人,怒視著她,「非得把你給發賣了。」

  「賣就賣了吧,夫人莫要氣壞了身子。」

  賣就賣了吧。

  賣就賣了吧。

  謝阮玉忽然間感到天旋地轉,一股力量覆在了她的身上。

  「啊——」

  淒厲的叫聲穿透了房間,久久迴旋在沈府的上空,她猛然睜眼,用了所有力氣發了狠的把眼前人狠狠推開。

  「姑娘。」原本來叫謝阮玉起床的翡翠被她突然的動作推搡的倒退兩步,一屁股坐在地面上,抬頭對上謝阮玉恨意入骨的眸子更是驚懼不已,那雙黑葡萄似的眼眸早沒了昨日的流光,帶著瘋魔似的憤恨,翡翠不由得打了一個冷顫——她這是什麼眼神。

  只是,當下還有更要命的事情,謝姑娘昨晚伺候的時候,傷了沈七爺!

  自己怎麼就這麼倒霉啊!翡翠不敢多想,只好磕磕絆絆的又站起來,也顧不得衣衫沾了灰,只欺身上前使了大力氣壓住謝阮玉的胳膊,生怕她再有別的舉動。

  謝阮玉雙臂被緊扣著,她看著翡翠,雲裡霧裡,身後的床蔓,是好看的水煙色,透著粉嫩的紅絲,這場景她似乎在哪裡見過。

  「姑娘!」翡翠見謝阮玉這會還敢發呆,聲音倒真帶了幾分怒氣,飛快的看了眼旁邊,「七爺還等著您呢。」

  老黃藤的的桌子旁,沈培遠單手撐著額頭,一雙桃花眼似笑非笑,他的唇有點薄,嘴角微微的揚起一個小小的弧度,一襲墨色的暗紋長衫,袖口刺著精緻的金貔貅,指尖輕輕的撫著杯壁,安靜的如同一幅畫,也難怪謝阮玉沒有注意到他。

  七爺!這個世上還能有幾個人敢叫七爺!謝阮玉覺得她應該是瘋了,機械的扭了扭脖子。

  見謝阮玉望過來,沈培遠才起身理了衣衫,他步子邁得不急不緩,眼睛自帶三分笑意,溫和的如同三月的春風。

  沈七爺靠著這幅模樣騙過了太多人,包括當初的謝阮玉。

  可惜當下物是人非,謝阮玉太瞭解這個男人了,她知道他的一切,能說的,不能說的。

  不過,他不是死了麼!死在了林大帥的地盤上。謝阮玉看著活生生的沈七爺陷入了更大的驚恐,覺得似乎有什麼詭異的事情正在發生,眼前的沈七爺太年輕,還是溫如水潤如玉的模樣,謝阮玉卻記得,多年後再次見到沈七爺,桀驁陰狠,沉迷於烽火戰場,他太聰明心也太狠毒,手上染著鮮血把沈家的地盤在輿圖上擴大了整整一倍。

  再後來,他死了,謝阮玉沒有親眼看到,但是消息傳到河東,引發了不小的動盪,街頭巷尾談論的都是沈七爺的死,謝阮玉不明白,孟儒景不明白,河東的百姓也不明白,他們不懂,沈七爺好好的河東不待,為什麼非要去林家的地方。

  見謝阮玉看著他出神,沈七爺眼尾一挑,笑的越發的溫和,手掌輕撫過謝阮玉的頭髮,掌心的溫熱,卻激起的謝阮玉回了神,滲出一身的冷汗。

  「你怕我。」沈七爺聲音清冷卻十分好聽,帶著篤定,手指慢慢從謝阮玉發間沿著臉龐滑下,最後輕輕佻起了她的下巴。

  四目相對,謝阮玉的那句「沒有」被死死的卡在了喉嚨裡,怎麼也吐不出來。

  沈七爺喜歡騙別人玩,卻不喜歡別人騙他。

  這是之前謝阮玉對沈培遠最深刻的認知。

  沈培遠的聲音讓人如沐春風,眼中的溫柔溺死人足矣,謝阮玉的心跳卻隨著他越來越溫和的態度跳的飛快,她知道,這是沈七爺心裡不舒坦了。

  沈培遠眼神一閃,乾脆坐下攬了她靠在肩上,右手指尖來回劃過她的手背,湊在她耳邊輕輕道,「卿卿,誰讓你來殺我的?」

  沒有問為什麼直指姓名,前者需要思考而後者只需脫口而出。

  沈培遠離得很近,問的也很突然,謝阮玉一時腦袋沒轉過彎來,茫然道,「我沒有要殺您啊。」話音剛落才猛的回過神來沈七爺問了什麼,震驚的石化在床上。

  沈七爺的手指一怔,又在她手背上輕點了兩下,示意她放鬆,轉而解開了領口的扣子。肩膀處被裹了一層紗布,透著點點的殷紅,似不在意般的與她抱怨,「卿卿昨夜可是傷了我的。」

  沈培遠笑著看向眼前的女人,只見她瞳孔忽然放大,然後滿臉不可思議的回望著他。

  謝阮玉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自己的心情,也無法調整此刻臉上的表情,她知道沈七爺一定會對她此刻的狀態生疑,可謝阮玉沒有辦法,她完全控制不了自己。

  昨夜?

  謝阮玉和沈七爺一共只有過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