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阮玉的父親在運州出了名的好堵,祖父座山吃空,早年祖上攢下的家產本就不多,到了她爹這一輩更是輸得精光。謝阮玉最後一次見她爹的時候,她正在家門口納鞋底,遠遠地聽見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一抬頭就看見她爹弓著腰在巷口,指著她對位穿軍裝的男人比手畫腳。那時候謝阮玉才知道,她爹這回在賭坊裡輸紅了眼,直接把她賣給這位四十多歲的趙姓軍佐換了十幾塊塊大洋。那一天,謝阮玉沒有回家,甚至沒來的及見出門送花樣的母親最後一面,就帶著籮筐被人拉到了男人家。謝阮玉長得好看,眼睛亮晶晶的,嘴巴小巧紅潤,圓潤的下巴帶著些許的嬰兒肥,軍佐家的娘子不能容人,見到她第一眼就鬧開來了,直接逼著趙軍佐把她送給了來運州公幹的沈七爺。
那一年,她十六歲,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紀。
也是那一年,她跟著沈七爺到了千里之外的保寧城。
謝阮玉低頭看了看自己有些白嫩的手掌,透著淡淡的紅,說不出來的生機勃勃。她幾乎想放聲大笑,眼淚卻唰唰的往地上砸。
她又活過來了!
一根手指輕輕捻去了謝阮玉腮邊的淚珠,她收起眼淚抬頭與狐疑的沈七爺對視,眼眶裡包著一片淚花,更顯的嬌俏可人。
如果謝阮玉上輩子為了孟儒景把自己放進了塵埃裡,卑微的連她自己都看不起。那麼她對沈七爺的感情就複雜的多了,沈七爺把她帶出了一個火坑,卻也把她丟入了另一個火坑。
這個男人,沒有心。
起碼謝阮玉知道第一個要了她的男人不是沈七爺。
這還是上輩子沈七爺死了以後她才知道的,沈七爺喜歡收美人、養美人、送美人,偏偏不喜歡睡美人,或許不是不喜歡,只是能讓他看上眼的太少,而需要安撫的又太多,這些他不喜歡不願意做的事情自然也就有人幫著他做。
那時候,謝阮玉第一次見到沈七爺這般精貴好看的少爺,他溫柔對她又好,時間一長,謝阮玉也就迷戀上,看沈七爺的眼神也就變了,這麼一來二去,沈七爺順勢就收了她。謝阮玉也從未想過那夜黑暗下的男人到底是不是沈七爺,就這麼稀里糊塗人的從二八年華的小姑娘變成了婦人。
然後,別人的女人,沈七爺是不要的。
再然後,穆度年看上了她,謝阮玉就被轉手送給了出去。
這輩子,謝阮玉有些怕,她小幅度的動了動,除了脖子有些疼,身上並沒有任何雲雨後的痕跡,心裡才猛然鬆了一口氣。還好,只有她乾乾淨淨的,沈七爺才會養她,她記得江娉婷就是如此,安安穩穩的當著他的姨太太,活到了沈七爺獨撐帥府的那一天。
「七爺,你疼麼?」謝阮玉抬手小心翼翼的拂過他的傷口,似乎有些怯怕。
「卿卿吻我一下,我就不疼了。」說著沈七爺收了打量的目光,側著身子扭頭笑道。
謝阮玉輕咬唇瓣,轉而一想便抬起下巴,輕輕的在他脖頸處啄了一下。她得留下,她不願跟穆度年,更不願遇上孟儒景。
戰火硝煙的年代,女子舉步維艱,謝阮玉上輩子苦了十幾年,如今只想安安穩穩的呆在沈七爺身邊,做朵依附而生的菟絲花。
若能幫著沈七爺躲過了那場劫難,等著的就是潑天的富貴榮寵。即便躲不過,還有安安穩穩的十幾年可活,謝阮玉覺得,無論哪個活法,都不至於活成上輩那樣子。
謝阮玉開始沉寂下來,也不在跟以前一樣繡個荷包,做雙襪子,整天的尋著藉口往沈七爺那裡湊。
沈七爺的小佛堂單獨在西院,是座獨棟,四面都鑲了巨大的窗戶,窗框上雕刻著各種心經,他每天中午都要在這裡呆夠一個時辰,香灰裡插著三炷香,沈七爺虔誠的跪在蒲團上,手中的楠木珠子緩緩地轉著。
沈七爺拜佛。
謝阮玉跟著後院的幾個女人一起坐在後院的主屋裡等沈培遠吃飯,他不來,她們不能動筷子,這是沈七爺的規矩,沈七爺是個有很多規矩的人。
周圍嘰嘰咋咋好不熱鬧,女人們湊在一塊無非是說說香寶閣的首飾,聊聊萃顏坊的胭脂。
謝阮玉低著頭,眼觀鼻鼻觀心,忽然眉間一跳,她聽到了一條熟悉的聲線:
「前兩天七爺送了我好大一串白珍珠,最大的一顆跟眼珠子似的。」一身鵝黃小襖的女子笑顏盈盈,手上的翡翠鐲子綠的能掐出水來。
謝阮玉飛快的看了她一眼又垂下頭去,上輩子,她和這女子一樣,也收了沈七爺一大串白珍珠,那時候她還當沈七爺喜歡她,卻不想是沈七爺盤算著如何把她送出去,那珠子不過是可憐她而給她的一點體面。
沈七爺就是這麼一個人,給你最好的,然後狠狠的扇你一巴掌。
就像現在,拜起佛來比誰都虔誠,卻從來不是個信佛的。
是的,沈七爺喜歡拜佛,卻從來不信佛。
謝阮玉不懂,既然不信,那他究竟在拜些什麼。
「七爺來了。」見謝阮玉盯著面前的空盤發呆,江娉婷連忙在桌下伸手推了推她。
沈培遠踏進屋子,看到的就是一群美人,鶯鶯燕燕好不熱鬧。
他微微一笑,方才炫耀珍珠的女子連忙迎了上去,順手攀住了沈七爺的胳膊,「七爺,剛剛我們還談到您呢。」
「哦?可是又在背後編排爺的壞話?」沈七爺不留痕跡的抽出手臂,抬手點了女子的鼻尖,「淘氣。」
轉頭便撩起長衫,坐在江娉婷左側,江娉婷跟了沈七爺兩年,比後院的任何女人都要久。兩年啊,就是院裡資歷最老的女子了,謝阮玉心裡暗笑了兩聲。
女子見沈七爺坐下了,也不好過去,皺了皺鼻子,又坐了剛才的位子。
沈七爺動作做得行雲流水,謝阮玉卻看得明白,他是在嫌她髒。這個男人,在女人方面,詭異的讓人髮指,他喜歡乾淨的女人,甚至允許這些女人抱他,吻他,卻不允許她們肖想他的身體,爬他的床做他的女人。
他是不是不行?謝阮玉有些惡毒的想。
沈七爺的話不多,整頓飯幾乎是後院女人的爭寵大戰,謝阮玉偶爾插上兩句便被他人給堵了回來,便也不再去討那沒趣,只夾著金絲蘿蔔糕小口小口的吃著。
真是一群鮮活的生命。
謝阮玉偶爾抬起頭來,心底總是忍不住感嘆,一想到她們的命運,心裡又是一陣唏噓。
沈七爺依舊不急不緩的吃著飯,偶爾也笑著說道兩句,謝阮玉餘光瞥見沈七爺的手指開始摸上杯壁,便順著他的手臂往上望去,倆人目光正好對上,謝阮玉衝著他微微一笑,露出八顆潔白的貝齒,又害羞似的別開眼睛不再看他。
沈七爺眉心一動,面上笑容不減,卻收了杯上手指的動作,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沈七爺舉杯,代表他吃完了,瞬間,十幾雙眼睛齊刷刷的盯著他,有期待有躁動,沈培安是要午睡的。
「阮玉留下陪我躺一會,你們都散了吧。」看著瞬間暗淡下去的眸子,沈七爺笑的有些開懷,「過兩日,穆參軍路過保寧城要住上幾日,我府裡沒有夫人,到時候便辛苦你們打點吃食了,莫要丟了沈府的臉面。」
穆參軍要來了麼。
謝阮玉看著興奮離去地女人們笑的有些僵硬,丫鬟們也不多話,直收了餐具,整理的乾乾淨淨,待江娉婷掩上房門的一瞬間,沈七爺早已坐在內屋,朝謝阮玉招招手,動作像極了喚狗。
府裡的女人謝阮玉不記得究竟有多少,反正穆參軍這一趟帶走了沈府大半的女人。
她快步走了過去,進內屋時還不忘了放下垂簾,等半掩了窗戶,收拾妥當,這才走到沈七爺身邊蹲下身子抬頭看他。沈七爺雖然叫七爺,可是年齡並不大,只因他是沈大帥的第七個兒子,礙著這層身份,大家才客氣的稱呼一聲七爺,沒想到許多年後,這個客氣的稱呼逐漸變成了敬畏。
謝阮玉這模樣很好的取悅了沈七爺,他伸手一拉,謝阮玉便被這股力量帶了起來,順勢被他攬入了懷裡。
「卿卿名字取得真好。」沈培遠把額頭抵在她耳朵上,嘴唇有意無意的劃過謝阮玉雪白的脖頸,謝阮玉臉瞬間紅成了臨江府的紅蘋果。那人卻不自知,手掌拂過她的腰身,張嘴在她耳垂上輕咬了一口,聲音染著慵懶的情意,「溫香軟玉。」
若不是重活一世,謝阮玉真要被這套說辭騙過去。
她伸手勾住沈七爺的脖子,在他眼角印了個淺淺的吻,「您先休息會吧,我給您守著。」
要是以前,謝阮玉早就被他調戲的面紅耳赤心猿意馬了,但是現在,再給她一百個膽子,她也不敢上沈七爺的床。
「無礙,卿卿陪我躺一會。」大手一揮,謝阮玉就被沈七爺壓到了床上,四目相對,饒是謝阮玉後半生看遍了形形色色的男子,模樣趕得上沈七爺的也少之又少。
那雙眼睛,活脫脫的想讓人溺死在這片溫柔裡。
謝阮玉跟過孟儒景,自然知道一個男人動情的時候看一個女人該是什麼眼神,是火,燒得濃烈而狂熱的火,而不是如沈七爺,溫柔的像水一樣。
火會把人燒成灰燼,讓女孩涅槃為女人;而水只會讓人沉淪,然後,死在裡面。
謝阮玉這會那還管沈七爺眼睛裡有誰,她腦海裡只蹦出了一個想法:他在算計。
沈培遠生了一張風流俊美的模樣,在配上這柔情的手段,是個女的都會投懷送抱,何況他還是名義上的丈夫。
這個男人,太惡劣了。